第31章 暴风

　　暴雨突至, 整个城市都仿佛飘荡在海上，周遭是浓墨一般的黑，压抑又阴沉。

　　车顶被雨滴砸得噼啪作响, 雨刷器机械地来回摆动着, 司机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好几眼。

　　前方道路积水严重, 行车缓慢, 没过多久, 后面就堵了长长的一串。车载广播正好说到了前方路况，司机及时打了个弯儿，拐上另外一条道路。

　　过了两个红绿灯, 司机发觉有点不太对劲儿, 一边悄悄降了速，一边飞快地往后瞥了几眼，说：“姑娘，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顿了顿，司机试探地问道：“是你男朋友吗？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要不我靠边停下, 你们好好谈谈？”

　　奚呦连头都没转一下, 依旧望着车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淡淡地说：“不用管。”

　　雨天路滑, 司机小心地开了一段，见后面跟着的那辆车没别的动作, 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开车。

　　窗外急速闪过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勾勒出光怪陆离的色彩，可那双眼睛却毫无焦距地放空着。

　　她知道霍明昭从酒店出来就一直跟着她, 那辆迈巴赫她见过很多次了。有时候停在一品居对面的街道边，有时候停在她公寓楼下的花坛旁，有时候也在她回家的路上跟在她身后, 她装作没看见很多次，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想看见。

　　半小时后，出租车抵达公寓楼下。

　　奚呦付钱下车，她没有带伞，只能冒着雨往公寓楼跑，刚跑了没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刹车声，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随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踩着水，急速逼近她，在她走进公寓前，霍明昭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很用力地将她拉到身前。

　　霍明昭也没有打伞，身上的大衣很快被雨淋湿了，皮鞋泡在雨水里，整个人又湿又重，仿佛四肢都被绑上了铅块，直直往下坠。

　　他死死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一时间又无从开口，只能无声地看着她，眼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放开我。”贴身的衣物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奚呦不看他，只是盯着被霍明昭抓住的那只手。

　　“奚呦，对不起。”霍明昭声音都哑了，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他近乎祈求地说，“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在江沛面前说那些话的，我是太生气，我看见你和他靠得这么近，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一时口不择言。”

　　“可我讨厌你的口不择言。”她的声音很轻，霍明昭几乎抓不住，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失，下意识地就想去抓她的另一只手。

　　——啪！奚呦将他的手挡开。

　　“霍明昭，在你眼里，是不是那三年只是个笑话？所以，你才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来。”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她仿佛置身事外，淡漠又遥不可及。

　　霍明昭愣了一下，想说不是，那三年，也是他午夜梦回的求而不得，想告诉她，她离开后，他每一天都在思念她。公司里，他依旧留着三年前她的工位，她的离职报告至今还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保留着，这些从来就不是笑话。

　　可奚呦没有给他说出来的机会，她挣开他的手，毫不留恋，没有回头，转身走进了公寓楼。

　　几分钟后，12楼的窗户亮了起来。

　　霍明昭站在雨里，仰头看着，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陈驰见奚呦已经离开，赶紧打着伞跑过来替霍明昭遮住：“霍总，先回车上吧，这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

　　霍明昭抹开脸上的雨水，将陈驰推开，“你回去，不用管我。”

　　“霍总！”

　　“回去！”

　　陈驰真担心霍明昭今晚会倒在这里，他哪里敢走，只能把伞强行塞给霍明昭，自己顶着雨跑回车里搬救兵了。

　　陈驰：【柏哥，求助啊！！十万火急！！】

　　柏原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回家和他哥柏野打了一架，家里没人，两兄弟打起来不管不顾，虽然柏原没有打赢他哥，但是柏野也没有讨到好处，被柏原在胸口处咬了一口，以他吃奶的力道，那印子没个把月消不了。

　　这个把月里，他哥总不能顶着胸口暧昧不清的牙印和别人开房吧，活该做一个月素和尚。

　　柏原乐得直笑，乌青的嘴角压都压不住，看到陈驰发来的微信，直接给他拨了个视频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小陈同志。”

　　虽然小陈同志刚才跑得快，但出门时精心抓出来的发型还是被雨水给瓦解了，几缕湿法软趴趴地搭在脑门上，有点滑稽，柏原看到没忍住，笑了，结果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柏哥，你过来劝劝霍总吧，我担心霍总身体受不了。”陈驰说完，把手机镜头往窗外一转，柏原就看到霍明昭站在雨里，伞被他扔在脚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卧槽，你老板发什么疯？大冬天站在马路上淋雨？他演偶像剧吗？”

　　柏原跳下床，抓着车钥匙就往外跑，吩咐陈驰：“电话别挂，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跑到车库，又撞到柏野，穿得人模狗样，也要出门。

　　柏原斜睨他一眼，故意抢在柏野前面上车，然后又故意轰的一声踩着油门飞出去，喷柏野一脸汽车尾气。

　　柏野原地草了一声，回家洗脸。

　　——

　　外面大雨如注，室内却被暖气烤得热烘烘的。

　　奚呦在浴室里泡了半个多小时，才觉得身上重新暖和了起来。晚上她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隐隐作痛，从浴室出来，她就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垫胃。

　　这期间，江沛川发了信息询问她是否安全到家，她简单回了一句就退出了对话框。

　　今天是跨年夜，不少好友都给她发来了问候的消息，聊天列表一连串的小红点，她依次点开，回复完才把列表拉到最上面，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全是霍明昭发来的消息。

　　【对不起，那些话我不会再说了，那三年对我是珍贵的回忆，不是笑话。】

　　【江沛川的目的不单纯，你别轻易相信他。】

　　【你淋了雨，睡前记得喝包冲剂。】

　　【西西，新年快乐。】

　　奚呦盯着屏幕发呆，一会儿想起今晚黑暗中那个湿润黏腻的吻，一会儿又想到三年前在苏梅岛上酒醉情迷的那一夜，各种零碎的片段交织闪现，最后拼凑成了霍明昭那张布满雨水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好像总是这样，三年前，她求而不得是这样，三年后，她不想要了，却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逼着她立刻马上做出选择。

　　浑浑噩噩倒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着了，又被惊醒，恍然间好像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顾不上穿鞋，回过神来时，已经跑到了窗边。

　　从12楼看下去视线被削弱了很多，她隐约看到一辆车红色的尾灯在雨幕里闪烁成一团光晕，几分钟后，尾灯消失在夜幕里，身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奚呦放下窗帘，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

　　是陈驰发来的短信：奚小姐，霍总情况不太好，我先送他去市医院。

　　心陡然乱了起来，她又跑回窗边往下看，明明心里清楚，那人已经走了，可她还是立在窗边，盯着霍明昭站过的地方看了半宿。

　　后来，夜深了，雨也停了，她紧捏着手机，在沙发上坐到了黎明。

　　另一边，霍明昭发了一夜的烧，陈驰和柏原两个人轮流守着他，天亮的时候，烧终于退了下去，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柏原有点撑不住了，确认霍明昭没什么问题后，先回家洗澡睡觉了。

　　陈驰在医院的洗手间简单洗漱后，下楼买了早餐回到病房。没一会儿，霍明昭醒了，陈驰赶紧接了杯水递给他。

　　“霍总，你先喝杯水。”

　　霍明昭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但是身体发软，头重脚轻，陈驰见状扶了他一下，又拿了靠枕给他垫着。

　　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但嗓子又哑又疼，霍明昭想要说话，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驰反应很快，立马解释：“霍总，你喉咙发炎了，你想说什么，可以写在纸上。”

　　早上买早餐的时候，陈驰顺道就买了便利贴和笔，这会儿终于派上了用场。

　　霍明昭接过便利贴，在纸上写：“她来过吗？”

　　陈驰当然知道霍明昭问得是谁，他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那她知道我生病了吗？”霍明昭继续问。

　　“知道。”陈驰说，“我给奚小姐发过短信，但是她没有回复。”

　　病房里陷入沉默，霍明昭颓然地垂下了头。

　　陈驰想了想，说道：“霍总，先吃点早餐吧。”

　　霍明昭没有胃口，摆了摆手，示意陈驰出去。

　　陈驰知道要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独自舔舐伤口，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去前，陈驰告诉霍明昭：“霍总，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病房的门重新关上，霍明昭躺在床上，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很多片段，最后全都幻化成同一张清丽淡漠的脸。

　　他捂住心口，自嘲般地低笑，在心底骂自己没出息。

　　可他不想要什么出息，他只想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