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旧日片段

  大概是由于血脉中牵连的那种奇妙而不可言的力量, 尽管神宫寺泉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在髭切笑眯眯地说出它之后,他就近乎本能地认定了这个名字和他有关。

  和早春的樱花、初夏的灯笼、深秋的甜汤、晚冬的被炉一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暖融融的热意, 生命的轨迹千丝万缕串联其中, 让黑发的青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落泪。

  在时间里无垠的漂泊中, 辗转于各个世界的孤独灵魂在不同的躯体里观察着世间, 在各种各样的行为话语里艰难地树立起属于自己的三观,他不是没有和行走到末路的杀人犯或是行将就木的吸/毒者共处过,肮脏的下水道乃至垃圾堆都曾经是他居住的地方。

  他见过最黑暗的人性, 也感受过最温暖的笑容。

  于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就出现了, 七岁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十五岁进入了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涯, 他有足够的理由憎恨这个世界, 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成为一个冷酷凶戾的人, 但是当他回到他本该有的轨迹上时, 他竟然依旧保有感知善意和温柔的能力。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神宫寺泉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首次听闻的名字, 好像心口残破的回忆悄悄被捂上了一团热热的暖手宝,让空洞的心脏都恢复了一点应有的温度。

  虚无的记忆里一闪而过一个女人的笑容, 五官清秀端正, 只有一双狭长的眉眼称得上是惊艳。

  这个片段只有短暂的几秒, 泛起的记忆沉渣就再次沉淀了下去。

  而在念出那个名字之后, 髭切就陷入了沉默。

  从他脸上的迷惘来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沉默, 神宫寺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替沉默的神明拨开遮住眼睛的长发,刻意避让开那些一看就很疼的伤口,低低地呼唤:“髭切?”

  郁金色的光芒下, 暗红的眼瞳还是如冰霜一样沉静,被照看的付丧神将怀里的人类抱紧了一点,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神宫寺泉捏着髭切头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髭切眨了一下眼睛,暗红的眼睛静静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那种孩童似的天真消失了,万丈雪原下压抑着的深厚痛苦慢慢破开冰面涌上来,空无一物的眼睛里出现了皑皑白雪,离群索居的鹰忧郁地掠过苍茫的天空,把属于人世的轨迹统统抹消在无垠的旷野里。

  霜白长发的付丧神笑了一下。

  神宫寺泉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他不是没有见过髭切的笑容,属于他的那一振髭切也很喜欢笑,这就像是“髭切”的共性一样,除了一模一样的外表和习惯,这一振刀非常喜欢笑,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他们都不吝啬于对见到的人微笑,甜蜜的,温柔的,像是粘稠的晶莹的蜜糖,能拉出长长的琥珀色糖浆丝来,每一个弧度都闪烁着小小的漂亮光点。

  但是“髭切”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笑吗?

  像是被撕开了所有的保护层,琥珀色的糖浆没有了,粘稠的蜜糖也没有了,高浓度糖分下面只有一望无际的苍白雪原,冰层下面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像是撕裂了身躯的伤口横亘在地球东西,把死亡与隔壁的喧嚣隔绝的一干二净。

  他痛苦、彷徨、恐惧、愧疚,将所有人类都能有的负面情绪糅杂在一起,像个孩子一样在伤害自己的人面前惶恐不安。

  他本是个武士,却失去了举起刀的能力。

  神宫寺泉看着这个面容熟悉而灵魂陌生的付丧神,源于血脉里的本能让他一瞬间想要咆哮嘶吼,拎起每一个人的衣领去质问是谁将他伤害至此。

  “原来是您啊。”沉默的付丧神收敛了那个令人心酸的笑容,低低地说,他眼里看见光团时跳跃的明亮光点消失了,抱着神宫寺泉的手也慢慢松懈了力道,只是松松地将他护在怀里。

  “你认识我。”神宫寺泉动了动嘴唇。

  髭切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更贴近于人们认知里的那个髭切,声音里带着点快活和纵容。

  “是啊,我认识您,小时候您还常常躲在我的被窝里逃避喝药呢。”髭切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

  神宫寺泉抓着髭切衣角的手一下子用力到骨节泛白,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的呼吸都在颤抖:“……你真的是……”

  髭切用额头轻轻撞了撞神宫寺泉的额头,像是一个父亲在和年幼的儿子玩耍:“唔,你猜?”

  神宫寺泉呆呆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

  髭切往后仰了仰,靠在墙壁上,逃离了那团光线照射的范围,将自己藏回了熟悉的黑暗里,但是他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团郁金色上。

  “真像啊……”他无意识地叹息,“和你的妈妈一模一样的灵力颜色,不过比她要强大很多。虽然长着那样柔弱的脸,但她居然是个武斗派,让她练习一下灵力控制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为了这事,烛台切都不知道和她吵了多少次。”

  有一个武斗派的主人实在是一件很让付丧神头疼的事情,尤其是这个主人还是一位怎么看怎么柔弱的女性,每次看着她挥舞着薙刀一刀一个溯行军,都让付丧神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出生之后他们就和解了,你妈妈在我们面前赌咒发誓不把会你培养成武斗派,至少是为了另一个我们减少了不少麻烦哈哈哈哈哈哈哈。”

  髭切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多少切实的情绪,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神宫寺泉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髭切又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随时随地地发呆,这一点倒是和其他髭切没有丝毫区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髭切把话题拉回来,空空的胸腔带动肌肉声带运作,喑哑的声线还带着粗糙的呼吸杂音,有种阴冷的恐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到哪里说哪里,“从本丸离开之后,我在战场上游荡了很久……咦,你都这么大了?”

  他好像刚刚看见神宫寺泉一样,思维有种前后连接不上的断裂感。

  神宫寺泉却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某个关键:“离开本丸之后?你没有死——还离开了本丸?”

  髭切长长地“嗯?”了一声,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哦,我离开了本丸,然后找到你,在之后就在这里了。”

  他的话简洁明了的可怕,但是神宫寺泉从中听到了一些他难以置信的东西:“找到我?!你、你之后……之后找到过我?”

  从白石口中得到的信息来看,他七岁时因母亲本丸覆灭而被现世一对夫妇收养,一直到十五岁才由于灵魂破裂的缘故被时政重新接回照顾,这其中,竟然还出现过这振髭切的影子吗?!

  髭切有点困难地想了想,抬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你那时候大概这么高,是要去上学吧?诶对了,你学的是什么?家主倒是说起过要让你去学文学,以后可以写小说给她看……”

  思绪颠三倒四的髭切游离在过往和现实之间,一不留神就又走错了片场:“……不过等你长大都不知道要等多久,三日月背下来的那本游记倒是可以让她打发一下时间,那本游记我放在哪儿了?弟弟丸应该知道……”

  神宫寺泉闭上了嘴,默默地看着再次陷入自己思维里的髭切,付丧神苍白的脸上显出了一点过往的欢悦,语调也轻柔起来。

  “啊,你的灵魂完整了吗?我当时劈开它的时候好像有点太用力……”髭切抬起手比了一个姿势,暗红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关切,好像浑然不知他讲出了什么事情。

  神宫寺泉这次连震惊都忘记了,因为接受到了太多讯息而呈现出一种大脑空白的景象。

  “反正没被时间溯行军那群家伙抓到就好了,要活下去、活下去……”髭切开始重复这句话,神宫寺泉尽量从一片混沌的大脑里挖出一点理智,“时间溯行军?他们……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髭切看了他一眼,这次他的神态很正常,有着清晰连贯的理智:“你的灵力太过强大,时间溯行军里缺少这样的人才,而你又没有足够厉害的监护人,还身处现世,想要抓到你实在太容易了。要不是我阴差阳错跟着一队溯行军到了现世,我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你的地址。”

  神宫寺泉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有人为了他能活下去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似平和的生活里竟然也出现过硝烟和血。

  他被保护得这么好。

  “我不能一直跟着你,本来想把你送回时政,你在那里能够获得最严密的保护,可是我没来得及,只好先下手为强。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总不会被他们放在目标里了。”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虽然后患无穷,但的确有效,至少在那次之后,再也没有溯行军去打扰他的生活。

  尽管他也在为了活下去而奔忙,但是没有人再去时时刻刻将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还有、还有别的付丧神活下来吗,我的妈妈——”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他很清楚她不可能活着,没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丢弃在外面这么多年,尤其她是一个这么爱他的女人。

  髭切却忽然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他:“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暗堕吗?”

  有什么必要问吗?

  主君死了,同僚死了,独活的灵魂只剩下了走投无路的疯癫,暗堕难道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神宫寺泉在暗淡的光线下和他对视,髭切低下头在身边摸索起来,四周像是堆着干枯的稻草或是其他什么腐烂的植物,被手扯开时发出不情愿的喀啦声,淡淡的灰尘飘荡起来,将堕落神明的话遮在忽明忽暗的阴翳里。

  “我杀了他们。”

  神宫寺泉整个人绷紧了,听见髭切摸索东西的动静停下,一声属于刀身刀鞘磕碰的声音在这时分外清晰。

  “所以我活着,他们都死了。”

  重重黑暗里,一道雪亮冰冷的刀光折射着郁金色的光芒亮起。

第104章 旧日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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