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天在哪里

　　秦家年夜饭, 是要吃个团圆的。

　　远在美国的大孙子音讯全无，仿佛已经和秦家没有关系，秦老爷子想到千里迢迢赴美被气病，大孙子到现在连个基本慰问电话都没有, 转眼瞧见二儿子二儿媳进门, 两人面上还有愁思，秦老爷子动动眉毛, 就只是半笑不笑地坐在那。

　　秦观岳和夏玲虽然喜得千金, 不挂念儿子是不可能的，可春节这样重要的节日，儿子依然表现得是条正宗白眼狼, 情绪自然欢快不到哪里去。

　　察觉秦老爷子略有不满, 夫妻俩立刻收起那点愁绪，陪着小心, 把牙牙学语的女儿抱到老爷子面前卖乖。

　　秦老爷子神色不动，但还是把小孙女接到手里逗起来。

　　小姑娘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有秦观岳和夏玲万般宠爱, 小姑娘一点不怕人, 眉目十足遗传了父母的英气。

　　只是被宠得有些娇气，行事有说一不二的风范，她站在秦老爷子腿上，嘴里跟着父母引导喊“爷爷、爷爷”,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闲不住地左看右看, 看到感兴趣的就要指挥父母拿过来给她瞧瞧, 精神抖擞，开心了还想蹦两下，秦观岳赶紧给她抱起来, 怕女儿把老父亲踩出个好歹。

　　秦望川和程乘跟俩仙儿似的在茶台那坐着，一个做茶，一个喝茶，夫妻两个自成一派，仿佛与红尘俗世隔离开来，不与凡人热闹。

　　夏玲娇笑一声，打趣道：“大哥大嫂真是超凡脱俗了，叫人羡慕得很。”

　　程乘连个眼神都没回，秦望川爽朗一笑，回礼道：“你们两个是富贵夫妻，我们羡慕不来。”

　　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秦奶奶从厨房出来——秦家有专业的厨娘，但她热爱去指指点点，用秦老爷子的话说，娶这个老婆就是娶了个美人草包，每天看她自以为很有心机地作天作地就精神愉快，看她笑话能多活十年。

　　秦奶奶年轻时漂亮得像只玉兔，肤白大眼好身材，说话细声细气，动作温温柔柔，脑袋空空，却胸怀着一个宅斗梦。

　　秦老爷子起家靠的是退伍前部队首长的关系，自家只是普通农民，富起来才娶了这么个老婆，他爹娘是不大满意这个儿媳的，因为看上去跟个兔子似的畏畏缩缩，又不大会干活。

　　其实秦奶奶没怎么被公婆刁难过，那两位都是难得的厚道人，只是性格实在有冲突，她公婆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手快脚快。她呢，跟着做几样家务，看上去就好似被怎么搓磨了似的凄惨，小心眼滴溜溜转，一见丈夫回家就哭。

　　秦爷爷当时正值壮年，做的是冷饮乳品生意，那时实干家是下冷库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的，累了一天回到家，看漂亮老婆哭得梨花带雨，还自作聪明地偷瞄他反应。他爹娘压根搞不懂这个儿媳妇，又是疑惑又是糟心地看着她哭。这多有趣多好玩？用来下饭，他都能多吃两碗。

　　秦奶奶自认被公婆压制多年，从很久以前就殷切盼望两个儿子娶媳妇，一心要把自己受的苦让儿媳妇也尝尝。

　　结果千等万盼，进门的两个儿媳个顶个的厉害，一个烈似火一个冷似冰，秦奶奶想欺压这两个，只能是屡战屡败，每回试图挑拨，最后都只能缩回丈夫身边细声细气抹眼泪，给秦爷爷带来更多欢乐。

　　然而秦奶奶就跟兔子似的不记打，虽然她屡战屡败，却依然屡败屡战。

　　秦奶奶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媳都到齐了，做个厉害婆婆的强烈渴望又冲上了智商洼地，听完夏玲和秦望川的对话，她细声插嘴：“嗳，程乘从来是不爱搭理我们这些俗人的哦。”

　　程乘把杯里的残茶倒到水台里，闻言冷淡道：“我和秦望川是一家人，他说话我说话，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秦望川立刻高兴道：“夫人所言极是。”

　　秦奶奶被一句话堵回来，大儿子又跟儿媳妇手里牵着绳的哈巴儿似的，登时就气红了眼圈，期期艾艾地坐到秦爷爷身边去。

　　夏玲瞬间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她对程乘积怨已久，如果这婆婆不是战斗力负五，她倒也想玩玩合纵连横、借力打力，可惜她这婆婆是真没脑子，本来就不聪明，给她公公养得跟个宠物兔似的，看着都糟心。

　　秦老爷子开口问：“秦秦呢？”

　　夏玲转过身，余光从像是没听见问话的秦望川夫妻身上扫过，笑答：“快到了，本来我们让老胡开车去接，秦秦说想走一走，过了公园坐地铁过来。走走也蛮好的，高考生放松心情，吃完饭我们给他送回去。”

　　秦老爷子目光掠过秦望川，不掩饰失望，他忽略程乘，调转视线看着秦观岳和夏玲，笑了笑，夸道：“你们多费心了。很好的。”

　　他心情好起来，秦观岳和夏玲自然有无数让他更高兴的话可说。

　　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抓的关键词，站在秦观岳旁边的椅子上瞎折腾，手里抱着个中国灯笼造型玩偶，嘴里忽然喊道：“秦秦！”

　　四个大人都笑了。

　　夏玲教她：“要叫‘小哥’。”

　　小姑娘跟着脆生生地喊：“小哥。”

　　正好秦北辰进了暖厅，他手里是刚脱的黑色羊绒大衣，挂好大衣一转头，发现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全都笑看着自己，若不是他绝不会犯低级错误，他都要以为自己穿错衣服了。

　　小姑娘见了秦北辰，却低着头不肯开口了，夏玲哄了两句都没用，秦观岳把小女儿抱到秦北辰身前，一边哄女儿喊人，一边示意秦北辰抱抱小妹妹。

　　他们夫妻热衷培养秦北辰和女儿的兄妹感情，秦北辰从善如流。

　　刚才耀武扬威的小姑娘，给秦北辰抱在手里，乖得跟猫一样，软绵绵扒着秦北辰肩膀靠着，没一会儿居然有要睡觉的意思，小脑袋在秦北辰颈窝里轻轻摇晃。

　　夏玲松了口气，对秦老爷子笑着说：“这可真是奇了，我们家小女魔头哪有这么乖的时候，难怪说一物降一物。”

　　秦观岳开玩笑反驳她道：“当妈的哪好这么讲女儿的啦，什么魔头，这是他们兄妹缘分。”

　　秦老爷子乐得见家庭和睦，也是满脸笑意。

　　秦老爷子偏心秦北辰，秦奶奶自然也偏心秦北辰，她看帅孙子抱着可爱孙女看得心花怒放，很时髦地拿手机连连拍照，还要挑选拍得好的发朋友圈。

　　厨娘开始上菜，准备上桌吃年夜饭。

　　本来小姑娘扒着秦北辰不放，被秦观岳用厨娘特地做的浇了肉汤的蔬菜土豆泥勾了回来。

　　秦望川跟突然才发现儿子在场似的，惊奇道：“秦秦什么时候会抱小孩了，我和你母亲都不会。”

　　儿子这么大了，当父母的还不会抱小孩，这话，恐怕天底下也就他们夫妻两个不觉得有问题。

　　秦观岳夏玲不动声色看热闹。

　　秦老爷子微微皱眉，连秦奶奶都不大高兴，她再不会干活，儿子们出生的时候也是她带着保姆亲自照顾的，两个儿媳的账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夏玲忙事业，大孙子出生时，一半时间是保姆在带，一半时间是放在他们两个老的这边。而程乘性子古怪，自己不愿意碰小孩，也不愿意住到这边让他们帮忙，等他们发现程乘过分到什么程度，已经迟了，原本软绵绵的秦北辰给她养成了个小冰块。

　　秦北辰本人却毫无反应，随口回：“我也是第一次抱小孩。是妹妹懂事。”

　　果然秦望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是随口一问，听了秦北辰随口一答，他便点头做了结语：“啊，是这样。”

　　程乘挟了片牛肉，餐桌上微凝的气氛对她来说如同空气。

　　“大哥大嫂心真大，”夏玲打破沉默，语带取笑，“秦秦这么帅，要是我，肯定是要怀疑他交了女朋友，抱人才抱得这么上手哦。”

　　想到孙媳妇，秦奶奶激动了，问：“是不是呀，秦秦？”

　　秦北辰对这个兔子似的奶奶说话，声音总是比平时要温和一点，否认道：“女朋友，是没有的。”

　　夏玲轻笑了一下。

　　于是程乘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

　　男人们和秦奶奶都没有察觉这一瞬暗流。

　　秦北辰像是也没察觉，低头喝参鸡汤。

　　一晚上的大戏。

　　秦北辰想，不如和唐晋吃小馄饨。

　　*

　　春节过去，高三下学期就开学了。

　　开学第一个早自习，很多人心还没收全，尽管群里没少聊天，总是想讲小话。

　　因为广播突然通知所有班主任开会，黄老邪匆匆离去，代班的高老师还没过来，也给了大家讲小话的机会。

　　许莱看到一个关于某地“XX书院”打着治疗矫正旗号虐待青少年的新闻，义愤填膺地把微博下载了回来，每天为发声的勇敢者转发。

　　为了让更多人注意到，许莱请唐晋也帮忙转，唐晋听她简述就正义感爆发，因为他没注册过微博，冒险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下载app。

　　许莱注意到他屏幕裂了两道长缝，似乎不影响使用，看着难受，奇异地问：“你手机怎么了？”

　　唐晋说不小心摔地上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唐晋借此掩护，注册了账号，转发了许莱的微博，然后重新把手机关机。

　　此时，成大仙散播的流言，也从后排传到了他们这桌。

　　地府高中比他们早五天开学，听说昨天还是前天突然先后跳了两个学生，一个中午跳的，另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下午课堂上半途冲出去也跳了。地府高中那边把消息控制住，想压下去，所以没传开。

　　大家都将信将疑。

　　早自习下课时，黄老邪面色沉重地走进教室，说了一番“大家压力不要太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老师倾诉”云云的话。

　　同学们交换眼神，都意识到那个传言可能是真的。

　　原本还收不回心的同学，一下子都感到心头沉重。

　　那天放学前，黄老邪跑到教室，说他想了个给大家减压的办法。

　　从明天起，早自习开始前，按照学号顺序，每天一个同学，如果有想大喊发泄的、想说的话、想分享的事，都可以上讲台说，大喊一句“加油”可以，没什么想说的跳过也可以。

　　虽然有同学觉得没必要，但黄老邪也是为他们着想，所以几乎全票通过。

　　黄老邪刚数完票，胖子就大喊了一声：“啊！”

　　有人笑他：“胖哥，明天才开始呢，喊太早了。”

　　胖子指着窗外说：“燕子！”

　　大家纷纷看向窗外，还真的看到一只挺漂亮的燕子停在走廊上。

　　他们中有些小时候看过燕子在居民住宅筑巢，现在市区已经看不到燕子了，因为噪音和光污染，不知道怎么有一只会飞到这里来。

　　成大仙拧着嗓子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歌声之难听，引得同学们纷纷追打。

　　黄老邪在讲台上笑看着他们，似乎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也许有幼苗令人遗憾地未能熬过严冬，但毕竟已经到了万物生长的季节。

　　春天来了。

　　第二天早自习，才女站上讲台，一拍桌子，大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所有人疯狂鼓掌。

　　不是因为这句诗真有那么触动人心，也不是反讽，是因为她手背上还贴着输液后止血的敷贴。

　　这是每一个学生都鼓足心气的高三下学期开端。

　　大楼外的大屏幕没有上学期看上去那么刺眼了，也许是因为习惯，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脚步匆匆，再没有那么去关注它。

　　一班教室后的黑板上画着倒计时。

　　他们向六月冲刺。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是阿姨的我，仿佛又过了遍高三（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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