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血娑婆六

  崖涘垂眸,赤.裸的脖颈梗起青筋,肌肉下脉络分明地透出力量。他侧头时雪色长发浮动于暗夜,一丝一缕的,就连光芒都藏了起来,眉目间肃穆而又荒漠。

  “如此,我送你们共入织梦术。”

  谢灵欢看了眼别扭的花清澪,内心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他搂住花清澪红衣肩头,侧头吻了吻他飞红的桃花眼眼尾。“哥哥,就依我一次好不好?”

  谢灵欢把姿态放得极低,话语温柔,声音里一丝一缕地透出蜜糖般的甜香。

  花清澪心口一窒,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同去,同归。”谢灵欢又沿着他眼尾往下,轻轻地蹭了蹭他琼脂般的高鼻,几乎是耳语了。“哥哥你且信我一次。”

  花清澪藏于袖底的指甲掐入掌心,艳美唇瓣微抖,片刻后,在迫到他眼皮子底下的谢灵欢面前败下阵来。“……好。”

  崖涘转眸看向谢灵欢,骨节修长的手往前,掌心摊平。“血娑婆。”

  谢灵欢没理他,抱紧花清澪蹭了又蹭,右手轻柔地按住花清澪后脑勺,深吻了下去。看似漫不经意地,雪白蝉衣垂下的广袖有一瞬间覆住了花清澪双眼。隔着一层蒙蒙白纱,花清澪依稀见到什么东西在谢灵欢肩头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团火,或一盏血色火焰的灯。

  那团明亮的血色融入黑暗,点燃了血渊内每一寸空气。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一吻毕。

  谢灵欢的手恰好落下。

  待花清澪睁开眼,只看见无尽绵延的血娑婆盛开在虚空,宛若一大团锦簇的繁枝漂浮于他们三人身侧。枝叶快速生长,从虬结劲瘦的枝头绽放繁复血花。花瓣赤色如血珠,一串串彼此牵连,摇曳出千堆红雪。

  冥冥中弦歌渐起,一大团青色浓雾笼罩住花清澪的口鼻,迫他几乎不能呼吸。雾里看花,什么都恍惚地黯淡,又朦胧似有人语歌乐。

  血色赤珠里亮了亮,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

  在浓雾里突然有光大片投下来,一个人影在走动,靴底落在白玉阶前,随后双手推动铜环。铜环上的兽首口吐人言,抱怨道:“朝戈,你怎地又来了?”

  “来寻义父。”

  朝戈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挂着对儿青铜钩,个头颀长。

  花清澪目光跟着朝戈走,随他上了白玉阶,推开门,宫殿内宽敞而又空旷。隔着微微荡开的柔软银雪鲛绡,几个彩衣乐伎正在拨弄铁弦,还有个头顶犀牛角的青年男子屈腿坐在窗前哼歌。

  弦乐声零而不乱。

  “兕,你看见义父了吗?”朝戈带笑问那个头顶犀牛角的男子。

  兕停下打拍子的手指,不耐烦地扭过头来。他生得青面白颊,吊起两道粗重的浓白眉毛,圆眼一瞪,怒气冲冲地道:“义父还在闭关修炼,你又来作甚?”

  “来给义父请安。”朝戈笑了笑。“再说,你不也在此处吗?”

  “那怎能一样?”兕鼻孔朝天,冷哼道:“今儿个是我轮值,我在替义父护法。”

  “咱们同为妖族,你为何总是对我恶言恶语呢?”朝戈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俊美眉目满是笑意。“就连大哥这称谓,平常都不肯让我们喊。怎么,今儿个又谁惹了你不高兴,这样地焦躁?”

  “那怎能一样?”兕又冷哼着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神情越发不耐烦了。“我是上古的神兽,待来日修为满了,至少也能在三十二天捞个仙将当当。你?”

  兕用圆而黑的大眼上下打量朝戈,满眼不屑。“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的好听点,是血蜘蛛。不好听,就是个变种的怪物!”

  朝戈脸色一变。

  “你将来最多……”兕却依然毫无所觉,嘲讽道:“也就仗着义父疼你,将来或许,能在哥哥我手下混个先锋副将。”

  “义父待我们一视同仁。”朝戈捏紧折扇,嘴边肌肉跳了跳,俊美眉目仍在尽力维持微笑。“我等二十个螟蛉义子,义父皆许过一样的差事。如何你能为仙将,我就得给你当个副手?”

  “哈!”兕扬眉大笑不止。“要你给老子当个副将,还是看得起你!你要是混到了老二手下,怕就是个送死的前排兵。”

  三十二天仙帝花清澪座下共收养了二十个义子,兕是大哥,也是与花清澪相伴最久的那个。兕生得外貌奇异,头顶独角长三尺余,形如马鞭柄,平常顶着个上古神族后裔的名头,惯来最讨厌别人唤他为妖。

  朝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今日居然踩着了他的痛脚。

  “二哥朝风性情温良,足以为千军帅。”朝戈话语里带了刺,折扇轻摇,笑道:“若是二哥肯收我,哪怕是做个前排兵呢,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哟!四弟敢情是知道我在这呢!这样子哄我。”

  从殿后长廊有个美少年掀开了却寒帘,穿过银雪色鲛绡,噗地一声轻笑着迎面走入大殿。少年穿银色战袍,正是排行第二的朝风。

  朝风根脚出身也高,原是南天门外天柱下一株仙草生了灵智,被花清澪呵护在怀内小心翼翼地移回三十二天的。他生得眉目风流,见人总含三分笑意,唇角微弯,透出股缱绻意韵。

  朝风手中仍握着一对儿鼓槌,额头扎着根艳丽红绸,先笑嘻嘻地给兕见过礼,这才转身笑着对朝戈埋怨道:“义父生辰那日嫌我奏磬太过清冷,我便偷偷地学了鼓,打算下次宴席上给义父瞧瞧。这不,你俩非得给我闹出来!”

  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道:“谁都没你会讨欢心。看看,老四就宁可给你做个兵卒,也不乐意给我做副将。”

  “老四那都是气话不是?”朝风慢吞吞地摇头笑道:“咱们也都认得数千年了,彼此什么气性儿,难道还不知晓?”

  兕掉开头,又哼了一声。

  朝风不能说兕,便转头对朝戈道:“义父还在内殿闭关。这三层殿内殿外,今日当值的都没你名字,你没得跑来作甚?”

  朝戈啪地把折扇一收,皱眉道:“朝云不见了。”

  朝风一愣。“朝云?”

  “十二弟最近总是恍惚,有时一个人自家待着,会莫名其妙地又哭又笑。与他说话也不搭理。”朝戈神色越发肃穆。“自从义父万岁寿辰后,他显然病得更重了些。”

  “可义父并没说朝云有病啊!”朝风也皱了皱眉。“按义父说的,咱修极情道的,约莫都得有些痴性儿。义父就是发愁自家性情淡漠,这才闭关参道的。所以我琢磨着,朝云这性子,是好事儿呢!”

  “放屁!”兕右腿踩在窗台,大马金刀地爆了句粗话。“狗屁的好事儿!如今三十三天闹得挺大,咱极情道的名头,都叫凤宫那位败坏的差不多了!无情道没事都要去白玉宫神尊面前参咱们几本,在朝会上,只差撕破脸皮骂咱们极情道修了。越是这个节骨眼儿,越是不能出差错。要知道,咱三十二天可都是修极情道的!”

  三十三天凤帝仗着曾在鸿钧老祖座下修习,又是上古神族,行为颇为随心所欲。碧落天所有姿色上乘的后辈男仙,都被他摸过小手。

  名声确实不好。

  朝风与朝戈同时默了一瞬。

  “就是因为近来风声鹤唳,所以才可虑。”朝戈最后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朝云性子痴,又兼年幼,眼看着化龙在即,怕他一时出了岔子或是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

  “等等,”朝风听话锋不对,敏锐地打断他道:“为何说他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

  “前些日子,”朝戈神情有几分犹豫,说话也迟迟艾艾。“我曾在练武场撞见过一回朝云。原本是想与他练招,不料我刚一拉他,他掉头就走。神情慌慌张张的,而且……”

  “而且?”朝风紧追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兕侧耳听了半天,眼下见朝戈又在紧要处卡壳,顿时不耐烦地高声道:“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的,到底怎么个意思?”

  朝戈脸色顿时黑了,扭头就要与兕争论。

  朝风再次打断他们。“老四你那天看见了什么?”

  “……一本春.宫。”朝戈话语十分迟疑。“我拉他时,从他怀里掉下来的。因他走得急,我弯腰捡起来才知道那是春.宫册,且苟.合的都是男子。”

  “都是男子有甚稀罕?”兕耳尖耸立,诧异地怪声叫道:“咱三十二天本就大多都是男子身!也不光咱三十二天,寻遍整个碧落天,也都是男身多。”

  朝戈听见他说话就皱眉,憋着口气,转而只与朝风解释。“本也没什么,但是朝云那个神态不对。脸颊儿绯红,满目春.色,瞧着恍惚的很。”

  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朝云那模样,怕是心里头有人了。”

  “啧!”兕再次大声接话道:“那不是更正常了吗?咱修的是极情,想得道,就得动情不是?”

  无论朝戈说什么,兕都与他杠。朝戈终于忍无可忍,把折扇往腋下一夹,怒冲冲地大声道:“那册子里还夹着张秘药的方子,这也正常?”

  嘭!嘭!

  朝风一直握在手里的鼓槌掉了。

  “你说什么?”朝风脸色煞白,向来温柔的眉眼陡然凄厉。“你再说一遍?!”

  同窗数千年,兕和朝戈都没见过他这模样,顿时双双吓了一跳。朝戈恨恨地瞪了兕一眼,这才惊觉说漏了嘴,踟躇道:“也、也不是很要紧吧?”

  “不要紧?”朝风调子都变了。“咱们是仙!不是下界的妖,更不是那些不入流的魔道鬼众!他从何处寻来的方子?他要用在谁的身上?他既要用药,那人必定是不愿的,他这是修极情道吗?他这是、他这是要堕魔!”

  “……没那么严重吧?”兕慢慢地把右腿放下,表情一瞬间茫然。他抖着两道浓白长眉,犹豫地又小小声道:“老四眼神向来不好,也许是他瞧错了。”

  “我眼神不好,难不成,我心地也不好?难道是我故意编排十二弟闲话不成?”朝戈顿时又怒了。他探手从怀中摸出本墨蓝色磨毛了边儿的书,隔空扔到兕的脸上。“你自家瞅瞅!”

  兕大手一捞,准确地接住春.册。刚打开,青黑色的脸便迅速红了。

  黑红黑红的。

  “你、老二你看吧!”兕把书又扔给朝风。

  朝风探手抓住,还没翻开,脸色便越发惨白了。这本春.册,入手便是一股浓郁的异香扑来。“这不是碧落天的东西。”

  “嗯?”兕瞪着大眼望他。

  朝戈也不明所以。

  朝风惨白着脸,望了望兕,又看了眼朝戈。“昔日我在南天门,常能见着下界来的凡修。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凡人修仙者,身上会有劫火.焚.烧气息,伴随这股异香。但没这么浓!”

  “不是,老二你把话说清楚。不是你说慢些!”兕瞪着眼,死死盯着朝风。“你意思,这玩意儿是从下界弄来的?你可闻仔细些!”

  “错不了。”朝风脸色十分难看。他捏着那卷春.册,手指轻抖。“这气味是从凡间来的。但是一般凡修都不会带这东西到上界,而且气味也没这样浓郁。这书与书里的方子,怕都是来路不正。”

  “二哥是怀疑?”朝戈迟疑地望着他,小心验证道:“你怀疑朝云私自下过凡?”

  “……怕不止。”朝风眼风微扫,视线在角落处那几个乐伎身上顿了顿。

  “出去!都出去!”兕扯着嗓子高声吼道:“去殿外与狴犴说声,不许任何人进殿。”

  狴犴便是守在外殿大门的兽,性子惫懒,最爱蹲在铜环上。花清澪几次提起要收他做义子,同证大道,他都不屑一顾。

  兕打发掉闲人,一转脸,追问朝风。“到底怎么回事?这香味有古怪?”

  “这是相思毒。”朝风脸色难看至极,抖着雪白面皮,像是口中含着一枝滚烫的烛。“凡人身上有七情的味道,其中最浓烈的一味便是相思。但是也没这样浓!”

  “有事直说!”兕皱着浓白双眉,越发焦躁不安。“相思怎地有毒?你怀疑朝云什么,都快些说来!”

  朝风愣怔怔地望着他,默然三息,才道:“相思有毒,能蚀骨销魂。于我仙宫修者而言,一旦沾染,从此修道无望,好的话,堕入下界投生为凡人。若是混杂私心私欲,则……必会堕入魔地狱。”

  “嘶……”朝戈倒吸了口冷气。“这样严重?”

  朝风不答话,只抖着眉目战栗了一瞬。素来温柔的美少年此刻看起来一片惨然。

  空荡荡的大殿内忽然漾起血珠,点滴如落雨,随即淅淅沥沥地,沿着视线内长了脚一般漫延至内殿。血珠汇聚成溪流,流过长廊,冲过银雪色鲛绡纱幔,径直沿着缝隙入了最里头的静室。

  静室内,双膝盘坐的花清澪心口剧烈疼痛,冷白额头汗涔涔。他迷茫地睁开双眼,恍惚了好一会,才明白此刻他的神识已经脱离了朝戈与大殿内的一切,正式回到了万年前的这日。

  “景渊?”

  花清澪目光四处搜寻,寻找与他一同通过织梦术进入这段过往的谢灵欢。

  空寂的静室内没有人回应。

  花清澪放下掐诀的手,缓慢地起身,环顾这万年前的一切。第三十二重天的仙宫,他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偶尔梦见,就连梦,都多半不完整。

  蒲团草织,角落里立着一尊足有两人高的黄金沙漏。细沙淋漓落下,每一颗黄金沙,都在缓慢地宣布死亡降临。

  桃花眼底眸光漾波。

  这里,便是一切迷局的起点了。再过三个时辰,他便会沿着迷雾中出现的那盏灯,踉跄奔入瑶池那个死局。

第57章 血娑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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