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听见邯素说：“我认得你的眼睛。”裴旭怔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的伪装也许骗得过其他涉世未深的学生, 但对于一个善于分析细节的小电脑来说, 识破并不是什么难事。

　　裴旭抬手想取消蛛网的外貌更改程序, 这个终端是加里的，里面存储有加里的原始资料，他之前把自己的外貌改成了加里的样子，不料终端上却传出机械女声：“您没有控制权限。”

　　邯素抓住他的手, 说：“我们的终端被入侵程序操控了。”

　　裴旭这才明白邯素为什么要突然往下跳。

　　他脸色没什么变化, 先按了一下腰间绳子的升降开关，等回到了飞艇上之后，才把邯素放下来, 简洁道：“这张地图不对劲。”

　　和连史实资料都记不全的学生比起来，裴旭对于这段历史显然记得更清楚。

　　人类在撤退前, 星球的辐射污染程度只达到了18%，根本不足以使虫子发生显著变异, 但是经过科研院的分析预测，人类无力阻止虫族变异的大趋势在所难免, 因此才从这几颗星球上撤退，临走前还进行了地毯式清查灭虫。

　　裴旭清楚地记得，他学习这段历史的时候, 还特意去联盟图书馆找了视频资料来看，人类撤退一共分十批，所有的事情都是井井有条的，根本不可能有蛛网这张地图上混乱不堪的场景。

　　要么, 是时间点定错了；要么，是蛛网这张地图没有复原。

　　蛛网之内所有地图一天一刷新，如果没有刷新，这张地图很可能因为失控而濒临坍塌。

　　裴旭神色淡淡，语气却笃定：“我们被人针对，或者蛛网被人针对了。”

　　邯素坐在飞艇门口，一手扶着门往下看，裴旭的驾驶技术比卡曼稳当得多，他不用担心被甩出去，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观察这张怪异的地图。

　　邯素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拉了拉裴旭的手：“下面有活物。”

　　裴旭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地表伫立的高楼密密麻麻，路面脏乱不堪，一时间什么也发现不了，不过裴旭很快发现各处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似有大片东西在蠕动。

　　远处的场景经过采样和扫描，悉数转化为数据传入了邯素的系统里，他默默算了算，数出了十八只三米长的软体生物，和二十一只两米长的硬壳虫类。

　　隐藏的虫子从阴影中缓慢爬出来，甩动着沾满黏液的躯体挪动到阳光下，一只，两只……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虫子从楼道下、地沟里涌出，挤到大路中央，安静地蛰伏着。

　　邯素眨了眨眼睛：“它们在看我们。”

　　裴旭设置了自动驾驶，从座位上跃下，顺手把坐在门边摇摇欲坠的邯素拉近怀里，低头看了看下面，问：“你怕不怕？”

　　邯素摇头：“都是假的。”

　　裴旭用手轻轻捋了两下邯素墨绿色的头发，突然说：“我想看你本来的样子。”

　　邯素眼神不解。

　　裴旭笑了一下，轻声道：“不过现在也调不了程序，我们得出去才行。”

　　邯素闻言，垂首张开五指，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裴旭觉得有趣，伸手捏了捏邯素细白的指尖，触感微凉，柔软细腻，他说：“你在干什么？”

　　邯素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里有些沮丧：“我没有电了。”

　　蛛网里是虚拟体，邯素不仅没有电了，他还没有网。

　　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让小电脑非常不适，他不安地往裴旭身边靠了靠。

　　飞艇慢悠悠地飞过街道上空，地上静静守候的虫族纷纷抬起头来往上看，邯素看见他们丑陋的躯壳，漆黑的复眼，仿佛冷冰冰的目光——如果他们也有目光的话。

　　邯素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底下不是虚拟游戏里的变异虫族，而是现实中形形色色的人类，在他还是一个小电脑的时候，就经常能感受到这种视线。

　　冰冷的、审判的、似乎在看着死物，计算着如何将对方解剖成块。

　　人类看待其他种族，虫族看待人类，不同的物种之间，对彼此都是疏离而冰冷的凝视，甚至是敌对和仇视。

　　邯素觉得有点难过。

　　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不用再隐藏身份，可是也不用接收到这类目光。

　　裴旭放在他身侧的手突然收紧了一点，邯素听见他问：“怎么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邯素说：“我想出去了。”

　　虽然在裴旭身边很有安全感，但被底下数百只虫族盯着也是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并且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同学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们被虫族围攻了……

　　蛛网世界的感官体验很真实，他们也许可以体会到被虫子噬咬后撕碎的感觉，简称花钱体验死亡的快乐。

　　裴旭想了想，动手调整了一下飞艇的飞行轨迹，直接撞进了一栋百层高的大楼顶层，玻璃发出尖锐的碎裂声，邯素往里面缩了一下，避开了乱飞的玻璃碎片。

　　这顶层是一片宽敞的舞厅设计，飞艇硬生生卡在中间，半个机身都堵在外头，底部将地面摩擦出数道极深的划痕，裴旭跳下来，锐利的目光先扫了一圈周围的情景，确定没有虫子才伸手把邯素抱下来。

　　邯素在地面上站定，往外看了一眼，底下的虫族果然已经拥有了智慧，看见他们停靠在这里，迅速地挪动肢足蜂拥入楼，邯素还看见几只大蜜蜂晃晃悠悠地飞起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

　　“他们要过来了。”邯素指了指那几只蜜蜂。

　　裴旭瞥了外面一眼，果断地掰过邯素的肩，把他推进了与大厅相邻的一间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铺着红色的软毯，装饰温馨舒适，中央的茶几上甚至还摆着几杯红酒，场景逼真至极。

　　裴旭揉了揉邯素的头发，将他轻摁坐在休息室的大床上，说：“你睡一觉就能出去了。”

　　邯素脸上透出一丝丝怀疑：“这么简单吗？”

　　裴旭深褐色的眼睛里带着柔软的笑意：“嗯……因为人类在睡眠时脑神经活跃度降低，蛛网会判定玩家死亡，自动脱出。”

　　邯素抬起头，变幻后的脸圆圆的，颊边鼓起一小片：“那你和我一起睡觉。”

　　“……”裴旭立刻摇头：“不行。”

　　“为什么？”邯素是个逻辑思维能力很强的小电脑：“你在骗我？”

　　假定条件一：睡眠可以脱出蛛网

　　假定条件二：他们都想脱出蛛网

　　推出结论：他们应该一起睡觉

　　如果裴旭不和自己睡觉，说明他在骗自己，睡眠根本不能脱出游戏世界，一个聪明的小电脑是不会被人类所欺骗的！

　　邯素鼓起嘴，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里面满是怒火。

　　裴旭一时间也有点束手无措，他想了想，开始哄邯素：“我会睡觉，但是不是和你一起睡。”

　　邯素执着地问：“为什么？”

　　裴旭心道你系统里是不是收录了十万个为什么，表面上还是淡定地胡说八道：“我和你一起睡不着。”

　　邯素：“？”

　　裴旭敏锐地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知道时间不多了，也顾不上什么，赶紧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因为我是一个食人魔，如果让我看见你睡在我旁边，我就会忍不住吃掉你。”

　　邯素：“……”

　　邯素：“哥哥，你是当我的CPU烧坏了吗？”

　　裴旭：“……”

　　邯素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举一反三地推出了另一个结论：“上次你说的食人魔故事，也是骗我的吗？”

　　裴旭：你妈的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翻车。

　　耳边听见外头的窸窣声愈大，应该有不少虫子从被飞艇堵住的缺口处往里挤了，裴旭有些焦急，索性心一狠，抬手就把邯素猛地一推。

　　邯素还在分析裴旭有没有骗他，忽然猝不及防被推倒，墨绿色的头发散开，像是柔软的海草般铺在床面上，邯素乌黑水润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不解：“哥哥？”

　　裴旭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根装饰用的彩绸，一言不发地往邯素手上捆。

　　绳子、密室、沉着脸的男人、崩塌的无人空间、秩序混乱的世界末日。

　　邯素惊了，裴旭竟然要在这种危险的时刻，绑架一个柔弱的小电脑。

　　他忽地挣扎起来，使劲把手往回抽，幅度过大甚至把衣领都扯歪了，裴旭制不住他，忍不住用了两分力气，邯素雪白的手腕上立刻浮现出了浅浅的红痕，刺眼至极。

　　“别动，”裴旭咬牙，恶狠狠道，“不然我打你了！”

　　邯素收不回自己的手，又抬腿去踹他，裴旭硬生生挨了几脚，总算把邯素给捆结实了，他把彩绸的另一端绑在床脚，做好这一切，才发现邯素没有了动静。

　　裴旭抬头一看，脸上的冷漠险些绷不住，邯素眼圈红红地看着他，明明已经攒了满满的眼泪了，却还大睁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

　　“你骗我，还欺负我，”邯素开口了，嗓音哑哑的，带着哭腔，“你欺负我。”

　　裴旭动作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我有罪，我忏悔，别打了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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