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捂住了明绯羽的嘴，秦渡俯在她耳边说：“别怕，他只是晕了过去。”
大概是明绯羽的尖叫声吵醒了地上趴着的人，那人的手指动了动，一本书从他的背上滑下来。
明绯羽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套一个棕绿色暗格的马甲，皆有些褶皱，恐怕在这里趴了很长时间。借着明绯羽的力，那人坐了起来。
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抬起头，明绯羽看见一张面颊凹陷，黑眼圈深重，胡茬稀疏的颓丧的脸。她分辨了好一阵，才发现面前这人就是她要找的纪教授。
明绯羽惊呼：“纪教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和两年前明绯羽上课时的纪安判若两人。
纪安现在仿佛一个不修边幅的酗酒青年，哪里还有一丝温润英气，少年天才的样子。
这时，隔壁办公室的老教授听到了明绯羽的尖叫，颤颤巍巍地赶来，问：“怎么回事？小纪，这是怎么了？”
纪安手撑着书柜站起来，声音沙哑地回答：“李教授，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书柜，吓到这位同学了。”
“哦，以后小心些。”李教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语带责备地说，“小纪，你昨天晚上又没有回去吧？不要仗着自己年轻，总是熬夜，熬久了伤身体。”
“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我去给你拿些糖。”李教授说着往外走，真要去自己办公室给纪安拿糖。
纪安忙说：“李教授，不用了！我这里有糖，都备着呢。”
“好。”李教授又看向明绯羽和秦渡，“你们俩是纪教授的学生？”
秦渡不置可否，明绯羽点了点头。
李教授安排道：“那你们就帮纪教授整理整理书柜。他一个人太辛苦了，你们作为学生要照顾一下他。”
明绯羽连声应下：“好，好。”
李教授满意地回去了。
明绯羽把纪安扶到办公椅上，说：“纪教授，您先休息一下。”
她给纪安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边，然后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拾起来，一本本放回书架上。
纪安感觉头还是有些眩晕，不禁皱了皱眉，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过了一会儿，纪安缓过神来，看向明绯羽，开口问：“明绯羽，是吧？”
忽然被点名的明绯羽惊喜地回头：“教授，您还记得我呀？”
明绯羽悄悄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自己两年前每节课都坐第一排，让纪教授对她的花痴脸留下了深刻映象？
纪安缓缓开口：“我记得你。期末考46，补考58。”
原来是因为考试成绩太差所以被记了黑名单吗……
明绯羽大囧，刷一下红了脸，说：“呃……对，是我。那个，教授，我是来找您签重修同意书的。”
纪安把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书和稿纸推开，腾挪出一小块地方。明绯羽赶紧将同意书放在了纪安面前。
趁着纪安签字的空档，明绯羽顺手替他整理整理桌面。
拿起一本书——《The Astrophysical Journal Letters》，又拿起一篇打印的论文——《六分仪座Alpha星光变曲线的研究》。
明绯羽找话题与纪安攀谈：“纪教授现在的研究方向是天体物理学吗？”
明绯羽记得他当年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微观理论物理。可这满桌子的天体物理参考书，似乎暗示着纪安转变了研究方向。
纪安没有回答明绯羽的提问，他签好字，把同意书递给明绯羽，说：“好了，你们走吧。”
明绯羽欢喜地收下同意书，好心道：“我今天没有其他事要做，我来帮教授整理整理办公室吧。”
纪安用逐客的语气，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整理。”
明绯羽噎了一下，道：“嗯，好吧。纪教授您注意身体。纪教授再见。”
明绯羽拉着秦渡一起出去，但秦渡没有动。她疑惑地看着秦渡。
秦渡朝纪安开口：“星宿。”
纪安抬起低着的头，似乎早有预料，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引渡使。”
明绯羽猛一回头，盯着纪安，瞳孔地震，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他、他……”
秦渡：“他就是星宿。”
明绯羽理顺了气：“我是想说，他知道他自己是星宿？”
秦渡点头：“星宿开了灵智。他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份，也恢复了一些记忆。”
秦渡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纪安就已经认出了他。他装作无事发生，怀着一点侥幸，以为对方不会发现自己，但看来还是瞒不住了。
可是，这女生是谁，纪安没有任何思绪。
他看向明绯羽问：“那，你是谁？”
明绯羽看见纪安严肃的神情，心中猜测纪安估计把她也当成了他们的同类，于是连忙摆手：“不不，我只是个普通的，需要重修的学生而已。”
纪安凝眉：“引渡使不会在普通人面前说这些。”
秦渡：“她没有关系。”
纪安收回了疑惑的眼神，向秦渡说：“引渡使请回吧。百年之后，我自会归位，无需引渡使操心了。”
秦渡上前一步：“百年？星宿，如果你继续这么熬着，油尽灯枯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
明绯羽大惊：“什么？”油尽灯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纪安却很坦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秦渡：“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在归位之前就死掉，朱雀七宿恐怕会永远失去一位星君了。”
纪安平静道：“失去了又怎样？我，不，不只我们，连同你引渡使，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秦渡耸耸肩：“如果你真这么想，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明绯羽插嘴：“不是，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为什么纪教授只能再活两年？他才23岁啊。”
秦渡：“他的心结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明绯羽看了看桌上的书籍，又看了看全身写满抗拒的纪安，忽然明白过来。
想当初，她刚刚被秦渡“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浑身抗拒。
她只是接受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教育，学习了思修马哲，就受到了这么大冲击。
那一直在理论物理前沿研究的纪安，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是这样超自然的存在，没彻底疯掉大概是因为他心理素质过硬。
明绯羽问秦渡：“你刚刚是说，纪教授他，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秦渡还没说话，纪安先开了口，带着一丝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记忆。对我而言，只是一段过于清晰的梦境。在你出现之前，我还在说服自己那只是一段梦。”
明绯羽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试探着问：“纪教授，您知不知道，星君其实和天上的星星是没有关系的呀……”
纪安呼吸一窒，明绯羽明显感觉到他全身都僵硬了。
她猜的没错。纪安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这样违反常识的存在，废寝忘食地想要寻找自己存在的理论基础，不眠不休，熬坏了身体。
可如果纪安把这件事寄托在天体物理学上，那恐怕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纪安把身边椅子上的书清开，腾出一个座位，拍了拍，对明绯羽说：“你详细说。”
“我哪儿说得清楚呀。”明绯羽把秦渡推到前面，“还是让引渡使来给您讲讲吧。”
秦渡大致向纪安说明了情况。
纪安总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人的意念，无论是善念还是恶念，都会变成能量。而我们，是从这样的能量中诞生的生命体，对吗？”
秦渡言简意赅：“对。”
纪安满脸的不信：“那岂不是说，我们存在，并不是因为我们存在，而是因为人们相信我们存在？”
秦渡郑重地点头：“是。”
纪安：“我没有办法相信你这样荒谬的说法。能量可以传递，也可以转化，但一定是守恒的。如果像你所说，人的善念和恶念都可以产生能量，那这些能量是由什么转化来的？人体损失了什么吗？”
秦渡不太理解纪安在说什么，看向明绯羽，明绯羽抬头望了望天。
她补考都只考了58分，她能知道什么！
她单单知道能量守恒定律是热力学第一定律，但是不知道这个问题跟热力学有什么关系。
纪安继续说：“更何况，据我所知，有人做过祈祷实验。2001年圣地亚哥的研究人员，组织了1000名虔诚的信徒，为某家医院中的重症病患集体祈祷。实验结果证明，祈祷与病人病情好转没有显著相关关系。”
秦渡解释：“你说的和我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纪安摆出送客的姿态：“我没有时间听你们胡说八道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请你们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明绯羽抢着说：“别啊，纪教授，我们可以讨论，求同存异嘛。存在即合理对不对？你也想要知道事实的真相呀！你不是说过，不能证明是错的东西，就应该认为它是对的吗？”
纪安一边将他们往门外赶，一边说：“明绯羽，你的逻辑学也需要重修。”
明绯羽：？？
明绯羽：我当初就不该选大学物理这门课！
秦渡忽然问：“星宿，你想见见张宿吗？”
纪安动作一滞，喉头滚动：“你说什么？”
秦渡：“这一次，他还是你的弟弟。”
张宿？是说元一吗？
明绯羽回想起秦渡给她看过的朱雀七宿图上，宛若双生的张宿和星宿，惊讶道：“元一是纪教授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