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雪夜

  “唉唉唉,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啧——听说那摄政王又叫人给骗了。”

  明月酒馆又恢复了初时的热闹, 喝酒聊天的人不在少数。

  “听闻又有人拿着战神的假消息去骗钱呢,偏这摄政王还每回都信,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傻子?这怎么做到摄政王的位子的!”男子边喝酒边摇头轻蔑道。

  旁边就有人接话了,“不是说了,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吗?听闻他为了找那个什么女战神,官位爵位通通不要了, 就留在咱们连宋呢。”

  “啧啧——真是舍得。”

  ……

  已是冬季, 外边下着大雪,酒馆里的人热火朝天, 暖酒熏人。

  战事已了, 早前逃往大周的连宋人回来不少, 当然也有在那儿定居的人。

  明月酒馆也已经重新开张,连宋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建的努力下也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明月嫂子敲击着手里的算盘, 听见这些个闲言碎语也再没力气上去和他们理论了,谢锦随找孟长宁这件事如今已成了连宋大街小巷里的趣味闲谈了。

  “这以前没见过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这谢锦随竟然是这么一个痴情的人, 难怪长宁舍不得放手。”

  她叹口气, 冲着旁边在清点酒类数量的萧大哥抱怨道:“可你说这孟长宁会哪里去了呢?就是死了也得留个尸体吧?”

  萧大哥顿了一下, 思考道:“找不到说不定是个好消息, 没准人没死呢?”

  明月嫂子有些不忿,“这没死倒是赶紧出来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哎,一个生死未卜, 一个痴守苦等,我呀真是心疼死了。”

  萧大哥沉默,“你还是少听些说书先生讲得那些什么戏码比较好。”

  明月嫂子一拧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时明,你是不是想挨揍?”敢嫌弃她的爱好,真是胆儿肥了。

  萧大哥:“……”

  “查查这月的婵娟酿还剩多少吧?”

  “哼——”明月嫂子不和他一般计较,翻开账本,“二十三坛。”

  ……

  近半夜的时候,明月酒馆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明月,给我来一坛婵娟酿。”

  这嗓门儿大的,明月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谁敢这么没礼貌地大呼小叫,刚要发脾气,就见许久不见的沈万安正身上还挂着雪,一脸狼狈相催着她要婵娟酿。

  “好你个沈老头!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跑了,害得我一顿好找!”

  明月嫂子冲着沈万安怒吼,心里生气得不行,这老混蛋忽然就消失了,她还答应了孟长宁要照顾他,这一段时间没找着人可真是把她给内疚着急坏了。

  沈万安放下自己的宝贝药箱,将自己身上的雪拍拍,然后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灌了一口水,胡子拉碴随便一擦,道:“等会儿给你解释,馋你的婵娟酿了,快给我弄一坛来给我暖暖身子。”

  “哼——”明月冲他哼一声,然后冲着里屋喊,“一坛婵娟酿。”

  明月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跟了一个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也看不清什么模样,坐在轮椅上,也不出声也不说话的。

  明月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是哪里弄来一个姑娘?”

  沈万安把姑娘的轮椅推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拍拍雪,万分宝贝道:“这可是我的新药人。”

  他这样一解释,明月瞬间不快了,“切——”谁不知道这沈万安喜欢给人试药,当年的顾平生就也是在战场上捡来的,拿来给秦氏两姐妹练手,只可惜现在一个都没了。

  “你怎么还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呢?不是说不捡了吗?”明月坐在他对面,看着萧大哥拿来的婵娟酿,给他倒上酒。

  沈万安喝一口,回味无穷道:“这个可还真得捡,值不少钱呢。”

  明月嫂子送他一个白眼,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个白衣姑娘,突然觉得这身段有些眼熟,半响,突然开始结巴起来,“这……这……”她扒拉着站在一旁的萧大哥,“你瞧瞧看,是不是……是不是她?”

  “嘿嘿——”沈万安笑得欢实,“我就说这回这人得捡吧。”

  明月嫂子刚想掀开帷帽看清里面的人脸却被沈万安拦住了,“她如今见不得风,受不得凉。”

  “那她怎么不说话……”明月有些激动。

  沈万安叹息一声,“一箭穿喉,嗓子毁了。”

  明月瞬间就湿红了眼,握住姑娘的手,可是姑娘却没多少反应,她不由得纳闷儿,沈万安又叹一口气,为难道:“捡到她的时候就快断气了,一身是伤,没一处好的,我也没办法,就只能用药先给她吊着了,睡了大半个月才醒过来,之后就一直醒醒睡睡的,这些日子才清醒一点儿,但还是不大行,要不然我能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明月看着这人,心里实苦,就和吃了三百斤黄莲一样,这怎么把别人都给护好了,把自己给弄成这样了。

  明月嫂子又想起一事,“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谢锦随?”

  沈万安灌了口酒,“先别说吧,这丫头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呢,我现在可没有把握。”

  “可是……”

  罢了。

  心心念念的人成了痴傻,见了也是难受,还是等治好了再说吧。

  ——

  连宋守备军的驻扎营地,谢锦随坐在账内翻开着手中的物件,这里曾经是孟长宁的帐篷,如今由他住着。

  他在这营帐里找到了他曾写给孟长宁的那些信件,每一封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还找到了孟长宁用过的□□和穿云弓,只是这穿云弓的弦已断,找不到合适的箭弦,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分每一毫都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可是她人却不见了。

  门口,左路身体渐好,那日激战,他昏死过去,孟长宁将他藏在尸体堆里,这才等到了谢锦随的营救。

  他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覆盖了大地,夜色之中一片白茫茫的,心里也冷透了许多,这般情形,如何找人呢。

  左路见宋黎和长正都守在主账门口,不由得上前几步,眼里烙下不忍,他们一个残了腿,一个断了手,不过好在都留了条性命。

  “他还在里面?”

  宋黎点头。

  左路掀开帘子,谢锦随一惊,速道:“是有消息了吗?”

  左路摇头,谢锦随眼中的光亮瞬间萎靡下去。

  如果说过往他是嫉妒谢锦随的,那现在他便也是心疼谢锦随的。至少谢锦随的感情不比他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抛弃权势的魄力也是他没有的。

  左路安慰道:“出去走走散散心吧,你已经闷很久了,也没这么好好吃过东西,我带你去吃点儿连宋的特色食物。”

  谢锦随眼神灰暗地看着眼前的物件,沉默。

  如果不是他来得太晚,孟长宁或许就不会出事。他为何不能再早一些动手,为何不能再早一些支援连宋。

  左路大体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没有怪过你。”

  可谢锦随还是如此,痴坐着,不出声。

  左路见劝说无果,也只能放弃,从他找不到人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刚来的几个月里将连宋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可还是没找到人,连尸体都没有。

  后来便派人出去寻消息,每日等在营帐里,不吃不喝不睡的,生怕错过一点儿消息,只可惜还是杳无音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左路觉得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左路走出营帐时,天上明月光辉正好,他忽的顿住脚步,回到营帐中道:“你就不想见见她喜欢的月亮是什么模样吗?冬季雪夜,明月酒馆顶层,一坛婵娟酿,赏一夜圆月,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滋味吗?”

  左路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我要去瞧瞧了,若她真的不在了,想来过奈何桥的时候也会看看河水中有没有月亮吧。”

  左路不再逗留真的带着宋黎和长正两人都离开了。

  他们走了,这夜更加寂静了。

  很久很久以后,谢锦随的眼睑微微动了两下。

  婵娟酿、明月酒馆的圆月,这些好像都是孟长宁曾提及过的东西,他握着手中的竹哨,然后从锦袋中拿出一颗话梅糖放进自己嘴里,还是一样的酸,而后又一样的甜。

  撩开门帘的那一瞬,外面的寒风呼啸而来,将谢锦随一身温暖携走殆尽,可他却连衣裳都没换,一身单衣就一步一个脚印,在“咯吱”的踩雪声里行走于夜色之中。

  那年雪天,孟长宁怕冷,他便起了心思逗孟长宁,结果孟长宁把他揍进了雪人堆里,两个人在雪地里好一番较量,最后以他将所有的积雪清扫干净为结局。

  谢锦随望着这缓缓落下的雪花,扯了扯嘴角。

  他到明月酒馆的时候,酒馆已经没什么人了,明月嫂子靠在柜台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左路等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是喝醉了在客房休息吧,可他也混不在意。

  他自己摸着路上了顶楼,果真是好月色,月盘圆润,伴着雪花,一副雪夜月景图现于眼中,谢锦随不明白为何冬夜的月竟会是这般圆满,难不成也学人间快要过新年了吗?

  谢锦随想要是孟长宁在的话,会和他说什么呢?会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还是会向他炫耀,这般风景他才第一次得见。

  暖阁里彻夜烧着炉子一点儿也不冷,外面留下几个小窗口看着窗外景色。可谢锦随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出了这暖阁,与这夜雪来了个亲密接触。

  雪沾在身上不冷,风刮在薄薄的单衣上也体会不到寒凉,或许是已经麻木了吧。他拿出怀中的竹哨,吹响了声音,这哨声在这夜里显得寂寥又荒芜,还有些凄惨。他苦笑一声,将竹哨收起。

  他瞧了这月色许久,终是决定回去了,可是一转头却瞧见了旁边有一个一身是白的人在暖阁的侧面,明明坐着轮椅却没有一丝声音,谢锦随不确定是她先在还是自己先来。

第69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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