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请求

  髭切的手套上已经满是血迹, 吸饱了水分的织物沉甸甸的,浓稠的液体坠在指尖上要掉不掉,髭切第三次抬起手,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 将手套扯出来一点点, 像是懒得洗整件衣服的人专注地蹭衣袖上唯一的一块污垢一样, 用手指捻着布料一点点挤出里面的水分。

  神宫寺泉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跟在髭切后面, 像个无声的幽灵,漠然而迷茫地看着髭切手起刀落,把样貌熟悉的一个个付丧神斩落在原地。

  这条路不知道走到哪里是个头, 刚开始他还有心情去琢磨是什么收容物搞的鬼, 可是这样的思路在“一期一振”倒下之后就被打断, 且再也没有接上过。

  当前面的人骤然停下时, 他还在神思不属地往前走, 然后就撞进了染着血腥气的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硬的有些硌人, 神宫寺泉尚未琢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髭切像是摆放一个大型娃娃一样, 轻松地将他往自己身后放了放,然后极快地收回了手。

  ——太快了。

  ……像是连简单的触碰到他都难以忍受。

  可能是气氛太过于压抑, 无休止的杀戮周而复始地重演, 神宫寺泉心里竟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一声金属摩擦过空气的轻鸣, 潮湿的空气里如同泛起涟漪, 被搅动出无形的波纹。

  刀刃上攀附着明月纹理的长刀斜斜拦在他们面前, 有着高远明月之姿的青年站在不远处, 绀蓝色大袖随着微风飘摆,他右手持刀,左手优雅地敛袖而立, 灰色下摆上一片看不清形状的深色污迹,他模样贞静恬淡地站在那里,深蓝的头发上明黄的稻荷发穗微微摇晃。

  在他们的注视下,有暗红的痕迹从青年皎白的侧脸上缓缓流淌下来,藤蔓纹路般攀爬在他瓷器一样姣好的脸上。

  这场景比猛鬼现世还要可怕,神宫寺泉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髭切没有回头,但再次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双半阖的漂亮眼帘翕动着,蝴蝶振翅般将要显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明月天光。

  他在微笑。

  他像是要说什么。

  髭切忽然拧身扑了上去,反手执刀就是一记有去无回的狠辣杀招!

  静止的海面骤然卷起滔天巨浪,深黑的海水挟裹杀气当头朝前盖去,髭切的动作快到可怕,简直不像是他平时慵懒随心的姿态,而有了雄狮震怒雷霆一动的狂放。

  也正是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风声厉厉掩盖掉了对面那句短促的话语,神宫寺泉条件反射性地抱头往边上一蹲,颇有自知之明地做起了不拖后腿的花瓶。

  而这去势汹汹的一击,竟然被对面轻轻松松地抬刀拦了下来,看他的姿态,似乎还颇有余力。

  见多了髭切一刀毙命的神宫寺泉怔了一下。

  髭切微微拧了一下眉头,没有什么表情,对于自己的攻击被拦下来似乎也不意外,一击不成顺势收刀,卷着未尽的风再次向着“三日月”的腰间袭去。

  这一下来势刁钻,力道却比之前小很多,神宫寺泉不会刀术,因此也看不出来其中的区别,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髭切的动作像是温柔平和了很多。

  ——怎么可能温柔平和。

  咬着牙频频出刀的髭切再次借着余力调整了一下不断下滑的手套,被血浸湿了的布料屡屡下滑,甚至妨碍到了他握刀。

  “当——”

  两振刀再一次相击的时候,短促尖锐的杂音一响又戛然而止,那是因为名为髭切的长刀竟然在对峙中滑了一下,虽然很快就稳住了,但神宫寺泉还是捕捉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髭切动作的不自然。

  “髭——”本能地想要喊他的名字,又在最后一刻了咬住舌尖,神宫寺泉急促地再三扫视髭切浑身上下,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是受伤了吗?什么时候?伤到哪里了?严重吗?可是之前明明没有看见有伤到他的攻击,还是说在什么他没有注意的时候?

  绞尽脑汁开始回忆之前那些结束得过快的战斗,和拖延了很久的“药研”与“一期一振”不同,之后遇到的那些付丧神,髭切几乎都是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理念,在他们表现出不对之前就动手了,连一句话也没让他们说出来,战斗结束得更是干脆利落,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他快速扫视的目光匆匆掠过髭切握刀的手,几秒后又慢慢挪了回来。

  是他的错觉吗?

  髭切的手……好像在流血?

  被手套包裹住的双手沉稳有力,交叠着持刀的时候,有一种握住了海浪风云的惊心动魄感,而此刻这双手清瘦的有些可怕,吸饱了水分的手套紧贴着刀柄,有暗红的液体在一滴一滴地顺着刀柄末端往下流淌。

  这流血的量绝对超过了一双手套本身所能吸收水分的量,更像是包裹不住了其中的血,才在每一次斩击中迸溅出梅花般艳丽的深红。

  他对面姿容端丽的付丧神仿佛俏皮似的歪了歪头,嘴唇微掀,笑了起来:“哦呀,是髭切殿啊。”

  他讲话的语调和那振名动天下的平安太刀一模一样,熟悉的神宫寺泉都要以为这是一次他在本丸中常见的手合。

  如果不是他们此刻都身披血色,刀刀致命的话。

  付丧神讲话慢悠悠的,带着看尽岁月的淡薄平和,再平常的话,由他讲来也像是在温柔的笑。

  “还能支撑多久呢。”他不为这搏命的战斗而动容,依旧在按着自己的步调说话。

  髭切的攻势在他开始讲话后就变得疯狂起来,看在神宫寺泉眼里简直有种飞蛾扑火般壮烈恐怖的惊心,他不说话,眼里的光亮的灼人,挥刀的动作大开大阖,是完全放弃了防御只追求最快解决敌手的狂放打法,看得神宫寺泉整个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为什么要急着解决战斗?

  髭切现在的表现,就像是……

  神宫寺泉在紧张到窒息的观望中,隐隐想着,就像是在极力避免“三日月”说出什么一样。

  唯一的旁观者心神不定,战场里搏杀的两振刀剑与空气共鸣,超越了凡人力量的战斗范围逐渐扩大,按照常理来说,冷兵器的杀戮很难带来艺术的美感,那些在故事里被冠以华丽形容词的动作,放到现实中往往只是最朴实无华的一招一式。

  ——当然,那是对于人类而言。

  开辟在梦幻和现实中的战场在摇摇欲坠,畸形的空间云海翻涌,阴沉天色下弥漫着红宝石一样浓度极高的亮红,这种颜色透着极端的不详和晦气,裹挟着刀光剑影,将光与影的界限不断分割又撕裂。

  一刀一刀劈开气流席卷潮湿水汽的钢铁与同类在急速嘶鸣中相遇,撞击出流火般耀眼的光芒,迸溅的星子在昏暗天色下像是要将沉郁空气点燃,房舍在刀锋的末尾被摧枯拉朽地撕开,无论是坚硬的木料还是沉重的石块,在被赋予了神明属性的刀刃上,它们比一张薄纸还脆弱,轻而易举地就被贯穿粉粹。

  斩杀!

  劈砍!

  血肉撕裂的声音从头到尾不绝于耳,战场上的两方都表现出了绝高的战力,髭切且不说,那一个披着神明皮囊的怪物展现出来的实力也远远超过了之前被髭切斩落的同伴们。

  倒影在残破墙壁上的黯淡影子比最阴森可怕的地狱变还奇诡,焦枯的血腥味在不断升温的空气里变得浓郁,他们喉咙里撕扯出无意义的咆哮,夹杂着刀剑声嘶力竭的剐蹭撞击,每一下出刀都必然带出一线深红的血光,瓢泼的雨水般洒落在整个战场上。

  髭切半蜷缩着身体,用肩膀做盾整个人撞进“三日月”怀里,那姿势就像是在用力的冲刺过程中力竭倒下,只来得及用本能保护住自己的头部。

  但他展现出的绝对力道带着“三日月”横飞出去轰然穿透了四五面墙壁,嘎吱断裂的木料与墙壁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他们身上,被惯性带着不得不用脊背承受撞击的美丽付丧神眼睛里依旧含着新月和不褪色的微笑,他脸上都是血,头发上的明黄色稻荷发穗在战斗中沾满了粘稠的血迹,几乎已经与深蓝的发色分不出来。

  而在被撞击的同时,他冷静地翻转手腕,用自己的刀柄做武器,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力道,狠狠向着禁锢住自己腰腹的人的脊背砸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刀柄与皮肉接触的一瞬间,髭切仿佛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被怪物轰炸,脊骨下有炸弹爆裂开来,漫天的烟雾和嗡鸣里,一线薄光乍然亮起!

  在髭切抱着“三日月”撞进房屋里之后,神宫寺泉就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了,最后留给他的画面就是“三日月”嘴角狰狞的一痕淡笑,和与他温和眼神截然相反的凶悍锤击。

  他为这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打法所震撼,在原地怔愣几秒,然后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才从刚才那铺天盖地的轰鸣中找回自己的理智。

  安静。

  极度的安静。

  飘荡上天的灰烬又慢慢下落,狼藉一片的废墟里,是一片死寂。

  神宫寺泉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悲鸣,跌跌撞撞地向着最后坍塌的那间房舍里冲去。

  被战斗波及的地面早就换了个地形,他几乎花了行走的两倍时间才从那片废墟里淌过来,掀开大块的木板和屏风,半间顽强屹立在原地的和屋嘎吱一声掉下来半面墙,正好完整显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如果不看前因后果的话,眼前的场景能算得上是唯美,硝烟散尽后的废墟角落里,银发凌乱肮脏的青年蜷缩着身体,整个人缩在另一个人怀里,眼睫安静地合拢,一只手还充满眷恋地按在对方腹部,而揽着他的人容貌昳丽,残破的大袖轻轻搭在他脊背上,靠着摇摇欲坠的墙壁艰难地喘息,脸上是几近干涸的血。

  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

  但是按着对方腹部的手里握着长刀,大袖下的手紧执刀柄,他们前一刻还在不死不休,看似温情的场景里都是阴冷血腥的残暴杀机。

  感知到有人靠近,昏迷的人没有动静,还在艰难喘息的人慢慢抬起了眼睛。

  神宫寺泉的脚步猛地凝滞了一下。

  他的心沉了下去。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对面没死,髭切昏迷,而他则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弱鸡。

  怎么办?

  拥有极致美貌的怪物动了动身体,却没能改变姿势,神宫寺泉这才发现他的姿势很怪异。

  不像是不想动,更应该是动弹不得。

  视线逡巡了一圈,神宫寺泉的目光落在髭切搭在对方腹部的手上。

  那是他持刀的右手,和对方的身体堪称亲密无间地接触着,手套缝隙间有属于金属的冷光在闪烁。

  神宫寺泉忽然就定下了心,他踢开脚边的木板石块,走过去,双手绕过髭切满是血迹的伤口,尽量选择伤痕较少的地方,将他从“三日月”怀里拉出来,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谨慎地与地上的怪物拉开了距离,这么一抱,他惊觉髭切竟然轻的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事实上,在他抱起髭切后,才发现他的谨慎根本没有必要。

  一柄长刀,穿透了地上那个半坐半靠的青年的腹部,将他与背后的墙壁完全钉在了一起,半个刀柄都没入了血肉之中,为了保险,髭切还相当狠辣地将刀斜拉出去,几乎把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绀蓝色的狩衣已经被血染成了褐红,巨大的伤口里可以窥见白森森的骨茬与支棱在内脏血肉里的断裂肋骨。

  而他居然还在微笑。

  属于那振天下五剑的微笑有着可以迷惑人心的绝对魅力,耷拉在眼前的潮湿额发和脏兮兮的脸颊并未将这种魅力消减掉多少,反而增添了一点弱势的美感。

  他微笑着,张开嘴,艳红的嘴唇翕动着,这是与原版唯一不一样的地方,过于绮丽的唇色有种魔魅的气质,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神宫寺泉,将髭切费心掩盖掉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揭露出来。

  “杀了我。”

  他微微敞开双手,破碎的大袖耷拉在尘土里,姿态高远如明月,对神宫寺泉说。

  神宫寺泉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被掩埋在众多思绪里的记忆碎片,挟裹着寒光凛冽的锋利断层,一下子击中了他。

  他想起来了,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见过。

第129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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