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有了张老板这事,后面再有人来手术,医徒们去观摩的时候就感觉好了很多。仔细想想,这手段还是很神奇的,面对重症急症,寻常方药的确比不得。

  然而即使如此,也是有无法解决的病痛。这天拉来了一个喝醉酒不甚跌下山崖的,胸口被断枝给穿了,直接伤了肺,人拉来以后林夕媛就说了恐怕不好治,那家人表示明白,也签了协议。

  胸外科的手术本就复杂,这人又伤得极重,纵使林夕媛百般技术用尽,也是无力回天。

  人死在了杏林堂,之前签过协议的家属却是反悔了,当场闹了起来。

  眼看着人开始在柜台打砸,林从焕给他们解释说和,都被打了一拳,林夕媛二话不说,从厨房里拿了个大菜刀就冲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林夕媛一刀剁在柜台上,嵌入存许。

  家属愣了一下,然后更加言辞激烈:“你这女人把人治死了,怎的还敢威胁咱们!”

  “泼妇!”

  “庸医!”

  “都闭嘴!”林夕媛喝道,“是不是庸医轮不到你们来说!”

  “你!”

  “我问心无愧!”林夕媛将刀重新握在手上,看着他们重复了一遍,“我问心无愧。”

  场面僵了一下,林夕媛趁着他们安静下来,对家属说:“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们心中悲痛,但是协议已经签了还要闹事,砸了我的柜台,又打了我的人,这未免太无赖了吧?”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事情不是这么解决的。”林夕媛将刀放下,“我已经叫人去报官了,咱们公堂对质,如何?”

  一听公堂对质,家属又不乐意了:“谁人不知你本是官家小姐,又和诸多权贵有亲,自古官官相护,你这分明是要给自己开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想怎样?”

  听她如此一问,几个死者家属一商量,最后由死者的大儿子说:“人死不能复生,可我们一家子都靠我爹养活。人是在你们这里治死的,手术费得退了,另给二百两丧葬费。”

  两个哥哥还在考虑,林夕媛却是直接拒绝了:“想都不要想,你们这是在讹钱知道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把人治死了,赔钱是应该的!”

  “错了,我不是治死了人,只是没救活而已。”林夕媛疲倦地道,“为了救他,我在里面忙活了三个时辰,给他开了胸,给他用了药,做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但是有些死伤是命数,身为医者只是治病救人,并不能真的在阎王殿前改了命。”

  “你这现在又开始说是我爹自己命短吗?你这女人未免太爱狡辩了!”

  “我几时狡辩过?我问你,如果这等伤势,你送到别的医馆,人家会说我试一试,还是说让你们直接拉走?”

  家属不吭声了,因为人就是从别的医馆拉过来的。

  “别人不愿意沾惹到麻烦,我接下了,我诚心诚意告诉过你们,这死亡概率很大,我没把握,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再治。我一出手术室,向你们说我尽力了,很抱歉,可是你们只看结果,就把别人的努力都抹煞了吗?”

  林夕媛指着医馆的狼藉:“你问我要丧葬费?那我的损失呢?”

  林夕媛递给他们一张术中所用物品清单,又问林从深:“二哥,咱家这药柜,我记得是用上等花梨打的吧?”

  林从深会意:“嗯,这一个就花了二百两。”

  林夕媛又看了看被砸碎一地的药瓶:“这丹参保心丸,一瓶价值几何?”

  “共损失二十瓶,折后价也要三百两。”

  “还有其他药材,看起来也损了不少。”

  “剩下的就按一百两算吧。”

  那家人听到这,已经有些待不住了。林夕媛接着道:“还有我大哥,他带的一个教学班子,三个月的收入是三千两,现在被你们打伤了,这误工费,你说该给多少好?”

  林从焕赫然:“妹妹,我这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他们送了个已经是快死的人过来,我拼尽全力却没讨好,还损失了这么多……”林夕媛看向那大儿子,“现在还要和我算账吗?”

  大儿子是认字的,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物品和药品,这还没算人工费,再一听原来这些不起眼的东西竟然这么贵,已经是生不出别的心思了。

  林夕媛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能救活他,我的确很抱歉。”她给病人家属再次鞠躬,但是又再次重申,“可我问心无愧。”

  大儿子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回了礼:“是咱们失礼了。”

  林夕媛见事情了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下去。

  “妹妹!”

  “娘子!”

  医馆的人乱哄哄地过去扶,吴沉舟把了下脉:“就是累着了,让她睡一会儿就好了。”

  那几个病人家属一看这阵势,哪敢再提丧葬费的事,带着尸身就跑了。

  门外有不少围观的人,其中一个眼珠子转了几转,转身跟着出去了。

  林夕媛在杏林堂的住院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刚醒,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当中还夹杂着一片哭声。

  “这是怎么了?”她挣扎着起身。

  胡氏和王氏在一旁守着她,见她醒来连忙道:“没事,才刚醒,歇着吧。”

  “先吃点东西。”胡氏让人端来了粥。

  林夕媛快速把粥喝完,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那家人又来闹了?”

  见瞒不过她,王氏叹气:“昨天你说了他们一通,人都已经走了,今天又不依不饶地在门口哭起了丧……当真是不要脸!”

  林夕媛冷哼一声:“我出去看看。”

  胡氏连忙拉住:“咱们不理他就是了,这种人哭个几天见没人理,也就走了,妹妹没必要和他们再起争执。”

  林夕媛摇头:“没那么简单,一味躲着反倒显得我心虚,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躲?”

  她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戴好面纱去了前面铺子。铺子门倒是开着,但哭丧的正好就堵在门口。

  林夕媛冷声道:“哭够了没?”

  死者的媳妇哭得更惨了:“我可怜的夫啊!”哭着又怒指林夕媛,“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魔头!你剖了我丈夫,把人害死了,如今还敢这样嚣张放肆!”

  林夕媛反问:“没你们答应,我能下刀去剖吗?”

  周围人顿时附和:“就是就是,协议书的事咱们可都知道。”

  那妇人愣了一愣,随后道:“你,你是借此推脱责任……那时候多紧急,咱们不签你就不给治,你还有医德吗?”

  林夕媛笑了:“我有没有医德?请看我头上牌匾!这是皇上御笔亲赐的,你现在是在质疑圣上之言吗?”

  好大一顶帽子,这话她不敢接了。一旁大儿子接口道:“事到如今,死者为大,你给我爹磕头告罪,我们也就不再多说。”

  这要求不算过分,周围旁观的已经开始劝了:“这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怎么说也是死在她手里。”

  林夕媛却是觉出了险恶用意。自己这轻轻一跪,以后想要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能跪他。”

  见她摇头不肯,那妇人顿时哭道:“你这毒妇!仗着官家背景想锁了我们去衙门,还拿刀威胁……如今只是让你给我丈夫磕头认个错,你都不愿意,我们小老百姓想讨个说法怎么这么难啊……”

  “治死人了还拿刀威胁?这么横?”

  “这不是仗势欺人么这……”

  众议的风向开始渐渐倾斜,大儿子怒声说:“还不止这些!这女人利用官家方便暗地里行解尸之事,如今还嫌不够,竟然要打将死之人的主意!”

  他说着,指着医馆那群学徒:“大家伙不知道,这些个学徒什么都不会,她眼看着人也治不得了,就把这些人叫进去跟着学习。说是治病,我爹这内里还不知道被剖成什么样了!如此狠毒,竟也不肯一跪谢罪!”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眼神惊骇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这也太过分了……”

  “是啊,这不跟杀人一样的么?”

  林夕媛听着这些不利的声音,扫视了一圈丧葬队伍,缓缓走出医馆,来到死尸前。众人只当她是要下跪磕头,也就没拦着。谁知道她走上前去,竟是一手揭开了盖在尸身上的布,接着手中刀子一划,已经是割开寿衣,露出了胸口的伤疤。

  “你这庸医干什么!”死者家属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去拦。

  林夕媛道:“不是都要我跪么,大家伙既然都想看我下跪,那也得知道我这一跪分量几何吧?”

  死者家属见事情开始脱离控制,纷纷上前打算强按头,但是医馆的人也是一直盯着的,齐齐出动把人给拦了。

  林夕媛掂着手中小剖刀,在死者面前来回踱步,朗声道:“这位不幸死在我杏林堂的大叔,前天晚上喝醉了酒,从山上跌下来,让树枝子给扎穿了胸,就是带疤痕的这一块。”

  “哎哟,真惨呐……”

  “这如果只是皮肉伤也就算了,关键是扎穿了肺,一整个大窟窿从肺这头到那头。”

  “伤得这么严重啊!”

  “自然很严重。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在后半夜找到的人,先拉到了别家,人家看看说治不了,让拉过来问问。这也没什么,毕竟我这手艺其他人也不会,大家说对吧?”

  “那是那是!”

  “我这一看,也吓了一跳,就跟大婶们说了这个我也不一定能治好,你若同意了咱们就签字再治,不过我是真没把握,你们得想好。这原本说好了,到最后我花了半天功夫仍是不成,这大婶还有他们家小哥,就砸了我家医馆……”

  “这就不应该了!”

  眼看着风向要变,大儿子道:“砸了你的医馆是我们不对,可是你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说?咱们又不懂医,你把伤口一缝,看起来是好好的,万一里面器脏都已经被你割了怎么办?如今官府不但禁止解尸,这乱剖活人也是重罪,你两样皆犯,这是藐视王法!”

  林夕媛看着他:“那你想亲自检验一番吗?”

  “什么?”大儿子突然慌了一下。

  “你觉得我私下里在你爹身上乱剖,我就把这伤口打开,给你看看究竟,如何?”

  大儿子顿时慌乱:“这,这怎么能……”这跟那人说的不一样,她不应该直接下跪,或者先去解释自己解尸的事吗?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出来那个原本的瞎大夫是怎样给治好的。

  “死者为大,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吧?”

  “你,你……”

  林夕媛看着他:“另外,我私下解尸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我这些学徒什么都不会,又是听谁胡说的?”

  “没人……”

  “没人告诉,你怎么会知道?”林夕媛连声发问,“你们昨天还只是想趁机捞一笔钱,今天却直接想坏我声誉,这跨度之大,恐怕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林从焕和林从深也反应过来了。是啊,虽然都是闹,这态度却完全是两个样子,内里的原因也相差许多。

  林夕媛冷冷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像是在为父亲讨公道的孝子,还是得了利要咬着我不放的疯狗?”

  大儿子慌乱地摇头:“没有,没有……”

  林夕媛不再理他,这时才开始说解尸之事:“官府命令禁止私下解尸,而我曾经在做第一次剖腹补损之术时,更是许下重诺,若以将死之人试刀,则自断双手,是以私下解尸之事我不可能明知故犯,更不可说拿了病人乱动刀。皇上仁慈,有心让更多黎民百姓得以解除病患,下了口谕特开方便之门,允许我到官府报备后解尸教徒,如此皇恩竟被小人曲解,当真可恶!”

  她说着,医馆里已经有人取了盖有府尹大印的许可证,林夕媛抖开来:“曾经不愿宣扬,是怕如此特例引起非议,没想到如今竟是被质问到头上,那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了。”

  周围认字的凑过去一看:“果然是官府通行过的,上面也提到了是皇上特许没错。”

  “哎呀,要是这样的话你们这样闹就更不应该了!”

  “恐怕是受人指使的吧?要不然这等秘事他们怎么知道?”

  “就是,肯定是趁机来泼脏水的!”

  这……没人跟他们说过有特许这一说啊……眼看着这事情完全脱离控制,那一家子快速收拾了丧葬之物,抬着尸体就走了。

第九十一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侯门医妻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侯门医妻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