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结局116

  “阿笙,你不应该把我带回来的, 我已经死掉了。”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在她转过身的时候重复道,声音很轻柔又很温雅。

  不愧是让整座城市的少男少女们都为之疯狂的俊秀少年,即便是嘴唇都冻成惨白的乌青色,眼睫也是微颤的漂亮。

  就是可惜,已经死了。

  被他称作阿笙的少女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厨房, 令人担忧的乒乒乓乓窸窣声响过后, 她抿紧唇拿出了一根香蕉,还有新鲜的水附着在明黄色的水果上。

  她向他递过香蕉,指节因为一直在外面冻着而变得通红,“崔珩晏, 我不会剥。”

  “不要开玩笑, 阿笙。”

  怎么可能不会剥香蕉呢?

  然而叫阿笙的少女很固执, 手指沉凝在空气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从来都是他帮自己剥的。

  崔珩晏是受不了她这样看着自己的,于是阖上自己的眸子,长长地呵出一口寒气,到底还是默默地伸手接过了香蕉。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个死人的关系, 他的动作很慢,纵然指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漂亮的像是艺术品,但是剥开香蕉的果皮也像是上个世纪默片的慢动作,很久才撕下去一块果皮。

  阿笙抱着双膝看他,眼睛倒衬出他苍白的手,声调没什么起伏的轻:“你已经死掉两个小时了,所以才会出现尸僵的现象。”

  剥果皮的动作一顿,崔珩晏转过头来看她:“再过两个小时,是不是还会出现尸斑?”

  “是啊。”阿笙赞同般点点头。

  那美人可就不漂亮了。

  不用阿笙动作,他就已经自发地去努力伸出手去够福尔马林液,努力延缓自己的僵化变丑时间。

  看不下眼,阿笙拿起棉球蘸了点溶液,慢慢地替他擦拭起来。

  不过才擦完一条胳膊,玄关处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彼时崔珩晏才伸直另外一条胳膊,乖乖地望着她,就看到阿笙放下了棉球,拍拍他肩膀,“等一下。”

  怎么还会有人来呢?

  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乌沉的眼瞳里落了一点水晶灯照出来的光,是阿笙最喜欢的巴洛克款式。

  世界上绝对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阿笙的。

  崔珩晏和阿笙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从走廊这一头跑到另一头都用不上十步。

  后来两家人的生意做大,搬进了别墅区,却也还是毗邻而居,隔着阳台招招手翻过去都用不上五分钟。

  不过比起看起来清美安静的阿笙,倒是崔珩晏从一出生开始身体就有着弱症。虽然从外表看上去,他也只是比平常人更为苍白俊美一点,但是击剑、打篮球、甚至读中学时抄棍子打群架都不在话下。

  不过因着他有洁癖厌恶血污,又想在阿笙面前装出绅士的温柔样子,从来都很少直接上手,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作壁上观,在关键的时候再下记漂亮的闷棍解决战斗。

  但是这也没什么用,得了病就是得了病,死还是要死的。

  崔珩晏就死在了二十一岁这一年的残冬。

  说是二十一岁还不太贴切,因为他今天还没有吹生日蜡烛呢。

  他秀美的眼睛缓慢地一动,就看到提着蛋糕盒子的阿笙踢掉拖鞋,赤脚走在波斯地毯上,把装饰用的带子解开,仔细地插好五颜六色的蜡烛。

  崔珩晏自矜地微笑起来:“这块地毯是我选的。”

  很不错吧。

  瞥他一眼,阿笙小心翼翼地擦亮火柴点亮了蜡烛,笑了一声,“都死了怎么还这么不安生?”

  不过待她按掉客厅的水晶灯开关,看到微弱蜡烛的火焰下他骤然黯淡下去的漂亮眼睛时,嘴巴还是下意识道:“我们阿璜世界上最厉害,夸你夸你,你最棒啦。”

  因为崔珩晏生下来就带着病,他奶奶就给起了个“阿黄”的名字,说是贱名好养活,可是又因为这孩子等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之后就不愿意再用,还是他母亲翻着字典给他加了个王字旁,改成了阿璜。

  不过崔珩晏可不就是个别扭的小王子嘛。

  崔珩晏这才开心,却还是偏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代替青黑色的尸斑爬上耳尖的,是一点清淡的粉红色。

  原来死人也会害羞的啊?

  费力地把十八寸大蛋糕捧到他眼前去,蛋糕上面裱着粉红色的大朵玫瑰花和中央一颗硕大的桃心,粉粉嫩嫩的,一看就堆满了厚重的奶油。

  崔珩晏鼻子里又哼出来一声,吹蜡烛还挺不情愿的。

  都不用问他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阿笙老神在在:“我让甜品店做的就是奶油最多的蛋糕。再说了,你都是一个死人,也吃不了它,这是我要吃的。”

  蜡烛吹熄后的黑漆漆晦色中,崔珩晏闷闷道:“说的好像你一个人能吃的完一样。”

  “刚才送外卖的小哥也这么说,”阿笙复又点开了灯,把挺沉的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回过头来和他对视,“崔珩晏,我和你一起死吧。”

  不等对方蹙起眉说些什么,就看到阿笙推开了附赠的刀叉,一个猛冲,把自己的整张脸都砸进了那个粉嫩的十八寸大蛋糕里,就连精致的桌子腿都跟着震颤了几下,带连着毛绒绒地毯上雪白的毛也跟着崔珩晏笑声的幅度微抖了几下。

  “为什么要笑?”十分钟后,阿笙愤怒地用湿巾擦掉细嫩脸颊上的奶油印记,额头上还是嵌着粉红珍珠粒的一整块奶油。

  她强调道:“我很认真地要和你殉情。”

  闷死在蛋糕里难道不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吗?

  怎么还在笑?

  “你再笑的话,我就不帮你涂福尔马林了。”阿笙放下湿巾,气急败坏地对着崔珩晏磨了磨牙,“你自己慢慢去涂吧。”

  推开东西要起身的那一瞬间,一个很弱的力道牵绊住了她。向下一瞥,是玉白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下摆,力气并不大,很容易就能摆脱开,但是阿笙还是停住了脚步。

  崔珩晏眼睛很清亮,望过来的时候就好像你是他的全世界:“阿笙,奶油还没有擦干净。”

  于是在阿笙缓慢蹲下后,还是他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替她抹掉了两撇粉红色的小胡子。

  然后他眼神包裹住她,声音特别温柔:“不可以用蛋糕闷死自己,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要是放在别人的耳朵中,这番对话很可笑,但是两个人都很认真。

  接着阿笙点了点头,因为靠得近,还能嗅到他身上的一点清淡杜蘅味,应该是早上的时候吃中药残留下的。

  她脸颊上飞出一点绯红,很是苦恼一般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是其他的死法都很痛苦吧。”

  阿笙最怕疼。

  还是崔珩晏先笑起来转过话题,“你还没有吃东西,是不是很饿?”

  刚才没剥完皮的香蕉现在已经露出了四分之三的果肉,就连上面淡黄色的长长穗条都被弄干净,阿笙咬着香甜的果肉抱怨道:“崔珩晏你太重了,以后我再也不办这种事情了。”

  从停尸间把一具还温热的尸体搬到冰天雪地中,还要背着人拖拽回住所,手指上的冻疮都有卷土重来的痕迹。

  “都说人的灵魂重量是二十一克,但是你的重量绝对不止,不然怎么能沉到这个地步?”阿笙甩了甩胳膊,好像每一块肌肉都因为长时间的过度拉伸而叫苦不迭。

  崔珩晏也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主要是我以前想要找一个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所以这个住址很偏,早知道的话……”

  早知道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阿笙没发现他突兀的停顿,心思已经飞回那块狼藉一片的蛋糕上,“阿璜,你之前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啊?”

  水晶灯的光芒温柔,垂落下来都是片片羽毛痕迹,尾端带着点毛刺般的芒,扎在崔珩晏薄薄的眼皮上。

  “和阿笙永远在一起。”

  他轻声说。

  阿笙笑起来,幼嫩的脸颊都挽出一对可爱的梨涡来:“每年都一样,你还真是没什么新意啊。”

  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到生前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眼,都是如出一辙的相同愿望。

  包括在今天起床睁眼的那一个瞬间,所想好的都是这个愿望。

  想要和阿笙永远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崔珩晏纵容地看着她向自己展示刚订购好的大冰柜,淡色的嘴唇向上轻勾。

  是他的阿笙。

  生前的愿望,其实从来都不曾变动过。

  但是。

  他现在已经死了。

  第112章 番外:谋杀雪梨 不必来新世界

  梨子这种水果, 是要一块一块的谋杀的。

  透明的汁水从水果刀的缝隙黏腻的滑下来, 躺倒手指上就是透明的甜蜜泪水, 果肉分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的嘴里。

  另一半还是要塞到自己的嘴里。

  毕竟死掉的人是不能吃东西的。

  汁水弥散在粉润的唇上,鲜妍美丽,像是小孩子偷偷拿着大人的唇釉抹在嘴巴上,在灯光照射下都像是琉璃瓷器一样脆弱又闪着朦胧的光晕。

  崔珩晏被推进偌大的透明冰柜里, 边缘都是吸湿的黑漆漆竹炭粉末。

  那时候阿笙很是无辜道:“毕竟要防腐嘛。”

  不要坏掉了呀,阿璜。

  这么一个等人形的大冰柜非常的费电,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制冷功能很强大的原因,靠近的时候连嘴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凝成半透明的雾蒙蒙一团。

  好冷。

  但是又想看美人。

  阿笙抱着暖和轻软的鸭绒被,轻轻巧巧叠成两团, 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床头的小灯驻扎在冰柜的门把手上,像是胡桃夹子里面断掉一根腿的孤勇骑士,在冰凉深邃的深海中闪烁着遥雾里灯塔的邈茫指明灯。

  她趴着歪倒在枕头上,手不间断的翻着本才拆封的崭新小说, 塑料膜残破的堆积在一旁, 阿笙密密的睫毛垂落出来细弱的影子, 在冰寒的雾气笼罩下拉扯成仙后座的样子。

  或者是猎户座。

  崔珩晏问她:“还是那本摄政王和丞相的小说吗?”

  “现在已经发展到丞相带球跑,摄政王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要让所有侍卫都陪葬了。”阿笙津津有味地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狗血的番外篇才是作者真正想写的东西吧。”

  冰棺里的少年皮肤似雪, 长而黑的羽睫像是落着细小的冰晶,眼睛穿过透明的玻璃望过来,嘴里含着的气也是带着点冰雾的委屈味道,“它比我还要好看吗?”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比的嘛。

  叉了块雪梨送到嘴中,阿笙把书推到一旁,额头抵着冰柜的玻璃和他唇齿相贴,“多说话会不会更加容易氧化?”

  崔珩晏眼睛眨了眨,缓慢地把头移回去,双手交握放在胸前。

  整个人都在无声地闹脾气:那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什么叫做年纪越大、越喜欢闹脾气?

  阿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崔珩晏的耳边传来闷闷的两声敲玻璃声音,是“扣扣”的清脆声响,他本来不想回头,却忽然听见冰柜门被一把拉开的低声。

  阿笙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靠过来,咬着他凉冰冰的耳朵,就好像含着的是一颗圆润可爱的冰葡萄,“这样子是不是很像我们七岁的时候?”

  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比起白天,更让小孩子着迷的是黑夜的世界。就像比起校园,更有趣的永远是比人高的校园墙外。

  小的时候,崔珩晏就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阴郁样子,但是又因为他眉目细致,不但不显得讨人嫌,反而有种离群而居的萧索感,像是童话故事书里面居住在高高塔楼上的莴苣公主。

  哦,莴苣王子。

  像阿笙这种打小起挑漫画书都要找美型男主人公设定的小姑娘,那就更是对这位不常见的邻居移不开眼睛,每天就常备着两块糖塞到他嘴巴里,周末的时候更是扯着人家跑去了溜冰场。

  比起阿笙的家长更心大的是崔珩晏的亲人,居然还真的就放心两个小孩子独自跑到户外的溜冰场玩耍。

  绑上冰鞋的鞋带时,天边的火烧云就燃烧成瑰丽的黛紫色,说是溜冰,其实两个半大的孩子也只敢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绕着冰场的边缘慢慢往前滑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身量不高,今天来溜冰场的人也很少,本来应该亮起的排灯并没有亮起,然而太阳还是依照旧有的时间规律缓缓落下去,于是整个冰场上都是寒意覆盖住。

  崔珩晏嘴巴里呵出来一口寒气,转过头去看忽然僵住的阿笙,就在他以为对方在害怕地哭而感到些微的手足无措时,阿笙却忽然拉住他的手,往旁边笨拙地滑了两步,指着冰面上透明的微小裂缝和他咬耳朵,“你看,像不像是美人鱼居住的海下世界?”

  深蓝色的河水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潺潺流淌,间或有细小的银鱼摇着尾巴,鳞片在发着闪闪的光芒,鱼群在凝固的冰粒之下灵动地游曳,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秘生命,在人类涉及不到的角落悠然自得地生存着。

  会有美人鱼,会有快乐王子,会有七色花和巨人的花园,会有午夜十二点后消失的灰姑娘,会有含着毒苹果仰倒在棺材内被小矮人们举高的白雪公主。

  也会有莴苣王子吗?

  阿笙的小脸都冻得通红,眼睛却因为兴奋发着光,“阿璜,你说还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吗?”

  天边的云朵都是层层叠叠的墨蓝色,飞机尾翼上面的刺眼光芒在划破长夜。

  更广袤无垠而又无拘无束的世界,没有病痛和别离的苦楚,又或者只是一片全新未知的领域。

  多年后的现在,崔珩晏缓慢地回握住身边女孩温暖的手,“我已经在这个世界。”

  然后阿笙不满地嘟了一下唇,“我也想要去。”

  “还是不要了吧,阿笙。”崔珩晏想把手点在自己的头下,却因为身体的僵化而做不到,于是只能勉强清淡地一笑,“也让我多享受一下快乐的独处时光。”

  “喂。”阿笙一个咕噜翻身起来去捏他凉冰冰的脸,“小心我把冰柜的温度调低哦,我都没有嫌弃你,你倒是先来嫌弃我了。”

  七岁的时候阿笙总是会把最漂亮的糖果塞给他。

  外皮是晶晶亮亮的透明玻璃纸,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五彩的漂亮光线,就好像是从天空的顶端撕下来几片云彩揉碎成一小块漂亮的糖纸,里面的糖理应也是棉花糖一般轻糯又好吃。

  阿笙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她把所有漂亮包装的糖果都留给崔珩晏,眼巴巴地盯着,偏偏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还要说自己不想吃。

  回到家里之后,糖果被焐化,黏腻的糖汁越过漂亮干净的糖纸流淌在手心,放在嘴里面是腻人的工业糖精味道。

  不管再怎么晶莹剔透如同琉璃一样的橘子糖、草莓糖、芒果糖,塞到嘴巴里都是同样的涩苦糖精味道。

  不好吃。

  但是阿笙一直很向往它的味道。

  第二天的一起上学的时候还要特意拽着他制服的袖子问,“阿璜,是不是很好吃?”

  “是,很好吃。”崔珩晏回握住她的手,就像是幼儿园老师教过的那样,红灯停绿灯行,穿过斑马线的时候小朋友们的手要握牢牢。

  无数个穿着海蓝色海军服的幼年时光,崔珩晏都会低垂着眼睫对她递过来的糖照单全收,不等旁人好奇就已经拆开送到了嘴巴里。

  小小的阿笙长得像是雪雕琢出来的精致娃娃,笑起来脸上就是甜甜的梨涡,小朋友们都喜欢她。

  于是他们就很嫉妒地悄悄问崔珩晏:“你也不要这么贪心吧,我们也想吃阿笙的糖果。”

  “阿笙只给我一个人。”舌尖上抵出的苦涩转变成微弱的甜意,崔珩晏眉目不惊,说出来的话却固执又不讲道理,“这是我一个人的糖。”

第108章 结局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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