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戳穿

  从北津市回到丰玉以后, 沙鸥继续自己深居简出的写稿生活,除了每周到传媒学院上三节公共课外,他几乎没有无用的社交活动, 但生活越是平静惬意, 越让他觉得暗流四伏。

  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在于陆惟名提出,让他与他回家见见父母。

  确定关系,见家长, 是每对恋人之间相处的必经步骤, 而且是最关键的一环, 沙鸥说不出拒绝的言词,但内心却始终惴惴不安,这种惶然,是极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沙鸥窝在电脑椅里,将头靠上椅背,四肢完全舒展伸开,望着天花板的吊顶,默默揣度——十年了,不知道陆惟名的父母......尤其是陆母, 还记不记得他。

  若是已经忘了,当然最好, 但倘若还有印象,真到了见面的时候, 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最关键的是,陆惟名显然还不知道当年自己“不弯”的原因,如果见面的时候,对于过往他能和陆母心照不宣达成闭口不谈的默契还好, 但万一不能——陆惟名会不会就地发疯?

  或是干脆......反悔?

  想到最坏的这种结果,沙鸥一时心乱如麻,后脑一下下磕着座椅靠背,企图利用自己素来强大的逻辑思维,将整件事梳理顺畅,然而,他枯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发现此题无解。

  好在尚有缓和回旋的余地,从北津回程前,陆惟名告诉他,自己会在这期间抽时间先回趟家,跟父母报备一下,等家里的情况铺垫好后,再通知他去一趟北津,和他一起回家见个面。

  然而,陆惟名似乎日常工作过于繁忙,小半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给他准确的消息,平时两个人偶尔电话联系,基本都是在凌晨以后,有时候他睡到半夜醒来,手机上还能收到陆惟名在几分钟前发来的晚安信息。

  陆总太忙,以至于这回家报备的工作迟迟没有落实,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让沙鸥多得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但无论最终局面如何难以收场,这个人,他决计不会再放手。

  ................

  北津市,H&H总部大厦。

  陆惟名结束一天的工作,听Tina汇报完明天的行程安排后,刚好晚间七点。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陆惟名将文件夹递给Tina,捏了捏眉心,说:“辛苦,今天早点下班吧。”

  提前下班?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皇恩浩荡,Tina如临大赦,感激涕零地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陆惟名扫了一眼腕表时间,沉思片刻,直接按下集团内线,周特助瞬时接听。

  陆惟名交待说:“让司机回去吧,今晚我自己开车回陆宅。”

  “知道了陆总。”周特助应承后,少见地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开车送您?这段时间您太辛苦了,真的要自己开车吗?”

  “没关系。”陆惟名掩去声音中的疲惫,“我自己回去。”

  “好的,室外雨夹雪,您路上小心。”

  陆惟名“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而后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出门下楼。

  出了写字楼的大门,才发现真的室外真的很冷,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北方雨夹雪的天气格外严寒,西北风卷着雪渣细雨打在脸上,宛如针扎,陆惟名顶着寒风,大步走到停车场,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暖风开到最大档。

  这个时段正是晚高峰的尾巴,加上天气原因,路况糟糕透顶,陆惟名坐在车里,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方向盘上,顺着车流亦步亦趋,心中却是难得的平静安宁。

  这段时间集团有意再开拓一下外网市场,扩展海外业务渠道,所以近期他确实太累了,始终保持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节奏,有好几次干脆连夜战,凌晨五点多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眯两个小时,天亮后继续开高层会议,分析研判海外市场形势,听汇报、做总结,完全是铁人工作态势。

  忙碌的时候脑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所以完全感觉不到疲倦,而这陡然停了下来之后,巨大的疲惫感则向海浪一样将他反噬吞没,连轻轻眨下眼皮,都觉得费力千钧。

  不过,累归累,此时心里却是宁静无虞。

  他准备了很久了,今天要回家去,告诉父母,他有人陪了。

  终于等到这天,他想在沙鸥再次来到北津,同他一起回家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想给他一个最为安稳舒服的见面空间。

  自己如此珍视的人,不能在家里受半点委屈。

  一路堵堵停停,回到陆宅时,已经过了八点。

  陆惟名在院子里停车熄火,下车后保姆阿姨先迎了出来,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絮叨地将人往屋里推:“哎呦我的小少爷,这么冷的天,怎么连件大衣都不穿!都十一月了还穿单衬衫,要生病的呀!快进屋去!”

  保姆在陆家快二十年了,算是看着陆惟名长大的,所以即便现在他都快三十了,“小少爷”这个称呼也始终没变过,陆惟名拿她当自己的亲阿姨,笑着听她数落,也不还嘴。

  推门进屋,暖气扑面而来,冷热骤替间,陆惟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才揉揉鼻子,打了招呼。

  “爸,妈。”

  陆正庭和陆苏靖卓正坐在客厅看新闻后的天气预报,见陆惟名突然回来,皆是一惊,陆母连忙起身,快步走过来拉着儿子坐到身边,“这种天气,怎么今天回来了?司机呢?”

  “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回来的。”陆惟名从茶几纸抽中扯出一张纸巾,擦擦眼睛,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感冒。

  陆正庭问:“吃饭了吗?”

  “没。”陆惟名一笑:“您二老赏口饭吃呗?”

  “我去做我去做!”保姆阿姨说着就往厨房走。

  “陈姨你别麻烦了,我不想吃别的,有粥吗?”

  “有的有的!”保姆阿姨说:“正好晚上煮了香菇牛腩粥,还有灌汤包,我用小砂锅给你热热?”

  “行。”陆惟名也不挑。

  保姆去厨房给他弄吃的,他就在客厅陪着父母闲聊几句,陆正庭问了问集团业务,比较关心拓展海外市场的业务和可行性风险,陆惟名挑着让他放心的部分回答,对于把握不大的部分,刻意省略。

  父子俩聊着聊着,陆苏靖卓听不下去了,插话嗔怪道:“儿子这段时间这么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能不聊工作上的事了吗?这和在公司加班有什么区别!”

  陆正庭话音微顿,反应过来后立刻说:“是是是,不聊了,说点别的,回家不谈工作。”

  这时,保姆端着热过的牛腩粥和一屉灌汤包从厨房出来,陆惟名招呼道:“陈姨,别往餐厅送,我就在客厅吃了。”

  “哎好!”保姆直接将餐盘端到茶几上,陆惟名去洗了个手回来,瓷勺舀着烫粥,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其实不饿,但就是觉得有点冷,想着喝点热粥发发汗,应该能缓解一下。

  “慢点吃!”陆母见他烫的嘴里直吸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嗯。”陆惟名应了一声,而后忽然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对了,我今天回来是有件小事想跟你们坦白一下。”

  “坦白?”夫妻俩一左一右,同时投来注视的目光。

  陆惟名拿瓷勺凉着碗里的粥,云淡风轻道:“嗯,我谈了个恋爱,跟你们说一声,过一阵不忙了,想把人带回家让你们见见。”

  “啪”!陆母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应声落地。

  陆惟名扫一眼,笑笑将遥控器捡起来,重新放进她手里:“不至于啊妈,这么大动静,您这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而后又转向陆正庭:“爸?”

  “哎、哎哎!”陆正庭对于儿子突然宣布脱单这件事,也是由衷吓了一跳,毕竟上次回家,陆惟名还不是这个态度,风向转的太快,饶是陆正庭也有点措手不及。

  陆母此时缓过三分神来,试探问道:“是、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对方多大?做什么工作的?”

  陆惟名失笑:“妈,您人口普查呢?”

  “不是!”陆母急了,将遥控器放在茶几上,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攥得死紧:“你这前脚刚说完不谈恋爱,后脚就要把人带家里见面了,我们就是觉得太突然了!快快快,跟妈说说,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陆正庭也搭话道:“你谈恋爱可不是小事,别的都好说,但是对方人品一定要过硬,这是基础条件——先别吃了,快说说!”

  “哎呀——”陆惟名长叹一声,看似糟心实则心花怒放地放下勺子:“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跟你们念叨一声,让你们提前有个准备,人家哪天真跟我回家的时候,别怠慢了。”

  陆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了半天都没重点——你先说,在一起多久了,是不是之前一直瞒着我们来着?”

  “没有。”问到这里,陆惟名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在一起......刚一个多月,不过这个人,我喜欢了十年。”

  陆父陆母骤然收声,心中腾升起莫名预感。

  果然,陆惟名笑得淡然至极,对坐在一起的爸妈说:“是我原来的高中同学,沙鸥,还记得吗?”

  此话一出,夫妻俩脸上的神色陡然僵住,好半天,无人应声。

  ——沙鸥。

  怎么会不记得,当年前陆惟名向家里出柜,就是为了这个男孩子,而后突然决定远走他乡,参军入伍,估计也是因为这个人。

  直到现在,陆苏靖卓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男孩漂亮精致却清冷淡漠的眉眼,还有十年前在那间病房里匆匆一面,少年坚韧却痛楚的眼神。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十年后,他们竟然又殊途同归。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这漫长的十年,又是怎样一番人世变幻。

  不可名状的诡异气氛笼罩在偌大的别墅客厅,陆惟名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不由皱眉:“爸,妈?”

  夫妻俩猛地回神,互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陆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记得......不过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又......”

  陆惟名靠上沙发软背,嘴边含笑:“上次去丰玉看望我姥爷,在传媒学院意外遇到的,说来也巧,没成想我舅妈是他在校期间的研导,而且——”

  他转向陆正庭,表情中带着几分介绍自己爱人时的骄傲自矜:“爸,你对二十四这个笔名,还有印象吗?”

  陆正庭思索片刻,笃定回答:“当然有,这个人在时评圈成名已久,算是现在这个行业的领军人物了,哦对了,今天我看你们分社旗下的一份早报,专版上刚好就是他的评论文章,不得不说,文风自成一脉,是大家之作。”

  陆惟名笑得骄矜,点点头:“嗯,他就是沙鸥。”

  “什么!他——”陆正庭一时语塞,震撼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连陆苏靖卓都没料到,那个文笔犀利的时评巨佬,居然就是当年那个男孩子,若非陆惟名亲口所言,她一直以为那个针砭时弊却又不失人文情怀的大佬,应该是个年过半百,看透了社会浮杂表象的老者。

  过了许久,陆母长叹一声:“所以,你们又遇见了,就......在一起了?”

  “是。”陆惟名答得干脆,而后颇有几分释然地说:“妈,我当初离家,在边疆风吹日晒整整五年,回来后扎进商场,也一直是一个人,您——您虽然想方设法地劝我谈恋爱,甚至暗地里给我安排相亲,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想的是谁,放不下的是谁,您应该都清楚。”

  他声调不高,却让陆苏靖卓瞬间红了眼眶。

  是啊,这么多年了,儿子表面上一字不提,但是心里装的是什么人,她实际上一清二楚。

  陆惟名房间的抽屉里放着一枚青色的琉璃哨,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手工模型,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哨子的表面已经有了磨痕,制作模型纸板也早已弯曲塌陷,但是陆惟名却始终将其视若珍宝,舍不得扔,甚至舍不得碰,每次回家来,总要坐在桌前,把着两样老物件看过一遍又一遍。

  她是母亲,每每看在眼里,疼在心尖。

  其实,思及往昔,她并非全然没有过后悔。

  若是当年,没有她赶去丰玉市的那病房一探,或许......自己的儿子亦无需黯然伤神这么多年。

  而如今——只能叹一句,缘分匪浅,天定的,改不了。

  陆苏靖卓抬手拭去不自觉溢出眼角的泪珠,终于如释重负般叹道:“既然你们又遇见了,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吧,这样妈也能安心了,那孩子不错,有傲骨志气硬,现在更是人中龙凤,你好好对人家,妈妈也能少一分愧疚。”

  “嗯?”这话前半段听着舒心,后半段听着疑惑,陆惟名不解道:“安心,愧疚?妈,您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安的,又......愧疚什么?”

  陆苏靖卓说:“还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陆惟名两道剑眉紧拧,声音也随之沉下来:“当年什么事?”

  陆苏靖卓诧异地看他一眼,很是意外:“你......不知道?他、我是说沙鸥......没跟你说过?”

  事态似乎朝着陆惟名看不太懂的方向转了个弯,心里突然萌生出莫名的恐慌感,陆惟名问:“他应该跟我说些什么?”

  这下轮到陆苏靖卓错愕斐然了。

  当年陆惟名和沙鸥指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和陆正庭都不知详情,这么多年来,陆惟名对于自己突然跑回丰玉市的那一晚闭口不提,半个字都没有说过,所以,他们能猜测出的有效信息,也仅限于......儿子失恋。

  陆苏靖卓甚至曾怀疑过,儿子惨遭初恋滑铁卢,究竟和自己私下见了沙鸥一面,有没有关系。

  可如今看这样子,陆惟名确实不知道当年的事,那这又是为什么?沙鸥那孩子,从来没说过吗?

  可为什么不说呢?是他骄傲如斯,还是别有隐情?而这样的话,当初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会分手?

  陆苏靖卓脸上的困惑和慌乱做不得假,陆惟名敏锐捕捉到了她情绪中一丝快速闪过的端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最为关键的部分,是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遗漏错过的,而正是这错失的至要一环,差点就让他与沙鸥之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陆惟名声音很轻,但眼神却乌沉:“妈,他没说过就您告诉我,有什么事,什么话,是我应该知道,却从没听过的。”

  陆苏靖卓的心里挣扎只持续了三秒钟,而后似是释怀般,将那年那日那间病房的匆匆一面,全盘托出。

  事到如今,两个人都不再是青葱少年,既然命运兜兜转转又让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那便再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摊开讲的了。

  陆苏靖卓回忆过去时重点非常清晰,大概十分钟后,话音消弭。

  客厅里不算安静,电视机中还播放着电视剧,但是从陆母一句“当年沙鸥手伤住院时,我见过他一面”后,陆惟名就像是被按了静止键的影像画面,自始至终没有分毫动作。

  周遭像是被拉上了雪白的帷幕,所有声音和感官都消失不见,思维不再转动,意识不再受控,他几乎陷入了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的绝境。

  “妈妈承认,当年背着你去做这件事,确实不妥,不过有一点我想让你知道。”陆苏靖卓声音有些不稳,“我和你爸爸,都没有所谓的门第观念,当年之所以找他谈,是因为怕你受伤,或者是怕你两个,会因为这段不成熟的感情受到伤害,毕竟这条路太难了,你们又太年轻。”

  陆母最后总结陈词,但身边的儿子却始终没有反应,陆母这才察觉到不对,一抬眼,悚然发现,陆惟名脸上是一片从未见过的低沉阴霾,眼神压抑,瞳孔黑得骇人。

  陆母低呼:“惟名、惟名,儿子!”

  随着这一声呼唤,陆惟名双肩猛地一颤,像是从万丈深渊的崖底被人骤然托起,缺氧的窒息感渐渐消退,神智慢慢回归。

  “妈——”陆惟名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顿了顿,问:“你是说,当年在病房里——他说喜欢我?”

  陆母惊讶反问:“不然呢?那个孩子当年太骄傲了,若不是我说到你看他的眼神,他是不肯对我说实话的——而且如果他不喜欢你的话,你们当初又怎么会在一起?”

  陆惟名慢慢转头,眼底一片通红,这样带着几分狼狈的神情,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当年?”他低低笑出声来,“当年我们没有在一起,我那晚,就是去表白的。”

  陆正庭和陆苏靖卓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陆苏靖卓呐呐道:“所以......当初、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答案呼之欲出。

  陆惟名霍然起身,一把抓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惟名,你干什么去!”

  “我他妈这就去问个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依旧长长长!

  终于旧事重提了,小沙他不容易啊!

  来表扬我!感谢在2020-07-29 16:40:48~2020-07-30 15: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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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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