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二日，裴暮雪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昨晚压根没睡着。

　　这场决斗，李无晴无比坚定，任他怎么劝说，都不肯撤回邀请。

　　据说他同无凌无意间相遇，又无意间得知，他们都以为他选了对方，于是——

　　李无晴道：“决斗。”

　　无凌道：“决斗吧。”

　　裴暮雪脑袋瓜都要炸了，本以为这样的处理方式，已经最好，可谁知竟然忽略了这两人见过面，一同闯过秘境。这样的话，谎言的暴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决斗，真亏这两个人想得出来！

　　裴暮雪不明白，李无晴生性淡漠清冷，竟会如此冲动，而无凌，那个性情温和成熟稳重之人，也会同意和李无晴一起冲动胡闹。

　　这两人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哪个人缺胳膊少个腿，都对他是一种极大的折磨。而且，裴暮雪竟猜不出谁更胜一筹，越是势均力敌，结果可能越是惨重。

　　裴暮雪长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出门当见证人。他不能推辞，指望着这一趟还有劝回来的可能。

　　两人决斗，约定在万白山峰顶。

　　裴暮雪踏上绸带，无精打采地飞着。飞了一半，无意间往下一瞥，他急停。

　　下方是一个小村庄，这不稀奇，稀奇的是，打起来了。

　　十方阁在此，围杀着两人。黑袍人分成了一多一少两部分，大的那群在围一个修者，看着身手不错，打得有来有回，小的那群纯粹是欺负人了，几个人围着一个低矮的小童，猫捉老鼠一般放放追追。

　　裴暮雪算了算，距离决斗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绸带一抽跳了下去。

　　“师父，不准杀我师父！”前方，徐子平哭着大喊，小脸哭花了，完全不见上次见面那股清高劲儿。

　　十方阁围杀的两人，裴暮雪正好都认识，徐子平跟着的，自然是应如是的好友常闵。

　　常闵一人对付那么多人，很快体力不支，艰难地躲闪奔逃，时不时还转头去看自己那小徒弟。

　　裴暮雪正巧落在了徐子平身边，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旁边几个黑袍人明显一怔，没想到天上掉下个拦路的，其中一人道：“你让开，这件事同你无关！”

　　裴暮雪估摸着这些人已经认识自己了，笑道：“这个小兄弟，我罩着的，今天你们打了他，自然和我有关。”

　　岂料徐子平没给他面子，直接带着哭腔道：“你去救我师父！”

　　常闵到底是底子厚，见徐子平有人照应，不再分心，一剑砍下了面前一人的胳膊，极速退远。

　　裴暮雪道：“放心了吧，你只要不添乱，你师父就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徐子平眼中泪光闪动，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往裴暮雪身后缩了缩。

　　“这几位兄弟，你们悠着点，一起欺负这么大点的孩子，魔教就这么大的追求？”裴暮雪笑着看着几个蠢蠢欲动的人。

　　“这么大的孩子，”其中一人声音突然提高，狞笑道，“你问问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散修，这么大的孩子在他手里是什么下场！”

　　“你们才没良心！我师父是最好的！”徐子平一气愤，胆子就大了，“他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修者！你们才是坏人！”

　　裴暮雪见马上就要发展成骂战，拎着徐子平的衣领，笑道：“我们告辞了。”

　　一言出，几个黑袍人迅速围住了两人。

　　“今天，他别想离开，你也是！”

　　“是你自己掺和进来的，别怪我们不客气！”

　　徐子平抹干了眼泪，跨出一步，离开了裴暮雪的保护圈，“我不连累你，你走吧，今天是我的劫数，你不需为我出头。”

　　裴暮雪正想说话，他又说：“如果你有本事和这些人对抗，能不能，请你去救我师父？”

　　徐子平眼里全是殷切，裴暮雪有种感觉，若自己吐出一个“不”字，他就会被击垮。

　　他抬起头，常闵已经不知所踪，十方阁的那些人尾随他而去，现在面前空空，只能隐隐捕捉到几声怒喝。

　　“小娃娃还挺有善心，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一走，就没人护你了。你师父几十岁的人了，活也活够了，倒是你还这么年轻，”其中一人嗤笑了一声，似乎对徐子平的天真十分看不过，“这人一走，我就杀了你。”

　　裴暮雪笑了，“你这是激我呢，一个常闵需要你们那么多人出手，你们十方阁的实力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是怕我去支援了，你们今日就要失手？”

　　这人果然怒了，“我们阁主一人杀十个常闵也不在话下！但是，这是老胡自己的事儿，由他动手才是。”

　　裴暮雪一愣，“胡英毅？”

　　村外。

　　常闵喘着粗气，扔出符咒挡住了几个穷追不舍的人，转身又往前奔去。

　　“老胡，你快去啊，胳膊断了事小，今天不杀了这个人，今后就难有机会了！”一个黑袍人催促着。

　　断了胳膊的胡英毅，一步一步朝着常闵走去，身上滴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过他充耳不闻，“我问你，三年前莲曲镇，那么多死不瞑目的眼睛，有没有在你梦里出现过？”

　　常闵转过身，笑了，“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告诉你，我没后……”

　　他的声音顿住了，胡英毅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前。

　　为了这一剑，今日他们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这处小村庄里已经没了人影，估计全数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这一刻，一切都安静了。

　　裴暮雪拎着徐子平，跳上了绸带。

　　他还在挣扎着，“我师父不是坏人，真的不是！我是个孤儿时，就被他捡走了，照料我长大，他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裴暮雪叹了口气，“冷静，也许……”

　　他突然停住了，十方阁的人正在撤退，而那片空地里，正躺着一个不会动的人，另外一个独臂黑袍人站在一旁，浑身颤抖跪地哭泣。

　　徐子平也呆住了，满脸惊骇，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瞪着那个黑袍人，一言不发跳下绸带。

　　这时距离地面还有些距离，裴暮雪也急忙跳了下去，拽住了他的肩膀。

　　一落地，徐子平甩开了他，抽出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慢慢走了过去。

　　在他挥剑的那一瞬，胡英毅站起，仅剩的那只手牢牢握住了剑锋，鲜血流了下来。

　　“你要为他报仇？”

　　徐子平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们污蔑他泼他脏水，最后还杀了他……”

　　他眼睛满是红血丝，“没错！总有一天，我要灭了你们魔教，为他报仇！”

　　胡英毅笑了。

　　徐子平嘴唇咬出了血，怒喝一声抽回了剑，刺向胡英毅的腹部。

　　一根绸带飞来，紧紧缠住了颤抖的剑身，和胡英毅手中的一道冒着黑气的符咒。

　　“你们就这么想同归于尽？”裴暮雪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徐子平怒道：“你为什么要拦我！”

　　胡英毅则笑道：“他拦你，自然是因为这一剑不该刺向我！你要真的如此正义、如此一腔热血，就该去刺你那死去的师父，他鞭尸也不足以赎罪！”

　　裴暮雪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转头道：“徐子平，若我不拦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徐子平眉毛拧在一起，眼中似有愤怒的火光，“你别管我！”

　　“子平。”一人御剑飞来，落了地，叹息着叫了他的名字。

　　裴暮雪道：“师兄。”

　　应如是只看了地上的常闵一眼，便不忍地转过头，“师弟，我刚刚收到好友的消息，看来现在已经迟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师父他、他……”徐子平终于憋不住哭了起来。

　　裴暮雪道：“这是寻仇，若非误会，那……”

　　徐子平刚想反驳，突然指着前方道：“那个人，他跑了！”

　　应如是冷哼一声，一道剑气飞了过去，胡英毅一条腿便没了，踉踉跄跄倒地。

　　裴暮雪捂住了徐子平的眼睛，可他挣脱了一下，将这双手拂到一旁，“应掌门，你是师父唯一的好友，他的清白就靠你了！”

　　应如是剑锋指着胡英毅，道：“你可知错？”

　　胡英毅吐出一口血，不回答。

　　应如是一剑刺了下去，可是，天外一道剑气飞来，阻止了他。

　　竟然是无凌。

　　裴暮雪愣住了。

　　无凌道：“我们等你许久，不见人影，于是出来搜寻。”

　　“你为何同意李无晴的提议？他草率，你不能跟着他鲁莽。”裴暮雪终于见了他，恨不能从头到脚数落一通。

　　应如是看着两人，目光在他们之间扫过，最后笑道：“师弟，你与他的关系，似乎真的不错。无凌小兄弟，上次我还要谢谢你。”

　　无凌沉默，径直走到胡英毅身边，道：“这个人的命，我要留着。”

　　裴暮雪拉住了要冲出去的徐子平，“相信掌门，这件事，让他解决。”

　　应如是道：“此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啰，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不过，杀他一人可治标不治本。”

　　他抽出了剑，“这个人的死活并不重要，活下去也等同于废人一个。从现在起，我会剿灭十方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