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痒痒9
七月的第一周，夏天刚进入最热的时候。
许晗烟位于中影附近的小家在这个季节格外拥挤, 且闷热。
原因无他, 拍戏这段期间，黎琨不间断让席美云搬了许多适合她的日常单品过来, 还有想与她合作的品牌方也大方的送了自己最新产品请她试用，最后是来自粉丝群体送的生日礼物……
以上, 全部堆积在她不足60平米的单身公寓里。
许晗烟昨天凌晨四点下飞机，到家差不多天快亮了, 打开门的瞬间总算意识到席美云那句‘你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在开玩笑。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 换了床单被套蒙头大睡。
一觉到中午, 许作家兴高采烈的带着丰盛的外卖来探望。
想到父女俩很久没见面了，许晗烟这才摁下暴躁的起床气, 爬了起来。
洗澡，换一身方便做卫生的居家服, 来到客厅, 站定在茶几前, 垂眼将复杂的环境略作打量, 遂，于无声中, 用脚拨开地毯上几只装着能让时尚女孩儿惊声尖叫的单鞋。
得到一片可以落座的范围，她一屁股坐下，先吃饭！
许重逸都看呆了，这可是他正在大荧幕上冉冉升起的明星女儿啊！这副德行怎么制霸未来的娱乐圈？！
虽然他之前也是这样在沙发上挪出空位，但没有用脚那么懒的……
再望回坐在对面的宝贝, 脸都瘦小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洗澡的缘故，脸色唇色显得很白，头发还在滴水。
老父亲免不了心疼。
“要不……你先先去把头发吹干了再来吃饭？万一感冒怎么办，今天风还挺大。”他边说边起身去阳台，把昨天晚上她打开通风的窗户全部关上。
失去空气流通，高层住户立刻感受到夏天的闷和热。
许晗烟当下皱起眉头，受不了的叹了口气，在几本杂志下找到空调遥控器，调了个23度。
拿遥控器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茶几边上那叠攒了小半年的生活流水单，稀稀拉拉落了一地，她给了半个眼神，很干脆的放弃捡拾。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已经被砍了十几刀的人，难道还会在乎谁在她脸上多扇一记耳光吗？
是的，她不在乎。
继续埋头喝粥，吃虾饺、奶黄包、粉蒸排骨、萝卜糕……
许重逸关上窗户后，折返回来，门神似的立在女儿侧边，用标准的老父亲忧虑式目光打量她，酝酿片刻，准备叨叨叨。
刚起了个‘你也是19岁的人了’这样的话头，许晗烟停止进食，抬起头道：“首先，我才回家，人还没完全从戏里出来，你别在这时候数落我，此行为有损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其次，我在镜头前不这样，虽然我不走偶像路线但我有很深很严重的偶像包袱！最后，恭喜你把工作室搬到帝都，启动《月之影》项目。而眼下你也看到我的窘境了，有没有考虑买套大房子，顺便给你的女儿我准备一间超大的衣帽间，谢谢爸爸！”
一顿连消带打，条理清晰，主次分明，还带上应有的礼节。
发言完毕，垂头进食。
她只有19岁，目前最大的心愿和目标就是在20岁之前突破自身极限，长过165cm……
许重逸一个逻辑缜密的作家，被女儿说得半响反应不过来，想在她话里找破绽都找不到，只好放弃的笑道：“数落你是关心你爱护你的表现，毕竟我已经迈入中老年阵营。”
可是前天林蔚茹还在微信里跟我说，你和林叔叔去泰国自由行，一晚上换了四家酒吧，快乐得不行呢！
许晗烟懒得点出来，只管耍滑头：“那你给我准备个衣帽间吧，我会好好给你养老的。”
许重逸有异议：“你都和大导演合作了，难道不是你挣钱买大房子给爸爸住？”
“爸……”许晗烟放下筷子，惆怅的看着亲爹，“你一个每年缴八位数税的作家，挣那么多钱，最后还不是要留给我？”
“很有道理。”许重逸被说服了，然后实话道：“其实房子年初就弄好了，东四环，独门独户的别墅，有个大院子，老爷子已经搬过去享受一个来月了。你卧室比这儿客厅大，衣帽间更大，随时拎包入住，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许晗烟听罢，松了口气。
许重逸寻思着自家姑娘这表情反应不对劲，“几个意思？”
“没什么。”她给自己盛了半碗南瓜汤，慢条斯理喝了两口，缓缓道：“一度以为你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许重逸忍无可忍，就着手里刚拿起没翻几页的杂志往她后脑勺招呼。
许晗烟‘嗷’地叫唤，捧着汤碗缩到一边，“这套公寓写的都是你自己的名儿，我合理揣测一下你还有小情绪！”
“第一套房和第二套房交的税是一样的吗？都是我掏腰包，合理省钱懂不懂？”他被关在酒店里赶稿的无数个日与夜，写出来的是他的心血！
扣的税也是！
许重逸反驳完了，开始叹起女大十八变，女大不中留……
这话题换得，略显太突兀？
许晗烟察觉到阴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像中国大部分传统家长那样，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
作家的眼蹭地一下亮起来，就像两只刚从工厂生产出来的强力小灯泡。
许晗烟内心和面上只有拒绝：“不走偶像路线的我现在才19岁零四个月。”
“我只是希望你在青春正好的年纪，享受一场正常的恋爱。”许重逸不是在跟她讲道理，而是作为一个年少轻狂的过来人，给她建议，“对方是我学长的儿子，家境优越，自己在国外念完建筑，回来后成立了一家公司，圈外人，比你大六岁。我见过他两次，模样端正，知礼守节，作为交往对象很不错。”
哦，是秦琛啊……
外面冷漠禁欲，内心闷骚程度能和陆那个什么尚不分上下，颜值和个人能力成正比。
许晗烟在上辈子跟他超级熟悉，因为是林大律师的老公！
两口子感情可好了！
离经叛道的作家爹虽然只在北大读了一年，以着他交际花的性格，该认识的人一年就认识全了，而且林叔叔和他是文学系同门，想必林蔚茹也是因为这重关系和老秦不打不相识……
折好闺蜜的正桃花，这不道德！
“还有没有别的选择？”许晗烟尝试讨价还价。
“你有哪里不满意？”许重逸怀疑女儿存心找茬。
“不是……”她又不能明说，只好含糊其辞，“随口问问，你今天有备而来，就带一个后备人选，不像你的风格。”
“我给自己挑准女婿，在精不在多。”许重逸把身旁单人沙发里的纸箱抱起放在一旁，自己坐了进去，双腿交叠，十指相错，摆出成功人士谈判的坐姿，“我是你爸，不会害你。明天去吃顿饭，见一面，聊得来继续，聊不来全当认识个朋友。这件事也征得了你妈的同意。”
不但有备而来，还蓄谋已久。
“这么说，我不得不去？”其实许晗烟想问的是，我不去的话，你们会跟我断绝父女or母女关系吗？
许重逸松开双手，假装公平，“如果你已经有了约会对象，那之前的话和建议都可以当我没说。”
话到这里，卧房里，许晗烟的手机响起清晰的短信提示音！
父女两内涵对视。
难道？该不会？没那么巧吧？
“你先等等。”许晗烟果断从地毯上爬起来，一阵风似的钻进卧室。
黎叔叔：【听说你回来了，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给你补过生日。】
emmmmm……
这都七月天了，给她补过三月的生日？
借口很牵强啊。
许晗烟斜趴在床上，捏着手机陷入沉思。
黎叔叔使出杀手锏：【我知道你家里给你安排了相亲对象。】
也就是说，他不介意被当做挡箭牌，甚至，他将此化为自己的机会，欢迎她来利用。
既然是这样，许晗烟就从善如流了：【好！】
*
不到三分钟，许晗烟回到客厅，直接向亲爹晒出短信内容。
当然，黎琨之后发的那条事先被她删掉了。
许重逸就扫了两眼，意见很大：“黎叔叔是谁？你都叫他叔叔了，跟我这儿还不称兄道弟啊？还有他约你，你立刻就答应，会不会给人一种容易追的错觉？”
“这种称呼上的幽默感，你们迈入夕阳红阶段的中老年人不懂。”许晗烟坐回原位，又给自己倒了半碗南瓜汤，“我跟他有工作上的合作关系，他追我有一阵子了，说话不用拐弯抹角，我妈也认识他，还默许他追我。”
随后，把黎琨的基础情况逐一上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花花公子的属性暂时就不说了罢……
许重逸仔细听罢，觉得似乎也不错？
不管女儿是临时拉人来挡，还是别的原因，总归不是成天宅在家里，有交际有约会就好。
许晗烟继续喝汤，盯着掉在茶几下面那堆流水单头疼。
这年头还没有网上缴费的概念，回头让飘姐跑一趟吧……
旁边的许重逸先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忽然换了个颇为复杂的口吻安慰她：“你别有心理压力，再不济，退一万步，你的终极备胎也是陆尚那样的品质，找对象的事，咱们慢慢来。”
许晗烟‘噗’地把嘴里的汤全喷出去！
陆尚什么时候成她的终极备胎了？
还退了一万步？
他是有多不济啊……
*
不管怎么说，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许重逸先生关心完女儿的感情问题后，心满意足回工作室喝咖啡。
写稿是不存在的，工作室的咖啡机比较好用而已。
之后一整天，许晗烟怀着‘我堂堂未来制霸娱乐圈的影后居然要自己收拾屋子’的无奈，把该做的卫生做完。
次日睡到自然醒，早上依旧在家看剧，中午点外卖吃，做个快乐宅。
直到临近见面时间才稍微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踩着点出门。
*
下午两点半。
许晗烟走出公寓楼气派的大门，被热浪席卷的同时，也看到黑色跑车里的黎琨。
居然开了跑车……
她一阵小跑过去，钻进副驾驶，关上门，侧着脖子看他。
黎总监走的是青春style，上身穿V家新款拼色T恤，下着宽松的浅卡其色五分裤，两侧有大口袋的那种款式，脚上一双百搭的系带小白鞋。
整体时髦又简洁。
头发也不像工作时那样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而是在洗过后，稍微用吹风机吹出一点型就好。
细节方面，他挑了一只多功能机械表，表盘很大很酷，左手的食指还套了一枚b.zero1戒指，阳光下闪烁着低调却让人难以忽略的光华。
不愧是时尚界的花花公子，深谙穿搭之道。
总结：今天一点儿也不叔叔！
与此同时，黎琨也在对许晗烟做全方位的打量。
头发扎成马尾，戴一顶有铆钉装饰的纯黑棒球帽，款式和她的双肩包互相呼应，这点算她过关了。
上身用一件黄色T恤罩着，胸前的全黑色胶质印花居然是美少女战士变身的那个图案？
T恤大得可以当裙子穿，把贴身的牛仔热裤遮得完全，脚上也是小白鞋，虽然知道她玩的是下/半身失踪的小花招，但未免显得敷衍……
全身上下唯一的配饰是挂在领口的蛤/蟆镜，镜片T恤同色系，是那种介于黄和橙之间，还带一点粉的……难看的颜色！
明明进/入春天，黎琨就为她准备了十几副不重样的墨镜，为什么非要挑这个？
上车后，她竟然还摘下来戴脸上了。
莫非怕被记者拍到他们同框？
许晗烟看到他眸子里翻涌的挑剔，笑眯眯地问：“所以，我要滚下车吗？”
黎琨冷笑了一声：“做梦！”
*
其实许晗烟完全不了解黎琨在私底下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看上自己哪儿了。
就见面的‘扫射外表’阶段，自己显然没能满足他挑剔的审美。
时尚界里十男九同，剩下那个就算是钢铁直男，在他天生善于捕捉美丽的基因里，也会自带一定程度的洁癖。
这点几乎是圈内公认的。
许晗烟就琢磨，要是让黎琨看一眼家里昨天的状况，再稍微了解一下自己平时的生活日常，他应该会知难而退？
第一站是看装置艺术展，十几位来自纽约的艺术家联合举办的。
这个类型的展览小众，胜在不会无趣。
黎琨昨晚安排的行程，很规矩，也很绅士。
到了之后，许晗烟和他边逛边聊。
每一个艺术品他都能说出点意思，看出一点来头，他一一对她耐心讲解，要是遇到圈子里的朋友，打招呼之余，他会大方为身旁的女伴做介绍。
这个女孩儿是什么人，目前在做什么，我与她是怎么认识的……
许晗烟在旁边观察，偶尔加入聊天，那种人与人之间交往，被尊重的感觉尤为深刻。
看完展览，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黎琨带她去了一家距离展览馆不远的私房菜馆，在清幽舒适的环境里，享受地道正宗的粤菜。
他跟她说自己在国外学设计的趣事，聊创业初期的种种艰难，讲从创作阶段延续至今的热情……
如是过程中，许晗烟对这个在时尚界打拼的男人，有了工作以外的、新的了解。
*
晚饭后，黎琨提议去看电影。
电影院仍然在附近，步行最多15分钟，中间会穿过一个有音乐喷泉的综合广场，全当作消食散步。
如果她需要的话，黎叔叔愿意给她买一只小孩子都喜欢的氢气球。
许晗烟最经不起这种幼稚的挑衅，指定要孙悟空拿金箍棒的经典款，先谢谢了。
两个人来到广场上，到处找买气球的流动摊子。
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陆尚。
事实上，许晗烟起先并不确定是他。
广场的音乐喷泉起起落落，柔软的灯光相互交错，夜色下，视线里的景致晕染得几分模糊。
黎琨发现了前方不远处卖氢气球的摊子，示意她看。
许晗烟抬起头，身形不由自主的定了定，怔怔然的望住十几步开外的男人，下意识出声：“陆尚？”
他穿着朴素的白T恤，黑色运动裤，脚上是在夜市里买的十五块钱一双还能再讲价的人字拖，双肩没精神的下压，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几桶泡面，烟和矿泉水。
那身影消瘦得近乎病态，分明是一副年轻的身体，整张后背无力的伛偻着，因为本身个子很高，脊骨被迫从T恤里凸出棱角，步伐极轻极缓，毫无生气。
有一瞬间，许晗烟真的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可是当陆尚捕捉到她的声音，亦是不确定的转过身，暗淡无光的眸子看到她时，稍稍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蓝色的医用口罩下，飘出她的名字：“小烟。”
许晗烟顿时酸了鼻子，拼命憋住想哭的冲动。
不就是为了一部《生而为人》吗？用得着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她心里很清楚，他在进入角色，或者说，已经是角色本身了。
她内心还是忍不住庆幸，还好啊，他还认得自己。
可是，她快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