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95

  昨日听芷儿提起牧秋先生赐婚一事,文墨心下觉得奇怪,她回想起上次与先生见面的情景,当时她就觉得先生开怀许多,但没往心里去。

  莫非,那时候就有了什么蛛丝马迹,只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文墨想既然知晓了,做弟子就该亲自登门道贺,顺便还能替妹妹探探具体情形,所以,便来了,但却根本没想到会遇见季堂。

  这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桩意外之喜!

  刚刚小跑了一段,文墨微微弯下腰,小口喘着气。她一低头,就见二人的双手,还交握在一起,指尖细腻的触感传递至心头,那人掌中的茧子、掌心的纹路,便一一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脸腾得一红。

  可再想到其他,她不由牵起嘴角,涩涩一笑。

  这笑颜,落在季堂眼中,便是他今生见过最苦的一个笑,他胸膛里的郁结更盛,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久别重逢的喜悦将将萦绕在二人身旁,那股子离别之意就复燃了起来,二人面色皆如死灰,其实不必再多说什么,他们都知晓了对方心意,亦知道,今日一别,真的就是一生。

  可,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呢?

  文墨按下心神,微微欠了欠身,轻声喟叹道:“今时今日,临夏还能再与季堂见上一面,实在是天不弃吾,”

  说着,她抽出手来,对着院中,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一拜,方垂泪道:“可我竟再也无颜见你了。当初是我口口声声让你莫要背信弃义,熟料,我才是个该遭唾骂之人。”

  她说话之时,恨不得将银牙咬碎,万般的无奈和无尽的悔意,皆留在了这一句话间。

  滚烫的泪珠落了下来,瞬间模糊住双眸,透过迷蒙的眼帘,文墨看着外头晴空耀眼,只觉得自己越发乌糟不堪。

  季堂见她如此自责,叹道:“我与你,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天意作弄,谈何背弃诺言?若是从前,我拼去一身荣华富贵,也定会娶你为妻,可现在,整个庞府都在我肩上……”此话不假,当年先帝给他指婚,他硬是抗旨不遵,可现在,真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苦笑道:“临夏,若是有来世,我定然早早娶你为妻。”

  文墨抹了抹泪,破涕为笑,伸出掌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击掌为盟,可好?”

  季堂轻轻颔首,宠溺地笑着,眉眼舒展,他亦伸出掌来,两人对了三掌。

  这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在这万丈红尘之间,在这喧嚣俗世之中,算不得什么,甚至微不可闻,于他二人,却是留给对方的最后一个誓言。

  “对了,若有来生,你怎么找我?”文墨忽然想到这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认真问起来,季堂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落在他头上,拍手笑道:“就以你我二人的发簪为信,可好?”

  她抽下发间那柄金镶玉簪来,放在日光之下,闪烁着绝美的光华,她笑道:“你瞧,我日日将它戴在身上,等西去之后,无论碧落黄泉,你记起它来,就找到我了。”

  这样真挚的话,季堂听了,心下早已是滴着血,但面上仍抿起唇角,笑着应道:“你说什么都好,都随你。”

  二人并肩而立,过了半响,季堂又叮咛道:“宫中不比外头,你去了,自当多保重。”

  文墨仰头望他,见他身子挺立,面色肃穆,她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一切,她便于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此时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口中应道:“你自己务必多加保重才是,切勿替我担忧,我应付得过来。”

  说罢,她踮起脚,落了个吻在那人唇边,带着少女的甘冽与温柔,带着她全部的思念和诀别,带着她此生的遗憾,带着她来生的期盼。

  人生在世,真正能够圆满的,其实并不多,遗憾者不在少数。

  四喜大有定论,而四悲,则众说纷纭,文墨于二八年华之时,尝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悲苦——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

  文远如对四个孩子都有批语,对长女的便是“墨丫头虽爱胡闹,但却最为重情”,这话说得是一点都没错。

  文墨这一生,就被这个“情”字所困,直到将逝的那一刻,她亦清楚知道,自己曾奉献给庞阙最纯真的情谊,并从不为之后悔。

  ……

  这日,文墨并没有等牧秋先生回来,就离开了李府。她隐约知道,今后这一生,自己要费劲心力守护之人,将会很多很多。

  荷香见小姐从先生宅中出来时,双眼发红,是个哭过的模样,她心中虽疑惑,但没多问,只撩起轿帘,伺候小姐上了轿子。

  可刚走几步,就听见轿中之人闷闷吩咐道,暂不回府,直接去皇宫里头,荷香应下,立时跟轿夫说了。

  她知道小姐素来最讨厌去宫里,如今突然转了性子,不由奇怪,再仔细品了品刚才小姐的声音,格外清冷,又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般。

  其实,文墨不过是认了命!

  文府轿子停在安福门前头,荷香照例掀开轿帘,文墨静静坐了一会,方款步下轿。

  安福门的那帮侍卫都已经识得她,知道这位小姐身份不一般,也就不再多盘查,只让她进宫。

  文墨仍浅浅一拜:“今日圣上并未召见,我来得着实匆忙,能否劳烦诸位大哥,给通报则个?”

  侍卫们不敢怠慢,忙遣了一个腿快的,不一时,就领了个小黄门来,他给文墨见了礼,便将她引着往里头去。

  文墨看着这道朱红的深重宫门,怔忪半晌,方提步踏了进去。

  入眼,俱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檐角斜飞,有些廊檐之下缀着铜铃,有些檐上又盘着金龙,还有放着走兽。行走其间,文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座皇宫的气派,还有这座皇宫的压抑。

  二人走到崇嘉殿院门前,那小黄门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小平子向文墨见了礼,她亦回礼,道:“平公公安好,能否通传下,我想求见陛下?”

  刚才侍卫报说文家小姐来了,皇帝一怔之下,很是不敢相信,其实,小平子亦是。如今,见着真人,他才觉得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小平子嘿嘿一笑,忙摆手道:“小姐来了,哪儿还需要通传,皇上巴不得见着您呢。”

  他刚说完,文墨就尴尬了,小平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虚虚掌了自己一嘴:“小姐大人大量,莫计较这些。”说罢,又将她往里请。

  文墨欠身,别过了他,往院里走去。

  院里那棵老槐,还是那个模样,树冠如云,枝繁叶茂,也不知究竟立在这儿,有多少年月,看了多少世事。

  虬蚺老树,似有了感应,它迎风极力招展,还抖落几枚绿叶来,飘在风中,像几条小船。

  这宫中的一线生机,文墨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复又提步上前。

  明间的两扇菱花门大敞着,她走到廊下,止住了步,放眼望去,殿中比外头暗下不少,这灼热的光芒根本照不进里头,迎面又有一股凉意袭来,文墨微微一颤,朗声道:“民女文墨求见圣上。”

  长青此时正在批阅奏折,奏章一波一波,都是骂皇帝的,他不得不看,还得一一批复。先前听闻文墨求见时,他已是心神不宁,此时,愈发心烦意乱。

  甫一听到文墨的声音,长青心中欣喜万分,这么长日子以来,他虽渴望见她,但不敢贸贸然宣她进宫,更从未奢求她主动进宫来。

  他想,这似乎还是她头一回来找自己呢。

  长青喜滋滋地放下笔,站起身,慌里慌张地就要上前去,可走了几步,他停住身形,抬手理了理衣袍,上下仔细端详,见没什么错失,才走到正门前,盈盈笑道:“你怎么来了?”

  耀眼的金乌,挥洒在他的两颊笑靥之间,打了个旋儿,留出道漂亮的溢彩来。

  文墨欲要行跪安之礼,长青见她身形微动,就知她又忘了,忙伸手扶住,嗔道:“不是早免了么,何苦折腾自己?”

  文墨窘迫万分,挣脱开他的双手,欠了欠身:“谢过圣上,不过民女今日前来,是为求一事。”

  “哦?”长青还真难得看见她姿态如此低的时候,不由好奇道:“何事?”

  再转念一想,长青狐疑道:“你莫不是为了庞阙而来?”

  文墨滞住,她点点头,长青笑颜一愣,那旋金乌也似凝结在了酒窝之中,他的脸渐渐垮了下来,袖袍一甩,愤愤道:“你巴巴地来这儿,又是如此和颜悦色,就是为他?”

  见皇帝怒气上来,文墨上前几步,挽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陛下,你早知我心意,亦知我有不甘之处,这是我为安国公求得第一桩,亦是最后一桩事,若陛下应允了我,我便心甘情愿的入宫来,不多说一句废话。”

  “否则,我只怕是死不甘心!”文墨咬咬牙,道:“我知陛下对国公必然心有芥蒂,但我愿意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能准了我。”

  长青见她如此决绝,根本拿她没办法,无奈叹道:“你可知道,朕这一辈子,怕是要搭在你手上了……”

  他苦苦一笑,文墨跟着浅笑,眸子尽是悲戚,她应道:“陛下,我此生亦交托给了你,不论如何,我都会尽力陪着你。”

  长青不由愣住,疑道:“你说得可都当真?”

  文墨正色点头:“我虽生为女儿身,但向来重诺,若陛下应了我这道请求,那今日所言,我定会遵循。”

  长青欣喜,这一刻,他志得意满,只觉得从未如此快活过,长青握住她的手,道:“朕今日便允了你所求,只盼今生今世,你我二人永相伴。”末了,他又加了句:“你放心,朕绝不会负你!”

  说完这话,长青有些羞赧,他还从未开口向何人说过这种掏心窝子的情话,顿了顿,他才又问:“说吧,你要求何事?”。

  文墨手里没有一丝温度,她盯着院中那棵老槐,老槐不自觉地又颤了颤枝桠,文墨浅浅一笑,庞郎,今后,你要多保重。

  她缓缓道:“陛下,我要求一道免死金牌。”

  ……

  不过几日,安国公返金州,文笔再被调入金州大营做参将,文府是好一场分别。

  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妙阳公主与李牧秋成亲,婚后,李牧秋仍在设帐教书,并未入仕。

  这一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景祐四年,刚过完上元节,皇帝不顾太皇太后和群臣反对,执意下了道旨意,册立祁州府尹文远如长女文墨为后,定于六月,迎娶进宫。

  一切,似乎如尘埃落定,一切,又确是重新开始!

  【第二卷完】

第 48 章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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