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

　　登天野睁开眼。

　　这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被打得高高肿起。

　　在一条缝的视线中，登天野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这是……

　　登天野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这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这个狱卒，居然是曾经登天野府中的一位贴身仆人。

　　那仆人姓王，因为性格活泼， 喜欢说笑， 很讨主子喜欢， 年纪轻轻便当上了主管，大家叫他“王管家”。

　　登天野也喜欢他直率的性格， 经常叫他来伺候。

　　王管家知道这是登老将军唯一的儿子，是日后将军最正统的继承人， 伺候的也格外卖力气。

　　那一日莫怀岚来登将军府做客， 登天野兴高采烈，将自己最得力的仆人王管家派给莫怀岚用， 叮嘱王管家一定要好好伺候莫怀岚。

　　当时莫怀岚名义上是破天宗的大皇子，可谁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地位低贱， 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二皇子又很讨厌莫怀岚。

　　可以说，在大家眼中， 莫怀岚就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没人觉得莫怀岚能掀起什么水花。

　　也许是因为莫怀岚而让登天野被宗主讯处， 王管家怀恨在心。

　　也许是因为王管家年纪太小，担子太重，他觉得太累了。

　　也许是因为狗眼看人低， 王管家看不起莫怀岚。

　　总之，莫怀岚在登将军府住下的那几日，过得并不如何舒坦。

　　那日王管家将饭菜端上，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桌上的饭菜尽已凉了，虽然丰盛，却也有了腥味。

　　莫怀岚笑笑，没有挑剔。

　　这几日王管家送来饭菜总是晚半个时辰，可莫怀岚从未说过什么。

　　他执筷便吃，吃得狼吞虎咽。

　　有吃的便行了，挑剔什么呢？

　　皇宫里连冷得饭菜都没有。

　　大约是莫怀岚的温顺让王管家放松，他抱怨道：

　　“小将军每日早膳有十八碟，午膳三十六，晚宴与老将军共用。大皇子倒好，每日翻倍，还每样都需我亲自端上。”

　　“……”

　　莫怀岚沉默。

　　“大皇子，您要不要和小将军提提，这断水端饭的活儿，就别让我做啦？”

　　莫怀岚道：“我在登老将军府中做客，怎可这样挑剔？更何况我若说了，天野恐怕还要怪你伺候不周。”

　　王管家一听有礼，更是生气。

　　心说你在登老将军府中，寄人篱下，有何乐趣？

　　“既然如此，大皇子何不回宫去？您一出来这么多天，宗主恐怕要担心了……”

　　王管家开口抱怨。

　　莫怀岚来的这些天他工作量倍增，堂堂主管居然要亲自做下等仆人做的活计，他实在是烦了。

　　也是他仕途顺利，心气太飘，居然开口赶人。

　　莫怀岚一听，脸色就变了。

　　王管家还不知大事不好，他压根没把莫怀岚当主子，也不怕莫怀岚报复。

　　谁让他如此逆来顺受，王管家笃定他不会告诉登天野。

　　如果他有这样的胆气，怎么可能在宫里被欺负成这样？

　　王管家不知道的是，他与莫怀岚交谈时，登天野也在外面。

　　那天中午登天野想着莫怀岚应该已经吃完饭了，他兴冲冲要去找好朋友莫怀岚玩。

　　谁知最到门口，发现门居然没关。

　　登天野好奇的走进去，一看，就见平日里对自己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王管家，此刻趾高气昂的站着看莫怀岚吃饭，同时大言不惭：“大皇子何不回宫去？”

　　登天野全身的血都仿佛被冻结了，然后又急速融化，变成了滚滚岩浆，在血管里沸腾。

　　登天野的脾气是很火爆的，他板着脸，对着背对自己的王管家，一脚踹了上去。

　　“哎呦！”

　　王管家大叫一声，身体前倾，结结实实撞在了桌角。

　　“狗东西！谁让你如此放肆！”

　　登天野气急了，他抄起一把椅子，便向王管家的后脑砸去。

　　风声呼啸，王管家满脸是血，被登天野的雷霆之怒吓得瑟瑟发抖，却动弹不得。

　　只能小声说：“饶……饶命啊……”

　　登天野这一下子要是砸中了，王管家非得丧命不可。

　　“天野。”

　　关键时刻，莫怀岚上前一步，用手握住登天野抄起的凳子。

　　因为登天野气急了，用力过猛，莫怀岚都差点没挡住。

　　他给登天野砸的后退一步。

　　不过凳子好歹没有砸出人命来。

　　登天野一呆，怒吼：“你上来干什么，没伤到你吧？”

　　那时候莫怀岚还没有修行，长时间营养不良让他身体的力量和耐受能力无法成长。

　　他的手腕被砸的肿了起来。

　　莫怀岚道：“若是闹出了人命，我回宫后，郑贵妃恐怕又要以此为由，闹得血雨腥风。”

　　闻言，登天野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你是皇子，可活得还不如下等仆人。莫怀岚，你是猪！你怎么不懂反抗？”

　　说完登天野就后悔了。

　　情势比人强。

　　靠莫怀岚一人，又怎么反抗？

　　登天野又怒又悔，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见登天野哭得丑陋，莫怀岚居然忍不住笑了。

　　王管家人很机灵，见此不顾右眼剧痛，满脸是血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小将军！是奴才错了，奴才不该这样，求您看在奴才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一条狗命！”

　　登天野擦了擦眼泪，怒道：“你这恶奴欺主，登府是留不下你了。你滚，给我滚去内侍府，永远也别让我看见你！”

　　那内侍府是宫里分发下人的地方，若是被主子辞去打了回去，那么其他主子便不会再要了。

　　顶多只能分配到马厩、牢房、花园等没有前途的地方。

　　王管家一听便暗暗叫苦，却因登天野还在怒头上，不敢开口求情。

　　当天王管家就给发放到了牢房里。

　　因登天野特殊关照，他被发配到了地底二十层的天牢里。

　　这里不见天日，阴冷潮湿，是所有人都不爱去的地方。

　　王管家失去了一只眼睛，性格变得阴冷残暴。

　　可他凭借自己在登将军府多年的政治手段，很快混成了地底天牢的一个小头头。

　　他恨登天野，也恨莫怀岚。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再见登天野的一天。

　　而且，登天野还是他的阶下囚！

　　“风水轮流转。当年你是威风凛凛的将军，随意可以决定我的生死，如今你被关进地底天牢，我想怎么打你、杀你，都随我的心情，因为不会有人管你的。哈哈哈！……”

　　王管家狞笑，他放下手中的鞭子，道：“如今我总算可以报这独眼之仇，爽啊，多谢你的愚蠢，没有和莫怀岚一起离开，否则我现在怎么会如此舒爽呢？我挖了你的眼，莫怀岚也会痛苦，这就叫一箭双雕啊哈哈！”

　　王管家用他的双手手指，分别按住登天野的眼球。

　　他能感觉到登天野眼皮下震颤的眼珠，王管家逐渐用力，可他如此报仇，却没有自己幻想时感觉那么爽快。

　　为什么呢？

　　王管家恍然大悟。

　　因为登天野并没有表现出恐惧，没有哀求。

　　甚至他被按住眼球，也没有扭头抗拒。

　　他的嘴微微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王管家好奇的凑过去，想听听登天野是不是在哀求。

　　“……登野于牢。”

　　“什么？”

　　王管家待要细问。

　　就在这时，忽听得铁锁打开的声音。

　　王管家放下手，回头一看。

　　便见一个身穿暗紫色长袍的修士，面无表情的走进天牢，问：

　　“你在做什么？”

　　王管家一眼就认出来这人了。

　　他是刑部尚书沈知行的孙子 ——沈慈，目前掌管所有天牢，是王管家的顶头上司。

　　王管家动用私刑，被上司发现，不由心惊。

　　他嚅嗫道：“回大人，登天野叛国逆反，小人心中不忿，忍不住想教训教训这种不忠心爱国的反贼……”

　　沈慈怒瞪，他的双眼平日里总是下垂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可此时目光如炬，盯得王管家瑟瑟发抖。

　　沈慈道：

　　“这世上只有忠心耿耿的天野将军，没有什么叛国反贼。你滚下去，日后不准再踏入这间牢房半步！”

　　“……是，是。”

　　王管家后退，十分后悔刚刚没把登天野的眼珠挖出来。

　　有了沈慈，以后再想报复，可就难了。

　　等王管家离开后，沈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下属说：

　　“你们都下去吧。”

　　“这……”

　　下属踟蹰。

　　宗主莫珑为了不让登天野跑了，严令禁止任何人与关在天牢里的登天野单独相处。

　　就连刚才与登天野有仇的王管家，也是在与人陪同的情况下进来的。

　　沈慈眼睛一瞪。

　　“你们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都说平时老实的人生起气来最可怕。

　　沈慈就是这样的。

　　别看他平时无精打采的，可实际上很有手段，他御下有方，一瞪人就吓得下属屁滚尿流。

　　“不敢，属下听命！”

　　原本拥挤的牢房里，顷刻间便不见人影。

　　等四周安静了，沈慈才缓缓走到登天野面前。

　　“……登天野？”

　　沈慈轻轻叫他，他用布擦了擦登天野唇边的血。

　　然后又拿出一块白布，系在了登天野的胳膊上。

　　算算日子，他其实正应该给他父母披麻戴孝。

　　“醒醒。”

　　沈慈叹了口气，说：“我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