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最后的玫瑰

  髭切的记忆早就在漫长的黑暗里被孤独和静默撕成了无意义的雪片, 像是环绕着恒星旋转的暴风一样,散落在虢隙之间的光点都是刀锋和血花的盛宴,他只记得无休止的战斗、战斗、战斗,到凝结在脸颊上的血都干涸成坚硬的壳, 挥刀成了机械的本能,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抬头, 天边始终是黑压压的阴云。

  没有希望、找不到出口——

  无尽的悲愤和要将他填满的痛苦充斥着他的灵魂, 他知道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付丧神的生命本来就不会很长久,能跟随着主人一同死亡应该是值得喜悦的事。

  他们会陪伴着主人老去, 等着那个年轻坚韧的女人有一头雪白的长发——或者那个时候她已经将它剪短, 等到她有了满脸可爱的皱纹, 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走路需要他们搀扶, 并且再也提不动刀的时候, 他们会高兴地举办一次宴会, 然后一个一个地走进她长眠的寝居, 将自己折断在她身边。

  但不应该是这样。

  在她尚且年轻美丽,怀揣着太多梦想和目标的时候, 被潮水般的敌人活活围杀在这里。

  他身旁的同伴越来越少, 临时构筑的简要防线在层层崩溃, 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听不见前方战斗的声音, 提着刀补上缺口的成了重伤的同僚。

  也许他们还有一个小时……

  髭切漫无目的地想着, 在面临可以预见的死亡的时候, 他的心冷静的可怕。

  他甚至还有余地去想一想自己在这个本丸短暂的一生。

  那些闪烁着美丽光亮的回忆被他珍重地藏在了深处,翻出来却不需要太多的功夫,好像它们就在那里, 等着他一伸手就能找到。

  “髭切,出来看花吗?”记忆里那张清秀的面容总是带着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女人还保持着那种少女般天真的温柔,她靠着门框,手指在门上象征性地敲两下,闪着美丽光点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俏皮快乐地一弯。

  他发现她的眼尾有一抹很漂亮的浅红,像是一道小小的伤疤,平常被头发遮着看不见,长发拢起来之后就能看到这一点浅红,落在她的眼皮上像是盛开着一片玫瑰的花瓣。

  “啊,既然是来自家主的邀请,那当然要赴约咯。”髭切听见自己的回答,依旧是那种惯常的轻佻甜蜜的声音,可能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自己声音中的一点无措。

  穿着小袖的女人于是歪着头看着他笑起来,尽管审神者们总是称赞三日月的美貌,但是髭切却觉得,就算是十个三日月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笑容来得好看。

  ——果然那些审神者的审美是有一点问题的吧?

  髭切斩断溯行军的一条手臂,一脚将它踹开,那个刚刚还想到过的绀蓝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替他补了一刀后直起身体看过来:“髭切殿。”

  三条家的美颜担当脸上不见了那种一贯的笑容,深蓝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金色的稻荷发穗已经不见踪影,髭切条件反射性地和记忆里那个笑容比对了一下,再次肯定了审神者们的审美有那么一点问题。

  “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髭切懒洋洋地发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断从骨头里压榨出挥刀的力气,说话实在是一件浪费精力的事情。

  三日月答非所问:“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主君刚才疲惫过度晕倒了,药研在照顾她……我们得想个办法,至少要让她出去。”

  髭切踩着一具溯行军的尸体高高跃起,挥刀斩落一只苦无,然后将自己满是猩红的刀身狠狠捅进一只大太刀的胸腔。

  “你说。”

  剥掉那层温软甜蜜的外壳,历经过千年时光的太刀露出了骨子里的那种冷淡。

  三日月好像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给出了一个利落的答案:“暗堕。”

  “暗堕”是时政的一个禁词,所有和这一词汇相关的本丸都被列在需要重点关注,必要时直接销毁的名单上,髭切听见三日月这么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当平静自然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暗堕付丧神的战斗力和普通付丧神完全不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在他们人数不占上风的情况下,就只能提升单体战斗力了。

  这个思路也没错。

  髭切稍稍侧了下脸,余光捕捉到对方像是飞鸟一样展开的大袖:“怎么做?”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就接受了这个方案。

  三日月挥刀的手有片刻的凝滞。

  他想说成为暗堕付丧神之后他一定逃不过被销毁的命运,无论如何时政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危险的暗堕付丧神存在于他们的管辖内,而且暗堕之后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他最终也没有说出这些话,髭切的性格他很清楚,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只有劝诫这一用途的话来动摇他的心智。

  “杀了我。”

  于是三日月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只有这一句话能说,不由得笑了笑。

  髭切没有看他,正举刀捅进一个高大溯行军的身体,他用的力道是这么的大,以至于连带着手腕都没入了那片泥泞腥臭的血肉里。

  他慢慢拔出自己的刀,刀锋从肌肉里拉出来,带出一种粘腻恶心的声响。

  髭切没有再多说什么,三日月也没有。

  他们沉默着并肩杀敌,然后在一个短暂的休整时刻,那振优美修长的太刀调转过来,刺穿了绀蓝色的身影。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髭切低垂着眼睛,干枯的躯体里重新涌入了澎湃的灵力,这灵力是狂暴凶悍的,不分敌我地要撕裂他的身体,喧嚣着试图找出一个发泄的道路。

  他没有去看三日月的表情,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的,是存在于记忆里的一片纤弱漂亮的玫瑰花瓣。

  灰黑的气流从躯体里涌动出来,握刀的手慢慢化成了尖利的骨爪,那是多好看的一片玫瑰花,可惜他再也捡不起来了。

  他记不太清暗堕后的事情,杀戮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依旧是机械地挥刀,在阴云般压下的敌军中清扫出血红的空白,刚开始他好像试图去救下那些被包围的同僚,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这是浪费时间。

  行至穷途末路的付丧神们战斗力在不断衰减,他们只是在咬着牙苦苦支撑,连自保都困难。

  于是髭切换了个方法。

  他在所有敌人之前先递出了自己的刀锋,干净利落地收割掉一条条熟悉的生命,用这些生命来重新充满自己的力量储蓄,而很奇怪的,看见是他,并没有谁反抗,而是如释重负地迎接着他带来的死亡。

  天守阁外是尸体垒成的山,一层已经被死去的溯行军填的满满当当,二层就成了付丧神们的主要战场,审神者的寝居在最里面,髭切踩在屋顶上,掀起一场又一场血雨。

  付丧神们的阵地还在往后收缩,不知道过了多久,和他站在一起的,就只剩下了一振药研藤四郎。

  紫色瞳眸的短刀有着不逊于成人的理智思维,在短暂地判断了一下形势后,他对着髭切放下了自己的本体刀。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髭切殿,希望您能带着大将出去。”

  话的尾音消失在髭切的怀里,那振短刀呛啷一声落地,和幛子门打开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髭切抬起头,就对上了门后面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审神者的眼睛。

  小说里那种声嘶力竭的尖叫和质问在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候显得很多余,髭切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掉头去阻拦又一波涌上来的溯行军。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这一间不过十叠的寝居,成了他们最后的阵地。

  他们一共坚守了三天四夜,期间没有一句交谈,甚至连短暂的面对面都没有,在第四个黎明到来的时候,髭切在一个瞬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刺进溯行军胸口的刀。

  失去了主人的本丸在慢慢地崩塌,完成了任务的溯行军忽然如潮水般后退,最后的神明提着刀踩在和天守阁一般高的尸堆上,他的样子比最恐怖的溯行军还可怕,半边身体都失却了血肉,从尸体里汲取的浑浊灵力帮他修补着缺失的内脏,衣角还滴着血,而他只是沉默着仰头看天。

  新萌芽的黎明是玫瑰色的,和她眼尾的疤痕一样好看。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崩溃的本丸上空出现了不稳定的时空漩涡,髭切被卷进去,再次睁眼又是在战场上。

  不知时日的战斗和流浪,让他逐渐遗忘了一些东西,某天他再次遇到一队溯行军,他的刀锋尚未出鞘,就被它们带进了一个时空缝隙里。

  这是夕阳落下的时刻,他看见了一个黑发的少年踩着余晖往前走,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熟悉的形状。

  这双眼睛让髭切难得的平静了下来,他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一些自己遗忘的东西。

  是她的孩子啊,已经这么大了呢。

  天边又出现了那种阴沉的云,属于溯行军的腥臭味铺天盖地涌来,髭切提着刀想了一会儿,将刀锋对准了那个尚且懵懵懂懂的少年。

  “睡一觉吧。”他很久没有说话了,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挥刀的手倒是平和稳定。

  接住少年软倒的身体,天边的阴云开始散去,髭切凝视着这张脸,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

  神宫寺泉从混乱的记忆漩涡中挣扎出来,似乎是因为想起了这些东西,髭切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甚至有灵力溃散的征兆,出鞘的刀抵着地面,发出悠长而悲伤的嗡鸣。

  “……真是糟糕……”髭切咕哝了一句,视线停在暗淡的刀身上,霜白的头发遮住半张尖瘦的脸,不知道是在说这段回忆还是在说刀身上映照出来的自己。

  “这里是两个时空的夹缝,应该是从什么地方上掉落下来的空间碎片,有时候会和频率相近的空间连接在一起,不知道现在飘到哪里了。”恢复理智后的髭切说话还是那种低低的腔调,声音轻的像是怕惊醒梦中的人。

  神宫寺泉用力咬紧了嘴唇,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神宫寺泉忽然想起在掉落下来之前看见的那个绀蓝色身影,被他触碰后溃散出的一点灵力,有着让他感到亲昵的温度。

  ……会不会,在长久的漂泊中,这快黑暗的阴郁的碎片,和曾经那个埋葬着髭切一切过往的本丸的某一部分,重合了?

  堕落的神明坐在这里,却不知道上面就是他血腥的回忆。

  神宫寺泉没有说话。

  髭切拄着刀,没有去在意神宫寺泉在想什么:“你的本丸里是不是有暗堕付丧神?”

  同为暗堕付丧神,他能感知到缠绕在幼主身上的微弱暗堕气息——还是个占有欲挺强的家伙。

  神宫寺泉停了一会儿:“哦,是……髭切。”

  在这个付丧神面前说起另一个他,感觉有点奇怪。

  髭切想了想,嘴角往上翘了翘,却不像是开心的样子:“那就让他过来带你出去吧,光凭你自己是穿不过外面的乱流的。”

  他很不在乎地将自己的本体刀扔到神宫寺泉怀里,光泽暗淡布满裂痕的太刀看上去下一秒就会裂开一样。

  “用它做凭依召唤,应该会简单很多。”

  神宫寺泉下意识地接住刀,看见髭切又把视线落在了那团郁金色的光芒上:“可是你……”

  髭切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看他:“我已经活的足够久了。”

  他看着那团温柔的光线:“化成人身的刀剑为什么会有人类的情感呢……”

  那也太痛苦了不是吗。

  如果没有感情的话,就不会为此而感到绝望了吧。

  髭切看着那团郁金色的光芒不断扩大,时空的力量在本体刀上打下锚点,拉扯着另一个自己,剧烈的痛楚像是雷电劈进大脑,但是这样的疼痛已经远远不能让他动容。

  在朦胧的光线里,他和另一个自己交汇了视线,他们的眼睛像是照镜子般映照出对方的思绪,髭切提起了一边嘴角,无声地张开嘴。

  漫长的痛苦折磨终于到了尾声,消散的意识不会再记得那片未曾触碰到的玫瑰。

  但他总算是能回到该有的死亡中去了。

  神宫寺泉睁着眼睛,看着依靠在墙边的付丧神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轻松笑容,暗红的眼瞳和苍白的皮肤像是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转瞬消失不见。

  一只手从后面缠绕上神宫寺泉的肩膀,将沉默的审神者拉进怀里。

  “家主?”一头霜雪银白的长发有几缕落到前面,髭切的声音甜蜜地拉长,听见意识海里残留着的另一振髭切的低语在回荡不休。

  ——你要让他爱上你。

  ——那就别再犹豫了。

  ——用利爪撕裂他的胸腔。

  ——将你的刀刃捅进他的心脏。

  ——就算他悲鸣呼喊。

第105章 最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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