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花婕妤
三月廿一,王咏被皇帝任命为阳上行省镇守太监,依旧和梁吉、钱成璧一起,帅京营出阵西北边区,抗击入侵的越安军队。
他走得突兀,朱莹甚至没来得及送他。
这几日朱莹精神不太好,又兼王咏出征去了,人便有些恹恹的,强打着精神处理政务,教导太子。
她没精力在办完正事后,再多问太子一些事情,太子求之不得,利索地和她道了别,离开鸾仪宫。
顾昭容生下孩子后没两天,皇帝便提前给太子加冠了,表示他已经成了成人。
作为成人,太子便不能再住永安宫里,要搬迁至内宫外的皇子居,甚至不能和后宫妃嫔们见面。
若非朱莹理政,皇帝授意他跟着学习,依旧叫他每日里都去鸾仪宫,他大概早就躲贤妃娘娘躲得老远了。
这会儿回皇子居还太早,太子起了玩耍的心,吩咐宫人们摆驾御花园玩耍。
御花园里当值内侍们听闻太子来了,连忙将女眷都清了出去,挂牌子不叫妃嫔们进入。
太子下了舆,瞧见御花园里的景致,终于欢喜地跳了一下。
贤妃娘娘精神不好,放他出来得早,他终于有闲暇时间可以玩耍了。
太子懒得叫后面一大群人跟着,自己沿着小湖泊慢慢地走。
他对豹房好奇已久,只是皇后管得很严,从不叫他进去,这次有了机会,他务必得好好玩上一玩。
太子正走着,忽见前面假山后,转出一个人来。
来人容貌秀丽,身着桃色短袄,海棠红马面裙,梳堕马髻,从头上的首饰规格来看,一眼便知是个婕妤。
这时候的御花园里,出现一个妃嫔,本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他停住步子,迟疑道:“这位……婕妤娘娘,御花园已经被清了,你快点出去吧。”
那位婕妤满面春风,不仅没走,还站住了,微笑行礼道:“我是特意来等太子殿下的。”
“等我?”太子怔了怔。
那位婕妤又往前走了两步,太子疑惑地看着她,道:“请婕妤娘娘停步,我已经加冠了。”
那婕妤忽而嗤笑一声道:“太子殿下,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和你闲谈的吗?”
她说着,双眼吊起,冷冷道:“我想了想,既然有了小皇子,太子殿下,你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太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转身就跑。
可他年小体弱,跑得很慢,那位婕妤几步便跟了上来:“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才等来一个机会,太子殿下真以为自己能跑得掉吗?”
她一把抓住太子。太子拼命尖叫挣扎,却挣不脱她的手。
他狠狠地转头,不管不顾,一口咬在这婕妤身上。
他身量小,又离她很近,竟咬住了她的胸脯。
这婕妤疼得脸色狰狞,几圈砸在太子头上,逼他松口,然后扯着他,便跳下了湖泊。
太子不会水,本能地伸手去抓身边人,然而那婕妤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口鼻冒出水泡,循声赶来内侍们出现在不远处,可他已经看不见了。
那婕妤松开了太子,在水中挣扎起来,哭道:“救命啊!在这里,在这里!”
·
太子落水身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座后宫。
常姝雁和杨固检几乎同时赶到御花园。
太子的小身体软软地倒在一滩水迹里,面色痛苦得很,几个御医围着他救治,可他却无声无息的,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常姝雁一见到御医摇头,顿时便晕了过去。
杨固检还撑着,忙叫宫人带皇后休息,又派太医救治她。
他目光冷冷地锁在在场宫人和那个婕妤身上,说道:“太子身亡,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说不清楚,你们也不用想着活了。”
内侍们磕头如捣蒜:“回圣上,殿下进御花园后严令奴婢们不许跟着,后来奴婢们听见殿下呼救,赶过来时,殿下就……”
杨固检未及听完,骂道:“废物!”
他一脚踹开离自己最近的内侍,转头朝向那个婕妤,问:“花婕妤,你来说吧。”
花婕妤同样浑身是水,跪坐于地,呜呜哭道:“回圣上,妾身本是在流月宫中玩耍,没听到内侍们清人出去,等妾身知道了离开时,便看见殿下掉在水里,可妾身水性低,没能救他出来……”
杨固检脸色发青,怒道:“叫司礼监和宫正司给朕好好地查!”
想了想,他又加一句:“把江月给朕叫过来,专查这件事!”
他看着太子的遗体,心下一阵阵绞痛。
他其实并不特别喜欢这个儿子。
只不过因他是自己多年来唯一的儿子,就又对他寄予厚望。后来,见他不怎么成器,自己又渐渐对他失望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他的继承人。如今太子在朱贤妃手里历练得像模像样了,他便也对太子满意了。
这这一切,都在今天断绝了。
宫人小跑上前通报:“圣上,贤妃娘娘到了。”
杨固检听到贤妃,心里又是一沉。
他只剩一个儿子了。
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他没几年就去了,那么……
“让她过来。”杨固检沉沉地叹息道。
朱莹步子很急,将带路宫人甩在身后。她对皇帝行了个礼,目光便投注在太子的遗体上。
几个内侍正搬动遗体,朱莹双眼钉子一样地钉着他们。片刻后,她忽然道:“放下!”
内侍们惊得一抖,朱莹已经上前,蹲在满地肮脏的泥水中,伸手触碰到太子的脖颈。
那上面缠着水草,有一圈於痕。朱莹的手指,轻轻挑了挑水草,便将它们挑到一边。
她问:“你们谁动了这个?”
内侍们犹豫着望向杨固检,对方点头。他们便战战兢兢道:“回娘娘,奴婢们没有动这个。”
她转向花婕妤问:“你呢?”
“妾身也没有动。”花婕妤连忙说道。
朱莹问:“太子出事时,跟着太子的人呢?都在哪里?”
本就跪在地上的宫人磕头道:“殿下严令奴婢们不许跟随,奴婢们便离得远了。等奴婢们听见呼救赶来时,只看见花婕妤在水里救太子殿下……您随意问问值守宫人便知道了。”
朱莹目光扫向御花园值守内侍,内侍们连忙跪下,道:“回娘娘,是真的。”
朱莹问:“花婕妤见到太子时,太子是什么样子。”
花婕妤哭得梨花带雨,回答道:“娘娘,妾身看见太子时,太子殿下已经不太能动弹了,妾身水性不好,也不能把他带上来……”
杨固检坐在一旁,无言地听着。
朱莹看着她,上下打量几下,忽然吩咐左右,道:“把她给我拿下。”
“娘娘,您――”花婕妤哭得更加凄惨,跪爬半步,“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圣上还在这里,您就……”
朱莹已经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裙摆全是泥水,长长的披帛也蜿蜒在泥浆里。
她望着膝行过来的花婕妤,平静地说:“我记得,婕妤水性极好,在北方人人称道。”
从前选秀期间,有大臣上奏章时,提过一嘴。
她一开始理政,把从前的卷宗要出来看,一样样都记熟了,包括这些细碎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花婕妤被带了下去,东厂江提督才赶到宫里,满头大汗。
杨固检阴沉着脸,看宫人们将太子遗体抬上车驾,许久后,才道:“你们两个,给朕好好地查。”
他语气里满是萧索,来时还龙行虎步,去时,便只能扶着宫人上车了。
·
当晚,帝后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宫务托给淑妃娘娘负责,政务便全给朱莹担了。
花婕妤是冲着杀太子去的,机会难得,没时间多做准备。
他们落水后,宫人们来得快,叫她没办法遮掩太多,很快就叫江月查了个底朝天。
她胸上太子的牙印,成了无论如何都编不过去的证据。
江月将结果拿给朱莹看,朱莹瞧了一眼,便打回去道:“花氏和顾氏将要联姻,只怕他们互有联系。”
她目光停在太子常坐的位置上。
她不喜欢太子的优柔寡断,也知道太子厌恶政事。
可她毕竟答应了皇后,要好好把他教成合格的太子,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对太子倾注了不少心血。
花婕妤杀了太子。她想着,会不会后面还有其他人,拿花婕妤当个幌子?
不然,从前对太子下手也不算很难,为何她独独挑了护卫最周全的时候,寻找太子支开别人的机会?
那本是太子一时兴起。
况且,坐在她的位置上,本能地要想得很多。
朱莹想起顾昭容生下的儿女,以及两个世家之间的婚姻。
还有铲除这些大世家的目的。
江月道:“奴婢也想到了这些,严刑拷打花婕妤,可花婕妤无论如何都说是自己所为,与家族无干,也和别的妃嫔无干,不曾改口过。”
朱莹冷笑一声:“真是她一时糊涂又如何呢?只要让天下人知道,她和顾昭容勾结害死太子,且背后家族亦参与进来,不就行了。”
她道:“江月,我记得……这是你的老本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