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纪安后退两步，靠在了书柜上，颤抖着开口：“张……他，他在哪儿？”

　　秦渡：“就在龙城。”

　　“他还记得我吗？”

　　秦渡：“他不认识作为星宿的你。他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此次的命格极为凶险，至今灵智未开。至于，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哥哥……我没有问过他这件事情。”

　　纪安有些着急，眼里放着光，追问：“命格凶险？怎么凶险？他还好吗？”

　　明绯羽没有见过这样情绪波动的纪教授。

　　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外，纪安永远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动作表情，都像是经过计算得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给出精准但是千篇一律反应。

　　同学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国家为了攻克高科技技术难关研发的AI机器人，为了掩人耳目，才安排到龙城大学来。

　　毕竟，比起纪教授，还是图书馆里的智能导读机器人更加生动。

　　而此刻，这个名叫纪安的AI，脱下了他的赛博外壳，露出了他身为人类的弱点。

　　他颤抖的声音急切而脆弱，让明绯羽忍不住安慰道：“元一现在很好，他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秦渡解释：“元一受命格影响，童年过得不幸。他今年命中有一大劫数，如今已安然度过。”

　　纪安无措地点点头，眼神闪烁，靠着书柜，说不出话来。

　　明绯羽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元一参加《超能练习生》的照片，递给纪安：“他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在网上就可以搜到他的信息。”

　　纪安捧着手机，眼神在照片上来回扫描，半晌，叹了口气，说：“我认不出他了。”

　　纪安从兜里拿出自己的钱包，纤长的手指在钱包里的照片上来回摩挲。

　　那是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围着口水巾的小男孩。红嘟嘟的脸，又黑又亮的眼睛，一口细碎的小牙，可可爱爱。

　　“这是元一小时候吗？”明绯羽说，“好可爱呀！”

　　秦渡突然插话：“元一这周末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如果你想见他，我们可以安排。”

　　明绯羽本以为纪安会立刻答应，但他却犹豫着没有开口，眉头越皱越紧，握成拳的指关节开始泛白。

　　“纪教授，您慢慢考虑。见或不见，什么时候见，您都可以自己决定。您有我电话，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明绯羽想给他一点空间。

　　“……好。”

　　明绯羽给秦渡使眼色，让他不要再逼迫纪安：“老板，我们先走吧。”

　　秦渡点点头，和明绯羽一起往外走去。

　　“等等。”纪安叫住他，“我需要拿什么作为交换吗？”

　　秦渡回头：“我只希望你不要虚耗自己的生命。”

　　-

　　《超能练习生》赛程过半，这周六要举行第五次公演，此次过后，舞台上将只剩下32个练习生。节目组特地在这次公演之后，安排一天的休息时间，让入营七周的练习生们可以回一趟家。

　　纪安犹豫到周六早晨，才拨通了明绯羽的电话。

　　纪安：“我……还是想见一面。不说穿身份，单纯地见一面。”

　　明绯羽很高兴，因为她觉得，元一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也一定会很开心：“好的纪教授，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到时候我介绍您，就说您是我的老师。地址一会儿发您。”

　　纪安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我想问问，元一喜欢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我应该穿什么比较好？”

　　明绯羽这才感受到纪安近乡情怯的心情，他一定既迫切又紧张，想要靠近又下意识地回避。

　　她认真地回答：“元一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您给他带一个小玩具，他就会很开心了。他喜欢明亮艳丽的颜色，他自己选的衣服都是柠檬黄、荧光绿的运动服。他还很喜欢学校，您是老师，他一定会很喜欢您的。”

　　听筒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是纪安在用笔记录明绯羽说的信息。

　　明绯羽建议：“纪教授，今天晚上有元一的公演，您可以看看。”

　　纪安：“……好。”

　　-

　　于是第二天，明绯羽在校门外看见了一个脸上挂着黑眼圈，身上穿着荧光绿运动服，手里拎着皮卡丘毛绒玩具的纪安。

　　“纪教授，您哈哈哈哈哈！”明绯羽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纪安局促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问：“很怪异吗？”

　　“不不，挺好的，就是跟您平常的形象太不一样了，同学们肯定都认不出您来了。”明绯羽边笑边说，“不过，元一肯定会喜欢的。”

　　“嗯。”纪安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

　　“车来了！”明绯羽向一辆商务车招手，车就停在了两人面前。

　　高朗是来接明绯羽的。由于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元一，高朗穿了一身西装，难得的正式。

　　见明绯羽带了个年轻男生上来，高朗打招呼：“绯羽，这是你同学？”

　　明绯羽介绍：“这是我的老师，纪教授。纪教授，这是我们公司的高总。”

　　高朗从驾驶座探过半个身子来和纪安握手：“纪教授好年轻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又这么帅气的教授，幸会幸会！”

　　高朗语速快，人又热情，纪安不知该怎么应对，犹豫地回握，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好。”

　　一路上高朗给明绯羽汇报这些天元一的宣传情况和公司的组建进度，纪安在皮质的柔软座椅上正襟危坐，思考一会儿见到元一，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是像见到熟人一样，说声“嗨”？

　　还是该郑重地做一次自我介绍？

　　是该双手垂在身侧，还是该把手揣进兜里？

　　纪安犹豫不决，可现实没有给他太多的发挥空间。

　　-

　　《超能练习生》宿舍楼前围满了扛着□□短炮的粉丝，元一只好在宿舍楼的大厅等明绯羽。

　　他好不容易拿回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游戏。

　　还没等他开局，就有个精瘦的男人过来搭讪：“元一你好，我是Tony。有空吗？我们谈谈？”

　　元一以为他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于是将手机收起来，乖巧地说：“Tony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Tony用手遮住嘴，在元一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元一吓得蹦开，连忙摆手：“我不会解约的。”

　　Tony没想到他这么坚决，以为他担心解约的难度，于是劝道：“你的合同是你自己签的吧？但是你是未成年人，自己签的合同不能作数，只要你起诉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约。”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解约呀？”

　　Tony苦口婆心：“你还小，所以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我查了，你签的那家星秀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公司，捞快钱的。他们就指着你赚钱养他们呢。你和公司分账是多少？”

　　“分账？”元一歪了歪头，表示不理解。

　　“分账，就是你赚的钱，公司分给你多少。比如，你来我们公司，我们可以给到你五五分。也就是你赚10块钱，自己可以拿到5块。整个圈子里，没有比我们更高的了。”

　　元一有些懵，他隐约记得明绯羽跟他讲过这个问题，边回想边说：“我的合同上好像是写着我能拿7成。”

　　Tony也懵了：“……你没记错？”

　　偶像艺人，经纪公司只抽三成真的能赚钱吗？宣传费用都cover不掉吧！

　　元一笃定：“不会记错哒，姐姐特别给我讲过。”

　　Tony换了个说服思路：“其实分账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公司能给你多少资源。有的小公司就是光抽成，不给资源，那么即使是三七分账，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公司……”

　　“Tony！”一只手搭上了Tony的肩，Tony回头看，见到了高朗一行人。

　　元一也看到了明绯羽，蹦跶着过去，给了明绯羽一个拥抱：“绯羽姐姐！”

　　“咳！”明绯羽提醒他，“这样搂搂抱抱不好，当偶像要有偶像的自觉，忘记了吗？”

　　元一无视明绯羽的批评，依旧笑得开心：“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明绯羽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说：“因为我从喵厂离职了，所以不能像以前一样偷偷过来看你。不过只要你放假我就可以来接你啦。”

　　另一边。

　　Tony：“朗哥？您现在在哪儿高就呢？我上回听说，您从艾米娱乐离职了。”

　　高朗：“一家小公司，就带带新人。元一，就是我们家的新人。”

　　Tony的脸色闪变：“啊？”

　　“所以你就别操心元一能拿到什么资源了。你放心，他拿到的，一定是我能给的最好的。”高朗笑得慈祥，手重重地在Tony肩膀上拍了两下，算是警告。

　　“哟，那他真是好运气，能遇上朗哥……”Tony恭维了两句，找借口溜了。

　　明绯羽向元一介绍：“元一，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高总，以后他会负责一部分你的经纪工作。”

　　元一乖巧道：“高叔叔好。”

　　高朗受宠若惊：“别别别，元一，以后咱们是同事，叫我老高就行。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明绯羽回头看了看站得离他们十步远的纪安，摇了摇头，主动把元一带到了纪安面前，说：“元一，这位是纪教授，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今后我们可以经常一起玩。”

　　元一精神满满地向纪安敬了个少先队礼：“老师好！”

　　这个老师长得好好看！不管是脸还是身材，还有他穿的衣服都好好看！元一在心中感叹，一双闪亮的眼睛盯在纪安身上，舍不得移开。

　　纪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动作有些僵硬，他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皮卡丘玩偶，递给元一，说：“元一，你好，这个送给你。”

　　元一开心地接过，说：“哇！谢谢老师。”

　　明绯羽善解人意道：“别喊老师了，纪教授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授，才23岁。你又不是他学生，喊老师都把他喊老了，就叫哥哥吧。”

　　元一向来听话，改口：“谢谢哥哥。”

　　纪安的心脏像一颗稳定的原子，在自己的轨道上规律地运动。元一像是一道突然照射进他胸膛里的光，让它脱离自己的轨道，被动地跃迁。

　　光收敛了他的笑意，纪安的心脏才重新衰变到原来的轨道上。

　　“走走走。”明绯羽招呼大家，“别在这儿站着了，咱们吃饭去，就去元一上次想吃但是没吃到的那家馆子。”

　　-

　　元一上次想吃，但是没吃到的那家餐馆，是一家儿童餐厅。

　　一进门，就是震耳欲聋的孩子们的尖叫声。

　　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的四人吓了一跳，整齐划一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好在，秦渡提前来定了个包间。

　　包间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元一也忍不住说：“太可怕了，小孩子真是太可怕了。上次我们路过的时候，没料到会是这样……”

　　明绯羽：“那是因为上次我们路过的时候，这家店还没开门。”

　　元一：“好吧，虽然这家店很漂亮，但是，我们以后还是别来了。”

　　众人落座，元一对今天认识的好看哥哥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选座位的时候特意坐在了纪安身边。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元一分享了他在《超能练习生》里收获的新友谊；高朗和明绯羽庆祝元一的投票排名升到了第三名；秦渡云淡风轻地告诉元一，游戏他已经玩到了钻石段位，可以带他上分了……

　　唯独纪安不怎么说话，偶尔吃两口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元一。

　　好在这个饭桌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元一身上，他也不至于显得太突兀。

　　高朗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给元一带了一朵棉花糖，说：“这是外面的小丑做的。”

　　元一眨着星星眼接过棉花糖，伸出舌头准备舔，注意到了一直看着他的纪安。

　　他把棉花糖递到纪安面前，说：“纪哥哥，你想吃吗？”

　　纪安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纪哥哥，你尝一口，很甜哒！”元一使劲点了点头，做出保证。

　　纪安拒绝不了这样的要求，就像没有物体能够抵抗万有引力。

　　他张嘴抿了一口棉花糖。

　　好甜。

　　-

　　酒足饭饱，明绯羽问元一：“今天你休假，下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元一毫不犹豫：“我想回去看看美玲！”

　　“美玲？”高朗警觉。

　　明绯羽解释道：“放心放心，美玲是元一养的狗狗，现在在龙泉寺养着。”

　　高朗尴尬地笑笑：“哦，这样呀，那我送你们回龙泉寺吧。”

　　明绯羽：“我下午有一个讲座要参加，要回学校，讲座结束了再去龙泉寺找你们。”

　　说罢，看向纪安，询问他的意见。

　　纪安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回学校。”

　　“好，那咱兵分两路。”

　　明绯羽约的车要晚一点到，她和纪安先将元一和秦渡送上了高朗的车。

　　纪安站在原地，看着商务车启动，突然还想再看一眼元一。

　　再看一眼就好。

　　忽然间，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消失，只剩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他的目光如有实体，在空气中凝结，穿过黑色的玻璃，直达元一的笑脸。

　　他“看见”元一按下了车窗，把胳膊和头伸出窗外。

　　“绯羽姐姐！纪哥哥！再见！”

　　元一的声音把纪安拉回现实，但现实和他刚刚的幻想并没有任何区别。

　　元一探出车窗，和他们挥手告别。

　　“一会儿见！”明绯羽在他身边喊。

　　商务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马路拐弯处，纪安却还盯着车消失的方向，没有回过神来。

　　明绯羽唤他：“纪教授？”

　　纪安一个颤栗，清醒过来，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灵台顿时清明。

　　他抓住明绯羽的肩膀，激动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是转化，不是传递，是纠缠和干涉！能量没有增加，能量本身就存在那里。”

　　明绯羽：“啥？”

　　纪安激动地和明绯羽分享他的顿悟：“粒子分布在不同的维度膜上，无序地运动着。但是在宇宙诞生的亿万年间，它们与人意念产生的电子耦合过。物质分割，元素重组都没有改变他们的纠缠态。当意念启动，大量同态纠缠的粒子引起了共振！”

　　“就是宏观世界的量子纠缠！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纪安越说越兴奋，正巧一辆的士向他们开过来，纪安招手，车停了下来。

　　纪安顺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上车门，说：“去龙城大学。”

　　动作一气呵成，在明绯羽反应过来之前，的士已经开走了。

　　莫名其妙被留下的明绯羽满脸画着问号，感觉遭到了遗弃。

　　明绯羽：你们科学家都是这样婶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