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棠觅心知他既然将此话宣之于口,便不是随口的玩笑话。

  她一定要做到,否则真的回被赶走。

  她自知自己骨资平庸,旁人教学起来也会比一般人难上几倍,师傅所出此言也是情有可原。此刻也没有过多的时辰让她去胡思乱想,当下她便紧了紧衣靴,朝着陆无离所说的方向赶去。

  将这山上山下走一个来回而已,若是连这点小小的惩罚也完成不了,那她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陆无离返回卫楼时,卫三正候在庭院中。

  院中站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队伍,他们每个人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每日日常——扎马步。

  这些都是卫楼新收的一批学艺人,扎马步是基本功。通常来这里的新人都要走这一遭。

  卫三察觉,走近颔首:“公子回来了。”

  陆无离微微点头。

  卫三瞄了眼陆无离身后,狐疑道:“唐公子没和公子一起?”

  棠觅为掩饰身份,在外用了另一名——唐南。

  陆无离径直往屋内走,喉咙间轻嗯了声淡淡道:“下山去了。”

  下山?

  卫三一愣,是他想的那个下山吗?他不禁抬头,视线落向那道闲散的身影,心里为那瘦弱的儿郎捏了把汗。

  下山的路位于卫楼的后方,天色渐晚,棠觅沿着道路加快了步伐,她试想过道路迢迢难行,却怎么也没想过是这么个难行法……

  山间的道路杂草丛生,处处是陡峭的悬崖,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有的地方甚至要一条藤蔓才能险险通过。脚底下便是深渊,棠觅紧张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幸而下去的后半段路还算没彻底泯灭路性,平壤多了许多,道路自然也比之前好走来些,虽不至于水泥路那般平坦,倒也比之前稳上不少。

  棠觅也好松下一口气,抵达山脚后,掐算着天色,半刻也不敢松懈,浑身有些疲乏了,便捡了条粗壮的树枝往回赶。

  天色昏暗,暮光悄悄拉下,视线渐渐模糊不清。棠觅忽然想起民间的一句俗语: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如今虽天色未黑,但也比青天白日的视线清晰度差了许多,且这山上树木良多,将本就昏暗的天光更是遮挡个干净。到她这里便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了起来。

  看着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天色,棠觅这才似有所觉,这与她事先料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甚至,她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弱。

  棠觅扔下手里的树枝,擦掉刚刚不慎摔倒磕破膝盖时眼角流出来的一滴泪水,吸了吸发凉的鼻子,两手尝试着拽了拽挂在崖壁上方的藤蔓,确认没有危险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这才两手用力就着藤蔓向上攀去。

  只是这次的结果同样与她期盼的有所出入,且出入太大。

  方才下山的半路上,棠觅已经走过了这段难行之路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飘飘小雨,虽雨势不大,但持续下了好一会,也足以将这山间道路淋湿。回去的前段路程本就平坦好行,且她有根树枝杵着,倒也没有出现难行的状况。

  只是这崖壁上本就沾了些青苔,雨水一淋,让此处变得更加湿滑。棠觅两只手牢牢抓着藤蔓,脚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崖壁上的着力点。她紧咬着牙,吃力地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而去。

  纵然前路难行,想过放弃,可对于她来说,铺在她面前的是血海深仇,她总要自己变得坚强。陆大人虽待她好,却也会有护不了她的时候,总有一天她要自己亲手报仇。

  也总有一天,她想换成她去保护陆大人。

  所以不想放弃,也不可以放弃。

  可信念也只是信念罢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本质上她就是个女子,且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弱质女儿身。加上青苔湿滑的阻碍,她刚向上攀爬了一些距离,眼看着便要登上去时,脚下一个趔趄,着力不稳,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没掌握住,藤蔓从她的手心利索地划过,她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崖壁下面便是遍地的树枝与碎石,她后背也不知是戳到了什么,有些尖锐,倒下时刺地她背心一阵锥心疼痛。大约是方才摔的痛了,碰着了脑袋。此刻棠觅的脑子有些晕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看东西有些重影起来。她花了好些时候才缓了缓,摸了摸方才背后的东西,赫然是一块边角尖锐的大石头。

  她看到石头上深色的痕迹,温热的,还在顺着缝隙往下流淌。

  折腾了这么些时候,天空俨然拉下暮色,四周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还有几声怪异的禽叫声。幸而今夜有月色作伴,虽能看清些,只是银光洒下,倒是显得更加寂寥了。

  棠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动了动,手心火辣辣的,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疼,手心疼,浑身都疼。

  茫然恍惚中,她忽然想起陆无离来。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天色暗了,他睡下了吗?晚膳吃的是什么?可有好好吃?有她做的好吃吗……

  还有……他想她吗?

  棠觅的鼻尖忽然有些发酸,眼角红通通的,眼眶温热湿润。她的喉咙哽咽了下,边撑着起身,边呜咽了句模糊的话语。

  “大人……我好想你啊……”

  棠觅再次抓住藤蔓,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终于爬了上去。攀上去时发生了些小意外,藤蔓不堪受重从中间断了。不过幸好,那危险的一刻她迅速地爬了上去。

  棠觅看了眼下方摇摇欲坠只剩下小半截的藤蔓,松了一口气,她的两颊挂着清泪,眼眶含着眼泪,月光下水波盈盈的,若是叫人看见这副模样真令人怜惜。

  棠觅不敢懈怠,正要继续往前走,耳边忽然又响起那道怪异的声响。这声响方才她坠落时便听到过一次,只是当时她身处险境,内心慌张顾不得其他,听见了却也没多大在意。此刻冷静下来,耳边的声响比方才似乎更近了些,也更令人胆寒。

  棠觅下意识吞咽了下,手心仅仅揪着身侧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又是一声异响,棠觅心绪一紧,绷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屏住了呼吸,呼呼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

  终于,她看见了那道声音的源来。从树林中钻出来的物体,窸窸窣窣之声,那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直到渐渐接近。

  那分明是一群狼!

  棠觅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折断的声响在这山林中尤其清晰入耳。

  兴许是她这突然的声响,那本来慢悠悠的狼群忽然像是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兴奋地冲向了棠觅的方向。

  棠觅迅速转身,却在抬脚的那一刻犹豫了。前面就是几丈高的崖壁,后方是凶猛的狼群,退无可退。方才她坠落时手间有藤蔓减速,况且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现在,既没有藤蔓,亦不是失足意外……

  棠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狼群,脸上的清泪一滴接着一滴,齿关咬住嘴唇,狠下心来,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摔落下的那一刻,棠觅听见了脑子里嗡嗡的声响,感受到石子穿破皮肉的痛感。

  可即便是跳了下来,那狼群好似饿了许久见到久违的食物一般,不要命似的紧追而上。

  她强咬着齿关,撑着余下不多的力气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般,她手脚冰凉僵硬感受不到体温,就连脑子也越来越飘忽混沌,仅剩的意识里,只知道逃离求生,趔趄地往前跑。

  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棠觅仓皇地奔跑在陡峭不平的山间,跨过一个又一个凹凸的山坡,终于体力不支,不知被什么草木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迎面扑向满地的碎石。

  情急之下,人保护自我的本能。她依靠手肘为着力点,胳膊却酸软的毫无办法支撑。折腾前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如果不跑,那便是葬身在狼群之口。此刻她耳膜内嗡嗡的,周遭的声响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膜。徒然生出彷徨与无力。

  无论怎样,即便她意图奋力反抗,等待她的结局,都是死吗?

  踌躇间,方才山间停下的微风再次幽幽吹拂而来,伴随着愈来愈接近的狼嚎声。棠觅再次体会到了绝望。

  她力竭地趴倒在地上,石子上沾满了她温热的淋淋血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纱,迷雾朦胧,模糊不清。有什么好绝望的,前世她体会过更加绝望的时刻,比之此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那她就不能放弃。

  哪怕是力竭致死,也不能任由自己放弃生命葬身在泱泱狼群之口。

  陆无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视力极好,哪怕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清晰地瞧见。

  少女披着银白的月光,用尽力气想要甩掉狼群。跨过一个个阻碍,破釜沉舟般跳下要不了小命的悬崖。

  问他担心吗?

  答案自是否定的,眼前这一幕就是他想要看见的。

  这座山上布满了凶猛的野物,白天还算不上什么,尤其到了夜间,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会蜂拥而至。通常他们就会将那些不听话的,擅闯卫楼的人扔进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当他半倚在枝干上,看见小姑娘再一次跌倒,却许久都不见爬起来的模样,也不过是微微一挑眉罢了。他衣袖轻拂,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正欲现身,下一刻又见她磨磨蹭蹭爬起来,步伐明显比之前虚浮。

  陆无离一顿,继续冷眼旁观。还挺有毅力。想来也是,谁不怕死呢?

  棠觅当真是筋疲力尽,可她不敢倒下,那便是再也起不来了。血液通过浑身的伤口不停地朝外流淌,从她身体中流失。那场雨后,气温本就降至微凉,夜里更甚,血液的流失更让她浑身冰凉。

  可老天爷又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仿佛是觉得仅仅是身后的狼群不够般。她逃进

  一片树林,心下一动,手脚并用,被树枝划伤手心腿侧肌肤也丝毫不知疼痛感。望着树底下打转的狼群,棠觅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去看那些发着绿光的眼珠子。微微闭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真的要到极限了吧,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才觉得这副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这棵树不算粗壮,但她身型纤瘦,卸了力气倚靠在上面也不成问题。

  她枕着树干,呼吸轻喘着,忽地咧嘴笑了笑,嘴角因为长时间不进水,这一动作直接咧开了唇瓣冒出血丝她也不知所痛。她声音轻轻地,却意外的坚定:“我不能死啊,我一定要活着,我不能死,不能死……”

  大仇还没报呢,她怎么能死?

  棠觅唇齿间断断续续地冒出只字片语,意图保持清醒莫让自己失去了意识。

  树下的狼群还在执着地嚎叫,混着四周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响。这时,棠觅忽觉手腕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起初棠觅并未察觉不对,以为这大抵是夜间树叶上的露水滴了上来,可下一刻,她眉间轻蹙,腕间清晰地传来冰凉物体游走的感觉。

  她唇瓣轻颤,心底祈祷着不是自己想得那样,掀起沉重的眼皮。

  目光微倾,月光下,光影斑驳的树间,她血迹灼灼的手臂上,一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从她的手腕上一寸寸朝上盘住。

  蛇大约有两指粗,在她胳膊上饶成了三四道圈。棠觅一眼瞧过去,它恰好仰着头,吐出蛇信子。棠觅遍身是伤,反应不及,猛然间蛇口大张,露出那口锋利的尖齿,猝然地朝她脖颈处袭了过来。棠觅一直撑到现在也不过是不肯认命,争着那一口气罢了,可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当那条蛇张口咬过来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当然是猛颤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棠觅自知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天意,最后也不过是冷嘲般勾了勾唇角。

  前世虽死,好歹全尸。而今复活,前有豺狼后有猛蛇,得到的结局竟是这般,老天爷当真是待她不薄。

  要是大人在就好了……闭上眼睛无奈认命的刹那间,棠觅酸涩心想。

  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她所预料那般,脖颈上并未传来意想中尖齿穿破皮肉的疼痛。她还清醒着,底下的狼群还在嗷嗷可怕地叫唤。她不仅还活着,就连缠在胳膊上的力道也在一瞬间松懈。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鸽了好久啊……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左右更新。日更到完结。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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