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血雨将至

  他的声音低稳, 咬字缓慢清晰,腰身微微躬着,太后抬眼, 双目浑浊, 看不出情绪。

  放下手中的佛珠, 端起茶盏,望着沉浮飘摇的叶绿, 忽问出声:

  “贺同章的案子, 央儿心里是如何想的?”

  白问月见她面色沉着,音色平缓,对方圭的话置若罔闻,似是不准备理会。

  到底还是说到了这里,贺同章与将军府。

  轻抚丹墨笔触,细指摩沙。

  约有片刻, 余味无穷地将画卷自桌上收起,未动声色地莞尔浅笑, 从容离案。

  沉声作答:“太后的话, 臣妾不知何意。”

  噔。

  瓷器碰撞, 杯盏掩合, 发出了微弱的轻响, 太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心气平和。

  “他的脾性, 哀家最清楚不过。”

  把手中的瓷杯重新放回桌上,心下似是思索,目光深远。最终还是劝解意味颇重地开了口, “你也不是愚钝之人,哀家喊你来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自然是为了一个确切的准话。

  白问月心中明晓。

  林白两家的姻亲,林贺之间的旧情,还有白贺的关系。

  贺同章的生死是小,将军府的态度才是大。

  对于太后来说,眼下输于谢欢这一子,并不算输。

  真正能扼制他的东西,还在后面,未曾知会过人。

  诚然低首,只听太后又道:“哀家说你好命,拥有这一切,便是想要问问你,身为镇国将军府里的夫人,你握着这么些东西,是怎么想的呢。”

  助贺同章为谢欢做事?还是继续将军府的一贯作风,保持中立。

  按理说,白慕石是她的人,他的女儿该是站在自己这边才对。

  然而却未曾想,贺同章竟同林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不知该说是林家藏的深,还是谢欢有意而瞒之。但不管是哪一样,永安林府也好,丞相门生也罢。

  这都无伤大雅。

  唯一的蹊处,是嫁去将军府的白家女儿,怎的恰好正是林承的外孙。

  林府的后人?

  所有的事情撞到一起,难免会引人深思。

  林府有何目的可暂且不用管,那永安只剩一个林家老二林协,与老四林直,文不成武不就,难成气候。

  无需担忧。

  眼下的紧要,是贺同章的身份。

  他既是林承的门生同白问月颇有些亲系,也亦是谢欢的心腹,担任廷尉一职。

  白问月持着将军府的身份同他来往,是有意救他,还是与有意帮衬谢欢,这是两码事。

  不得不分得清楚。

  知晓太后的心思,她信任魏央,却是不能信任自己,自然是要将话说个明白。

  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稍作点指。

  俯了俯身子,佯作惶恐:“臣妾不敢。”

  白问月温声有力,答得滴水不露,只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不管发生任何事,臣妾皆都以夫君与父亲的意愿为重。”

  “古人的教诲,自是不敢忘。”

  太后淡淡地望着她,低首垂目,眼睫长密,嘴上称是不敢,面上却无任何惶色。

  从夫?

  意思是同央儿一般,无心这朝堂的阴诡了?

  有这份心思,那便是好的。

  她只要不想着借将军府之便,在这皇权争夺里掺和一脚,便什么都好。

  魏央心如明镜尚可不会动摇,可若他的妻子有什么想法,指望他肃清家室怕是奢望。

  事发先言尽,生事再处之,也对得起她身为姑母的一番心意了。

  亥时一刻,夜色越发深重,宫墙倒映着来回摇动的树影,天上星河繁密,宫灯靠墙而立,来往的宫人紧低着首,步伐紧凑。

  两人在灯烛辉煌的屋室内,各有所思。

  “央儿在等你。”

  从榻上起身,搭上方圭忙送前的臂膀,似是有些乏了。太后揉了揉眼角,一声长息。

  “去吧。”

  话至如此,便无需多言了。

  白问月再次俯身,微微行礼:“臣妾告退。”

  仪态从容,一路退至门外。

  到此结束。

  宋书与从香还在门外守着,见到她跨步而出的身形,不约而同地迎上了前。

  “将军来了。”宋书低声禀了一句。

  微微颔首:“嗯,知晓了。”

  夜色的确深了,露重生寒,这欢喜殿看样子也去不得了。

  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这太宜宫的灯火,白问月笑的声浅。

  倒也不急,接下来的日子,她免不了是要多跑几趟皇宫。

  太后同方圭站在屋内,望着白问月远去的背影,面色深沉。

  她有心防着这个女人,却又无从防起,到底是不想拂了央儿的心意。

  只得希望她接下来,切莫要妨碍她的事。

  不然,便是真要逆着央儿,白问月也只得非死不可。

  此时的太后尚还不知晓,日后的白问月非但不是她的阻碍,还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助力,要做的事,更须得仰仗着她,才能顺利完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白问月离去后,方圭使了个眼色,几名宫女端着托案,陆续进到屋内。

  他搀着太后,问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梳洗安寝吧。”

  太后收回了目光,下榻而行,一旁的宫女剪去了几盏宫灯,屋内暗了几分。

  金钗脱发,乌丝垂肩,望着铜镜里依稀可见的白发,心中难免唏嘘。

  岁月不饶人,她正看得出神,忽地想到白问月刚刚的答话。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不管发生任何事,皆都以她的夫君与父亲的意愿为重,

  父亲?

  微微蹙眉。

  说来,这次贺同章的案子,白慕石倒是格外沉默,全然置身事外。

  摘的倒是极其干净。

  这白问月的行径,又会有几分,是他的意思呢?

  想了想这些年白慕石的作为,也未同谢欢走的近过,便是私下会与贺同章有些来往。

  也不至于冒这样大的险,来逆她的意。

  许是多虑了。

  另一边。

  白问月带着从香与宋书,踏着星辰踩月,离开了太宜宫。

  轻风舒适地吹着,拂过面庞一阵清醒。

  借着宫灯,离的尚还有些距离,她便看到了那个身形修长,挺直立于马车旁的男人。

  太后今日所问,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无需引起太后的不安,也无必要同她来回猜忌,她答的诚恳,言语间暗指了白慕石。

  若她有心,自然会留个心思,防备一些。

  若是无心也不防事,来日尚还方长。

  除却这些。

  太后倒也说了一些让她始料不及的话,无意解了她的心结。

  数月前,太后饮了毒酒后曾歇斯底里地讥讽,嘲笑她本一无所有,不过痴人自大。

  彼时她是盛宠贵妃,得谢欢无数宠爱,人人羡之。

  后来到被她一语成谶,果然一无所有,也得了个一杯毒酒含恨死的下场。

  这不过数月,她先是死后重生,后又嫁给了魏央,做了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夫人。

  这又救下了贺同章夫妇,要同谢欢一决高下。

  在尚未同谢欢开始真正较量之前,太后忽然同她道,她是个拥有一切,最好命的女人。

  不知该哭该笑。

  她与谢欢无数的妃子夺的头破血流,最后以为胜便是得。

  然而却是一厢情愿与蓄意欺骗。

  可对于魏央,她不曾抢过夺过,这世间千万的女子,是他选择了她,也仅给了她。

  这一心珍意与欢喜。

  并非是执着于有或无。

  她只是在太后说出那番话后,瞬间明白,这有与否从来不是同谁能够争来的。

  而是你想要,那人是否愿意给。

  所谓你情我愿。

  如今,魏央愿给,她也愿要,这样兜转周折了许久才恍然明了。

  这不正是她所执念的吗。

  谢欢从不曾给过她的,两情相悦。

  赋人相思意,予人最欢喜。

  唇角不自觉弯起,脚下多了几分欢快。

  还未行至马车前,魏央便察觉到了人影,他望着白问月眸目含笑走来,心情似是愉悦。

  牵起她的手,轻拉至身旁,语气中几分嗔责:

  “怎的这样晚。”

  夜风随地卷起,树影摇曳,星河万丈波澜。

  兰香袭来,纤细地双臂环上脖颈,温香软玉满怀,感受到她极力踮起的双脚,唇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软。

  魏央先是一愣。

  无措的双手随即抚上细腰,微微用力,身形便又贴近了几分。

  软若无骨的腰身,微凉莹润的唇瓣,还有充斥鼻尖的兰香。

  喜同惊生,炽热无名。

  宋书与从香站于一旁,见自家夫人这样热切主动,将军又十分受用的模样,两个呆立在身后不禁有些尴尬。

  从香早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要惊呼出声的口,连忙背过了身。

  宋书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再三权衡觉得此时绝非什么好时机。

  最后还是抬脚转行到马车的另一处,从下人的手中接过鞭子,顺便捂住了他的眼睛。

  知晓身边还有旁人,白问月适时收敛,松开了紧环住魏央的手。

  望着他意犹未尽的表情,忍不住轻笑:

  “你怎的来了?”

  前脚差了宋书跟着,后脚自己怎么又跟着来了。

  又不是识不得回府的路。

  软香离去,几分空落。腰上的手还未松开,望着诱人的樱唇贝齿,忍不住低头浅啄,算是弥补。

  然后才答:“我来接你回家。”

  四目相对,波光潋滟,情意温浓,两人眼中的笑意更甚。

  这样欢愉的气氛,绵长的对视,在外人的眼中着实有些……不太得体。

  映着星月清风,笑意灿如春华。

  天上月是水中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白问月柔声弯目:

  “我们回家。”

  ——

  夜凉如水。

  回行的车马脚程快些,白问月上了车后疲惫顷刻间涌来,身子伐重抬不起眼来。

  魏央将她拦在怀里,软软地靠着,睡意朦胧,半梦半醒。

  嗅起清淡的兰香,便也知晓她累极,可依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很开心?”

  过了许久,怀中的人无力轻声才应:“嗯。”

  “为何?”魏央疑惑。

  “为你。”

  “我?”

  “嗯。”

  见她一副意识涣散,有气无力的模样,魏央忍俊不禁,勾起了唇角。

  显然是不想同他说。

  白问月脑袋沉重,在欢喜之余,心中不忘盘算。

  不知究竟是贺同章先醒,还是后宫先变呢,亦或是,谢欢快人一步,捷足先登?

  血雨将至。

第48章 血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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