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泗水孙家

  林双玉瞪着眼睛, 双瞳微缩,忽想起她刚刚那句“我也知晓你为何杀人。”

  “你……知道些什么?”

  难掩心中的讶异,流露出些许惊恐, 微微失色。

  她是如何知道的。

  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

  见她急张拘诸的模样, 白问月心底有些不忍。

  对于一名女子来说, 无论是否已经嫁做人妇,‘贞洁’二字, 永远都是一生中的重中之重。

  好女不嫁二夫;

  这其中讲究的便是一个‘贞守’。

  在北绍, 哪怕是丈夫恶劣成性,或是英年早逝,那也是断不能改嫁别处,与他人欢好的。

  正所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无子从德。

  婚姻儿戏非同小可, 如若结为连理,除非休妻, 不然便是要到死也只能是夫家人。

  同旁人不清不楚, 乃是一大禁忌。

  人所不齿。

  至于未出阁的女儿家, 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

  当年白王氏抱着白来仪两兄妹, 进白府的门时。

  与其说排斥, 白问月更多的是折服。

  白王氏身为未嫁女儿时, 为白慕石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生下孩子。

  且不说会遭受道德的谴责,声名狼藉,只要稍有不慎走露一丁点风声, 轻则也是浸猪笼的下场。

  事情之复杂,便是闹到天子面前,也无理可说。

  不过显然。

  当初的白慕石对白王氏母子三人保护,如今看来,还是十分周全的。

  至少在白王氏进门时,无人知晓他在外,竟还有两个孩子。

  而白王氏之所以令人折服。

  是因为她明知上了白府的门,定会受千夫指,万人唾,可她依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安然地做了白夫人这个位置。

  好在白问月的母亲辞世较早,白慕石后续平息此事也未受太多艰难困阻。

  一切平顺。

  只是这白王氏在西平名门望族的女眷中,名声极差。但凡是些个略有教修的女人,都是不肯同她来往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白问月的幼年过得颇为安和。

  但总的说下来,还是一句话。

  女子宁可守洁死,不可失贞活。

  林双玉是丞相府里教养的千金小姐,自小跟着林丞相学礼知仪。

  三贞九烈,守妇尊德,她自然比旁人看得更重。

  从前是她失了记忆,成了痴儿,身智皆不由己。

  谈何为理义去做取舍。

  如今,她恢复如初,记起当年的不幸,果然不愿苟活,

  也深感无颜再见贺同章。

  白问月酝酿了许久,不知这话究竟该从何解释。

  林双玉问她如何知晓此事,难道她要将前世的因果的全盘托出,告知她,若她这样轻易死了,贺同章此后必定过着生不如死,行尸走肉的日子?

  可她又的确知道此事。

  上一世,白慕石将此案查了个水落石出,林双玉所谓的秘密,自然在官府找到孙关,将一切说明后,他自己招了出来。

  谢欢选择将这件事继续掩埋,未曾同贺同章提起。

  同时他也保住了‘贺夫人’的名声。

  把孙关无罪释放,也是为了给贺同章一个存活下去的借口。

  这场有关于贺廷尉生死之夺的明争暗斗,最后以林双玉的死而画上了句号。

  谢欢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举两得。

  不过,实则上是一举三得,不过这都是魏央与白问月说起的后话了。

  屋内因林双玉的疑问而陷入了寂静。

  白问月再三措词,都深觉不能轻易妄言她的秘密,若是有何不当,只怕是人没有劝下来,反而让她坚定了寻死的决心。

  这便得不偿失了。

  空气又寂静了许久,茶水也早已凉透。

  林双玉忽然起声:“我曾以为,

  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白问月微微诧异,

  似是不曾预料,她会与她袒露心声。

  毕竟二人相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柱香。

  敛起温婉,又露出一副坚毅的模样,眼中藏着隐约可见的悲痛,林双玉小心翼翼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秘密。

  “我自幼便懂得,女子的一生,活便是活个德字。

  我这样懂得,自然也这样学得,

  可我却无法这样用得。

  我的一生,是为了嫁于他而活。”

  她眉目中有了些许温情,淡淡说道:“我上过断头台,也去过阎王殿,从众星捧月,论为罪臣之女,再大的风雨我也算经历过了。

  可我依然觉得我很幸福。

  我同我的夫君,自小长在一起,彼此欢喜。

  在丞相府时,为了嫁于他而迫切想要长大,

  在永安时,为了能配上他,开始潜修女德。

  后来同他离府,一直到了廊平,虽然都是些饱经风霜的苦日子,却也有说不尽的幸福事。

  你可知为什么?”

  她望着白问月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

  “为什么?”微微错愕,下意识反问。

  “因为他许了我,

  一个家。

  我的父母,死于谋逆;我的弟弟,走不出阴影,死于金陵。

  我从将军的女儿,成了见不得光的罪人。

  迄今为止,我也不能同任何人说,我叫林双玉,我是林广的女儿。

  我虽活着,可我却不能是我。

  那我为何还要活着?”

  “是他问我说,

  玉儿,你及笄后还愿意嫁给我吗?

  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我是不能死的。

  因为我还没有嫁给他。

  可是,我想要嫁给他,我又怕嫁给他。

  他这样聪明,有着似锦的前程,

  若是娶了我,便什么都毁了。

  我有顾虑,但我又不能坚定。

  他只一句‘跟我走吧’,我便奋不顾身地跟他离开了林府,同他置身这俗世洪流。

  我想,便是真的会死,死在他的身边,也是好的。”

  她面上露出浅浅的笑,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我并未奢求他会真的娶我,给我一个安稳。

  所以我们奔波了六年,我从十二岁的小丫头,直至及笄,一直到我十八岁年,

  我一次也未主动提起过,

  让他娶我。

  可他却比我记得还要深,

  一直到廊平,他说不再走了。

  要同我成婚。

  我都觉得美好的那样不真实。

  上天总是眷顾我的,我想。

  我爱的人,同样也深爱着我。”

  似是回忆起了过往的旧事,她眼中微微闪动着星光:

  “我怀着感恩这世间一切万物的心,嫁给了我的丈夫。”

  “我很幸福,自然也想让他同我一样幸福,

  所以当我得知,他母亲在泗水时,我真的是欣喜若狂。

  我想,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的母亲坐于高堂,我晨昏侍奉,一家人团聚,总归是其乐融融的。”

  “廊平是富庶之地,泗水却因为一道泗水河,格外偏僻。

  他的母亲,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子,在外二十年,你知晓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吗?”

  光色缓缓隐去,声音忽然呜咽暗哑,眼眶有了红意。

  白问月轻轻颔首。

  她知道的。

  一个女人在外漂泊,不比男人,无所依附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白问月依稀记得,这个贺氏似是经历了两次被骗,从川临到良河,最后被卖去了廊平。

  谢欢虽说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白问月却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廊平泗水,孙家本也不富余,家中四个儿子,个个都是未曾娶妻的乡野村夫。

  孙关的父母攒了些钱,几经托人打听,这才买到了比孙关大了三岁的贺氏。

  贺氏被卖,有何能力反抗?

  为求活命,她只道自己不愿与孙关结为夫妇,但却愿意做个下等的侍婢。

  通房伺候。

  虽不知她心有何意,孙关的父母总算是应承了下来。

  只道是无妨,能生孩子会伺候人便可,什么名头不打紧的。

  然而,却未曾想。

  贺氏在孙家待了十多年,肚子毫无动静,一无所出。

  按照孙母的话来说,不过是个会做粗活的贱婢。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算什么女人?

  一直到天和十年,林双玉带着珍儿与唐叔前往泗水孙家,想要接走贺氏。

  她们去时,撑船的船夫,正是孙关。

  孙关活了三十多年,久居泗水这个村野之地,哪里见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言一行皆是温婉,一举一动皆是动人。

  瞧的他眼睛都直了。

  再看看她身旁的那位丫头,虽然不比这位小姐,却比他家中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好太多了。

  唐叔心中明镜,站于小姐身后,遮挡了些许视线。却无法阻止他一这路上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这二人看。

  毫无礼数可言。

  船撑到了泗水,寒暄问话两句,孙关这才知晓,这位貌美的夫人,原是要去她家。

  林双玉说,她来寻一个人,名叫贺秀婉。

  孙关一听,眉开眼笑,连声道:“我识得,我识得,她是我家的侍婢。”

  “侍婢?”珍儿在一旁微微蹙眉,她们未来的老妇人,怎的会给这种下等人做侍婢。

  鄙夷的神色毫无遮掩。

  林双玉不着痕迹地将话带过,只问:

  “她现下在哪儿?”

  孙关心中虽然不悦珍儿不屑的轻视,却也满心欢喜地将他们带去了孙家,并且见到了贺氏。

  林双玉与贺氏还算顺利见面,可彼此皆都不识。

  贺氏冷言冷语,无心与她多话:

  “找我有何事,赶紧说,我还有一堆活赶着做。”

  林双玉微微有些窘迫,只道出贺同章这个名字,她才忽反常态,喜极涕零道:

  “我知晓,那是我的儿子,名字正是我取的,他腰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

  “他竟还好好地活着!”

  贺氏激动之色言于其表,听到胎记时林双玉红着脸微微点点头,这便算是相认了。

  剩下的便只要将贺氏带回廊平,等贺同章回来两人见面后,再进一步确认。

  然而,当林双玉表露出,愿意高价为贺氏赎身,将她带走时,却遭到了孙关父母的严声拒绝。

  “我们一家人指着她过日子,她走了我们还怎么活?”

第26章 泗水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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