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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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提上水果去医院的时候林维桢和张子轩都在。林维桢接电话后跟张子轩说了一声“是何清”,没想到弟弟比自己还兴奋,嗖地跳起来把他往外推,连许盈都觉得奇怪。

  张子轩嘿嘿一笑:“何清哥帮了这么多忙,可不得让哥去关心关心。”

  许盈都想不到自家小阎王能说出来这种话,一时感慨万分。张子轩是真长大了不少,而且和林维桢关系比以前亲密太多了。人到中年最容易因为小辈的事情动容,许盈趁张子轩没注意,偷偷吸了吸鼻子。

  她术后恢复不如想象的那么好,医生建议再多留院观察一阵。好在孩子们都太懂事,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害怕。患难之际,家人最能给人力量。

  “什么东西啊……”林维桢接过何清手里的本子,轻声念出来第一行字,“注意事项……”

  林维桢忽地抬头,看见何清明明想求夸赞,却堪堪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半专业建议。”

  本子不厚,刚好能塞进口袋,每一个字都是何清亲笔写的,力度透纸,手感都不一样,上面是照顾乳腺癌患者的各种注意事项,从饮食,运动到心理调节应有尽有,比林维桢之前做的业余版详细多了,甚至有各种靶向药的科普。

  林维桢一时语塞,“谢谢”两个字堵在嗓子眼儿,说出来又太见外。

  语言很神奇,外层的情绪可以轻而易举地表达,最内层的感情却如大海,表面风平浪静,汹涌都在深处。

  何清见他不说话,还有些失落,又问:“周末了,跟张子轩换班以后什么安排?”

  林维桢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收起来,回道:“去一趟学校,休学手续差最后一项,盖个章就好了。”

  他说完又偷偷瞥了何清一眼。何清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怎么会看不到。

  又在怕我生气么,何清心里叹道。

  手续办妥之前何清曾隐晦地提过几次,都被林维桢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过去了。这是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林维桢既身在其中,某种程度上又是一个旁观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好,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要面对什么。林维桢盼着好结果,也担着最差的结果。这一年是一段珍贵的缓冲,已经有人足够焦头烂额了,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我陪你去,”何清笑笑说,“好久没去W大了。”

  是好久了,整整一年。

  主干道两旁是一样的绿色,年年岁岁风景无二,只是送走一批批不同的人。学生已经放假了,教职工还有最后一个工作周,走在路上的大多是老师,林维桢远远看见胡月,果断拐弯,换了一条路。

  她还会觉得这个学生很棒吗,林维桢心想。

  何清跟在他身后猜了个大概。

  林维桢从办公室出来天忽然就阴了,夏日天气变脸跟翻书一样,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了雨帘。大风卷起叶子,方才还翠绿的生机转眼间便打着旋儿坠落。

  像在世间行走的旅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

  林维桢心脏变得很重,成年人的情绪已经不能像坐过山车一样来回起伏了,却也会因为一场暴雨,一片落叶陷入迷茫。他手里攥着盖章的结果,攥着一个被打断,而不知前路的理想,攥着一场放弃,一场亏欠,一场报恩。

  他忽然在雨幕中看见了何清。

  何清撑了一把伞,伞顶是溅起的水花,和新落下的雨滴融在一起,顺着边沿往下流。他像暴雨中盛开的花。

  “来啊。”何清走近了些,笑着招招手。

  那种笑容太致命了,刹那间林维桢被勾了魂儿似的,对方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去做。

  “愣什么,”何清看了看他手里的文件,又道,“放我包里,我把包背前面,别打湿了。”

  何清放东西的时候林维桢才发觉他衣服已经湿了一部分,想来是雨下大之前从行政楼跑到便利店买的伞。

  这把伞很大,不是他们在医学院附近玩浪漫的时候了。伞下足够安全,足够容纳两个人,逃过这一场暴雨。

  林维桢小声说:“行政楼和便利店离的还挺远的。”

  何清说:“不远,总不能让你淋雨。”

  我不会让你淋雨。

  何清执意要打伞,林维桢也没再争,街上连出租车也打不到,两人就这么一步步走回了家。伞合上都是水,索性撑开了放在门口。林维桢忽然拉住何清,让他歇一会儿再走。

  何清笑笑说“好”,站在一旁等林维桢开门。

  林维桢进去第一件事儿是找毛巾,何清头发也被雨打湿了,短袖衬衣肩头湿了一半,胳膊上都是水珠。何清还没开口林维桢就开始替他擦,手指触到头发,在其中穿梭总带着莫名的缱绻,一人坐着一人站着,脸看不清楚,何清往上看也只能看见锁骨和喉结,还有起伏的胸膛。

  何清用了两倍的自制力才没有抱上去。

  “装病”这个念头又开始在脑海中逡巡不去,四周的空气缓慢流动着,气氛被酝酿的恰到好处,做出奇怪的选择只是片刻的昏头。

  何清忽然说:“有点冷。”

  林维桢拿毛巾的手猛地一顿,接着迅速蹲下身,两人对视的瞬间何清就怂了,下意识地低头躲开对方的目光。

  骗人是个技术活,得练。

  “不会受凉了吧,”林维桢紧张道,下半句带着呵责又心疼的语气,“让你淋雨,当时我去借一把伞也行。”

  何清退路也没了,只好顺着演下去,咳嗽了一声,一举多得地掩饰了尴尬。

  何清还没尴尬完,林维桢就用手背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何清浑身猛地一震,只是肢体接触的奇妙化学反应,却恰到好处,被林维桢理解成了冷的发抖。

  “不烫啊……”林维桢嘟囔道。

  何清已经开始羞愧了,打算开口解释说“没事,不严重”,谁知林维桢当真了,下一秒就把额头贴上来,好像这样量的温度才准。

  何清屏住了呼吸,心跳变得飞快,瞳孔里全是放大的林维桢。

  明明不是第一天谈恋爱了,何清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虽然对方并不是有意撩拨。

  真的得病了,不是装的,得了一种叫林维桢综合征的病,临床表现有好多,一天讲不完。

  额头相触,一秒被放大到无限长,感官集体罢工,只有心里张牙舞爪的渴望蔓延的更快,仿佛要刺破皮肤,冲到日光之下。

  林维桢往后退了一下,猛地站起来腿还有点麻。

  “我去拿体温计,”林维桢语气变得更软了,像哄小孩,“坐好别动。”

  何清想动也动不了,整个人都没缓过来。

  林维桢去自己卧室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拿了体温计和一件干净的长袖,放在沙发上让何清自己换。何清摸了摸,有点厚。

  自讨苦吃。

  但他还是乖乖地换好,又把体温计夹在腋下,强迫自己恢复成最理智最严谨有逻辑的何清,想着一会儿怎么用医学的概念说服林维桢,感觉冷和发烧并没有因果关系。

  林维桢去厨房烧了开水,端过来的时候刚好过了五六分钟,伸手示意何清把体温计交出来。

  何清心虚地递过去,已经开始因为太热出汗了。

  “三十六度六,”林维桢反复看了好几遍,“不烧。”

  “我……”

  “快把水喝了,”林维桢生怕这人跳起来说“我没事了我可以走”,“有人天生温度就低,有一回李修远三十七度去医院,都快晕了,他说自己常年体温不到三十六,别人烧到三十八度吃药就行,他要三十八就住院了……”

  何清竟无法反驳,没想到林维桢脑补水平太好,完美地帮自己圆了谎。

  林维桢看着何清一会儿一口喝完了一整杯热水。何清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皱一下眉林维桢都心疼,但他其实就是在想怎么发展下去。

  林维桢要知道自己在骗人不会要打他吧?

  覆水难收,不能说实话了。何清下了决心,脸不要了,舍不得脸套不住林维桢。

  “维桢,”何清用几乎是祈求的眼神看向他,“你坐这儿。”

  强者示弱往往最难抗拒,别说坐了,干什么林维桢都会照做。

  “不舒服吗,”林维桢问,“不行咱们去医院看看……”

  下一秒何清忽然抱了上来,林维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就这么呆呆地怔在原处,感觉到何清的脸贴在自己脖颈上,撒娇似地说:“不去。”

  “你抱一下,”何清豁出去了,“抱一下就好了。”

  流动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是何清按的,他是罪魁祸首。

  何清又重复了一遍:“抱抱我。”

  防线正在崩溃,他是一个无处可逃的败兵。林维桢抱上去,轻轻在何清背后拍了几下。

  很舒服,怪不得恋人都喜欢拥抱,以前的林维桢也会主动拥抱他。何清闭上眼,觉得这一刻世间所有的误会都可以被原谅,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对不起,”何清说,“之前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林维桢没吭声,何清看不见他的表情,索性也不去纠结,只是把自己的心剖开。

  “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也该是那个最理解你的人。”何清说,“我不该说你端着,不该质问你的选择,因为……在我这儿你怎么样都是对的。一年就一年,没什么可怕的。维桢,你可以依靠我。”

  周遭都是沉默,但何清忽然不怕沉默了。他就在这儿,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让彼此的存在变得更真实。

  何清耳朵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

  “是我不该。”林维桢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好像这样能有更大的勇气。

  “我没有不把你当家人,”林维桢说,“你是我……最想保护的,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家人。”

  何清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还说过“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家人”这种气话。林维桢只会记得自己有意无意给别人的伤害。

  我早该知道的,何清心想。

  别的话好像都不必说了,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夏天的一场暴雨。

  窗外雨停了,房檐上的一滴水落下,打散了地上水洼里完整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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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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