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贺茗扬的一天枯燥且乏味。

　　早上起来, 出门在山上晨跑一圈, 然后回到房间里，洗完澡吃完早餐，在管家和善的目光下进入书房, 开始看书桌上那叠似乎永远也不会减少的文件，或是看几本金融学方面的专著, 晚饭结束后，如果她今天的工作做得不错, 可以去练一会儿舞, 然后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贺茗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睡前打开手机里的通讯软件, 看看队友们今天的动态，也许是一条发牢骚的朋友圈，也许是分享到群里的一个搞笑段子。

　　碍于某些客观原因，她不能回复，但只要能看见她们仍然依照原先轨迹好好地生活着, 对贺茗扬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之后的日子里也将这样过下去。

　　但俗话说得好，意外总是在人们预料不到的时候降临。

　　这天早上, 当贺茗扬从浴室里出来，走到餐桌边上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贺茗扬一怔,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正好好指向八点半的方向。

　　在她刚刚回家的开始几天，每天都能接到好几通电话，来自不同的人。

　　但她一通也没接，几天后，那些电话就知趣地销声匿迹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出于某种隐秘的情绪，贺茗扬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看向屏幕。

　　屏幕上的名字一闪一闪，赫然显示着：“经纪人”。

　　贺茗扬不知道是该先失望，还是先庆幸更好。

　　原来不是她……还好不是她。

　　铃声还在不屈不挠地响着，她走到花园里，接起了电话：“喂？”

　　那边传来经纪人冷冰冰的声音：“终于接电话了？再不接，我都要以为你怎么了。”

　　贺茗扬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只是轻声问：“有什么事？”

　　“现在来公司一趟，我跟你说。”经纪人直接砸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

　　贺茗扬沉默了一会，开口：“我有事，去不了，直接在电话里说吧。”

　　手机里传出一声嘲讽的笑声：“你腿断了？还是现在不在国内？”

　　“……不是。”

　　“那就过来，从现在算起，十点之前，我要在我的办公室看见你。”经纪人的声音比她还不容置疑，充满“你必须听我的”的女王式霸气。

　　“不，我真的……”

　　“别说了。”经纪人无情地打断了她“不管你是谁，是全球首富的女儿还是美国总统的女儿都好，一天不解约，一天就是我旗下的艺人。既然在我手下，就要归我管。”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贺茗扬，你要学会对公司负责，对上司负责，还有对队友负责。”

　　“……我明白了。”贺茗扬望向房子的大门，早起修剪花木的园丁见状，向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经纪人留下这句话，挂断了通话。

　　贺茗扬转身，大步走进门口，管家迎上来：“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要出门，不吃了。”

　　管家显然愣住了：“但是，您不能出门，今天要开视频会议，贺总也会出席……”

　　贺茗扬看向他，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出门。”

　　在晨光的折射下，她的眼瞳像是最纯净的黑曜石，内里沉淀着强大的决心。管家看着她长大，知道她的性子，当她这么说话的时候，证明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对峙良久，管家叹息：“请先吃早餐吧，我让人去备车。”

　　十分钟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开出了大门，一个小时后，贺家公司召开的视频会议里，贺氏大小姐因病缺席。

　　但这些事，现在正坐在车里的贺茗扬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豪车的速度是值得信赖的，一段短短的时间后，她准时到达了经纪人办公室门口，甚至还比定下的时间早了一些。

　　经纪人正在翻阅文件，见她进来，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

　　贺茗扬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开口问她：“您找我有什么事？”

　　经纪人抬眼，看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的手腕：“你的手链呢？怎么不带？”

　　听到这个问题，贺茗扬的身体不禁一僵。仿佛是为了掩盖，她用另一只手盖上了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收起来了。”

　　她的回答很废话，但经纪人也并不关心她的答案，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但接着，她就把一份文件推到了贺茗扬的面前：“看一看，公司给你接的商务，没什么问题就签了。”

　　贺茗扬把文件翻开，看清楚内容后，瞳孔微微一缩：“……松风里？”

　　“对，你上次的造型收到了很大的反响，而且很难得，大部分都是正面的。”经纪人点点头，“松风里那边看到了这个机会，所以找上了你，提出要你做他们的代言人。”

　　“公司已经答应了？”

　　“为什么不？他们给的价钱很合适，跟你的形象也不冲突。而且松风里的品牌知名度摆在那里，接了对你有利无弊。”经纪人的语气还是像以往一样，像个没有感情的AI。

　　“我把你叫过来，就是让你看合同，看完签个字。”

　　并不完全是这样吧？

　　贺茗扬敏锐地察觉了这其中模糊的部分，但她没有余裕和经纪人深究这个问题，她现在满心都在考虑另一件事。

　　“还没看完？”经纪人拿钢笔敲了敲桌面，唤回她的神智。

　　“看完了。”

　　贺茗扬把装着合同的文件夹合上，放到桌上，直视着经纪人的眼睛。

　　“我有事想跟您商量。”

　　经纪人反光的眼镜后不为人知地流过一丝精光，她抬抬下巴：“说。”

　　她答应得这么直接，贺茗扬反而踟蹰了。

　　贺茗扬在心里斟酌了许久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始终不满意，最后还是决定延续自己以往的风格，毫不修饰地表达请求。

　　“我想把机会让给天霜。”

　　“不行。”经纪人就像是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一口否定了她。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一个无数偶像都梦寐以求的代言机会，松风里不管是国民度还是定位，都是国内一流的，你却想要拒绝，到底在想什么？”

　　“您听我说，天霜比我更适合这个品牌。”

　　“松风里的风格是清新自然，价位属于中高端品牌营销面向年轻白领女性，从风格上就和我并不重叠；但相反，天霜的形象和这个牌子不谋而合。”

　　“……而且，那条手链是天霜送我的，我相信，如果以她作为代言人，肯定能让品牌方满意。”

　　贺茗扬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她越说越感觉自己像水平蹩脚的保险推销员。

　　说完后，她表面冷静地看着经纪人，等她说话，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汗。

　　“你好像做了不少功课。”经纪人没什么情绪地评价，“这不是挺了解的吗？”

　　“天霜送了我之后，我顺带了解了一点。”

　　贺茗扬没说谎，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松风里是什么，在路上看见一闪而过的店名，可能会觉得是个餐厅的名字。

　　“我能感觉到你的诚意……但很遗憾，还是不行。”经纪人冷淡地回视。

　　“为……”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指定了你。”经纪人侧头，扯起一边唇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合适？你以为公司没有向他们推荐天霜？”

　　“事实就是，被对方公司指定的人，如果我们要强行换人，只有一种结果，被换进去的人不会受到重视，还会背上抢人资源的骂名。”

　　“你到底是在对她好呢，还是在害她呢？”

　　“我……”贺茗扬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很想出言反驳，声音却软弱得不像她。

　　她的命运似乎永远是这样，明明是毫无杂念地付出着爱，这爱却总是给对方带来伤害。

　　“不过，也还有一种办法。”

　　贺茗扬抬起头。

　　“虽然他们指定了你，但是松风里是个很大的品牌，就算拥有两个代言人，也不奇怪。”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贺茗扬毫不犹豫地接话：“我和天霜一起。”

　　“要知道，公司给你们两个开的价是很高的，松风里未必肯出这个钱。”

　　“多出来的那部分代言费，我来出。”

　　听了这句话，经纪人的表情仍然波澜不惊，她随手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份合同：“可以先看看这一份。”

　　贺茗扬伸出手接过合同，看了几页之后，油然而生一种“被套路了”的微妙感觉。

　　她望向经纪人：“您早就想到了？”

　　经纪人不置可否：“做我们这行，应该随时准备万全。”

　　贺茗扬把合同推回去，起身：“我都答应，我只想提一个条件：不要告诉她，这个代言是我提出的。”

　　经纪人笑了笑，冲她伸出手：“成交。”

　　一小时后，贺茗扬踏出公司，走到街边。

　　司机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了车，公事公办地问：“小姐，接下来去哪里？”

　　“先别走，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许久后，贺茗扬靠在车座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算了，走吧。”

　　她始终怀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看那个人一眼。

　　但命运是不会眷顾她的，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

　　韩天霜正在楼上的练舞室训练。

　　眼看着时间到了中午，她换了身衣服，准备去附近随便吃点东西。

　　走出公司大门，她扭头，无意间看见黑色的车影转过街角。

　　韩天霜愣在原地，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车开走的方向跑了好几步。

　　等她再抬起头，连那辆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街上人流涌动，刚刚的事情像是她的幻觉。

　　韩天霜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

　　是她想得太多，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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