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16

  关上抽屉,覃一沣跷腿坐在太师椅里,他仰头,先瞧着的就是挂在墙壁上的那盏电灯,里面的灯丝生出光,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他反问:“在学堂里待得习惯吗?”

  “开始的时候倒不习惯,时间长了,便好些了。”孟珒修顺口答着。

  “当年你走后,父亲不舍得,可是又想,总该让你出去闯闯,去见见外面世界的样子,心里也就开阔些。”

  那时候他每日跟在孟炳华身边,闲时聊得最多的,就是孟珒修在外的生活。担心儿子的孟炳华托了不少人照料着孟珒修的生活,听闻他在外的一点一点变化,也就慢慢放心了。

  “外面的世界跟这里,不一样。”孟珒修回忆着在国外的生活。

  当年他坐上越洋的轮船,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踏上一片新的土地后片刻烟消云散。那里的世界是自由的,是高谈论阔的,不像他的国家,每一日都被黑云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内忧外患。是他在大海的那一边,望向他的国家时,脑海里唯一浮现的四个字。

  “那时候在宋老爷子家,你的学生曾问过我,是不是会支持你在这片土地上做的一切?我说会,没有条件。”覃一沣坐直身子,视线与他交错。

  “这句话,是我对你的承诺,若我活着,它就不变。”

  放在膝上的双手一颤,孟珒修不可置信地抬头,瞧见的是覃一沣无比坚定的眼神。他双眼湿润,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覃一沣身上的与天宽阔的信念。

  他听见自己的回应:“谢谢。”

  那一夜,孟珒修在覃一沣的房间里待到深夜。他们聊了许多,关于孟宅,关于屠神寨,关于祖国的未来……

  那时候,孟珒修才惊觉,他心里同覃一沣暗暗较劲了许多年,于覃一沣来说,不过些缕云烟。更甚的是,他一直被覃一沣放在心里。

  他想,他们是兄弟吗?不是,甚至他这些年一直觉着,于他而言,覃一沣存在于孟家,便是在提醒着,有个人曾经见证过他当初如何深陷在黑暗里与泥同淤。他孟珒修,如此出身,也曾陷于淤泥里,想来就觉得可笑。

  可是这一夜,他才知晓,覃一沣一直在仔细保护着他。

  出门前,他问坐在太师椅里的人:“曼新同你,是不是……”

  “父亲同你说了?”覃一沣掩着额。

  说了。傍晚覃一沣去瞧孟炳华时,孟炳华正在同刘克交代婚礼的细碎事,他在一旁听着,才知晓了是为覃一沣和孟曼新准备着。

  孟珒修没有说话。他心里觉得不妥,可是那时候在孟炳华房间里不敢说,在这里,又不知该怎么跟覃一沣说。

  “我说我会照顾她。”覃一沣缓缓开口。

  孟珒修急了:“以夫妻之名?”

  “父亲是这样想的。”覃一沣站起身,拉了拉滑落的衫子,走到窗边,打开些缝隙。

  “你明明知道曼新喜欢你,你这么做会害了你们两个人。”他顿了顿,“你不喜欢她,你的心不在她那里。”

  风吹进来,将桌面上的宣纸吹乱。

  覃一沣低垂着眼,似是无奈,却又坚定地说:“我会想办法。”

  一直到冬天的雪飘飘洒洒落了下来,孟曼新才肯出门。

  学堂许久没去了,落了不少的课业,宋采芸和顾罗安来瞧过她几次,常常讲起学堂里的事。只是聊不到两三句,她便借口身子乏了送客。

  孟珒修给她送了不少书来,说是给她解解闷,只是她说瞧着头疼,拢着一摞放在角落里积了灰。

  那段日子孟炳华身子欠安,在屋里养了好些日子。瞧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某一日,他想起什么,唤了刘克来,说了两句话,穿戴整齐后,把覃一沣叫了来。

  养病的日子里,生意全是覃一沣照料着,他自然安心,从来不多问。有些时候覃一沣来见,他大多都睡着,听刘克说每次九爷都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孩子有心、孝顺,就是可惜他娘没赶上享福的时候。”孟炳华支着身子坐在床头,刚服了药,嘴里苦涩。

  刘克宽慰他:“兰姨太若是地下有知,也欣慰。”

  门外响起脚步声,孟炳华挥手,示意刘克不要再提,又遣他去开门,自己从床边捞了件外套披上。

  肩上有雪,覃一沣在门边抖落掉才跨脚进来,欠身:“父亲。”

  床边放着张小凳,孟炳华招手唤他过来坐。

  “宋老爷子那边去过了吗?”他嘴唇没有血色,人看着苍老了不少。

  覃一沣答他:“去过了,宋老爷子也乐意。”

  孟炳华点头,刘克送来药,覃一沣伺候着他喝下。

  一碗苦汤下了肚,孟炳华倒是恢复了些精神,又说:“曼新呢?我这些日子也没能去瞧她,她的胃口可好些了?还是得常出去走走,闷在家里容易闷出病来。”

  “珒修常去瞧她,身子养得是不错,就是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他白天在商会里留得晚,等回来想去瞧她时,丫鬟说人已经歇息下了,倒是孟珒修跟她碰面多些。

  孟炳华听着担忧,想起身去瞧瞧,被刘克劝了下来。

  “外面风雪大,您身子还在调理着,这出去了要是再染了寒,又得吃几天药。”

  覃一沣也劝,最后人被按在床上,没法动弹。

  “父亲,我待会儿就去瞧曼新。”覃一沣再下一剂贴心丸。

  孟炳华这才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

  覃一沣手里拿着水果刀,仔细地削去苹果皮,然后分成好几份,把其中一份递给孟炳华。刚刚折腾了一回,这下却没了什么力气,连苹果也咬不了,孟炳华摇摇头递回去。再过一会儿,一份苹果又被分成了指节大小的小块,装在盘子里递给他。

  覃一沣低着头还在继续切苹果块,没注意孟炳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是带着疼惜和懊悔的目光。

  他听见孟炳华在问:“日子定在新年的初六,你觉得好不好?”

  手里的刀顿住,落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后来覃一沣回忆着,也忘记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回应的,只记得走出房间扣上门时,听见了孟炳华沉重的叹息声。

  从孟炳华的房间出来后,他去瞧过孟曼新,坐在厢房正厅里的姑娘手里卷着本书发呆,是一旁的丫鬟在耳边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她的气色瞧着不错,话也说得明白通顺,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晚上我跟珒修陪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这些日子你闷在房间里,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很担心你。”覃一沣吩咐下人备了些水果来,专挑她喜欢的。

  孟曼新从丫鬟那里知道孟炳华身子不好,也遣人去问过几句,得了回复说已经养得不错,便没去叨扰了。

  她说:“我这副样子,不敢去见小叔。可有时候晚上想起,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掉了几次泪,想着隔天得去看看,又怕他到时见了我这样子更担心。”她声音渐渐变得哽咽,到后来哭腔就更明显。

  覃一沣叫一旁的丫鬟去瞧厨房里的桂花糕可好了,趁热给曼新小姐端上来。

  等人走开,他才劝:“父亲从未说过你,你也不必如此挂记。我们都知晓,你们两人心里互相牵挂着。你若还不想去见他,那就不去。等你愿意了,跟哥哥说一声,哥哥同你一起去。”

  脸上沾了泪,孟曼新找丝帕去擦,没找着,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伸手便往脸上去,半路却被覃一沣给截住。

  他从长衫里掏出丝帕,灰色面料裁出的小帕,一直贴身放着,递给她。

  “哥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孟曼新仰着头瞧他,好一会儿才问。

  他摸着她的头发,笑着:“我们曼新尽管去做天下第一自私的人,要什么便去拿,喜欢什么就去争,我们会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从学堂出来后,孟珒修叫小厮开车去了缺月坞。

  夹在西装外套上的怀表指针刚指到六点,天已经见黑了。路上有一层浅浅的积雪,车不太好走。

  车拐进西关街,远远地瞧见晋诚站在缺月坞门口,收了招牌,人正往里走。隔壁的斗三两跑出来,拉着他说了两句话,然后悻悻而归。晋诚也摇着头,样子比刚刚萎靡了些。

  车停下,刚巧是积雪最深的地方,一脚落地,他发觉雪水浸进了鞋里,脚背凉凉的。

  小厮在车门边瞧着这一幕,关切着说:“少爷,我去请吧。”

  孟珒修摆了摆手,脚踩上台阶,皮鞋上还染着雪粒子。

  门掩了一半,他叩了两声才往里走。晋诚就站在钱柜边上算今日的账目,见他进来,合上账本,斟了杯茶,递给他:“秋姐儿还在房间里呢,我去叫她?”

  孟珒修悠悠坐下,手里托着茶杯,答了声好,在晋诚转身的工夫才瞧见他衣服后背靠腋下的地方破了一块。

  他又问:“衣服怎么破了?”

  晋诚听声,抬起胳膊看,脸色变换了一瞬,才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刚刚有人来找麻烦。你瞧那门也破了一块,明天还得找人来修。”他指着没掩上的那边门,挨着门槛的地方豁了一个大洞。

  他进来时没瞧见,这会儿看着就明显了。

  孟珒修站起身:“人有事没有?什么路子来的?不知道这是九州下的铺子?”

  晋诚掀开门帘的手又放下,也想诉诉苦,走回来,答他:“也不知是什么路子的,四个壮汉,来了话也没说,往门前一站就撒泼,样子凶得很,我也不敢惹。”

  孟珒修想了一遭,也没能在天津城里找出这般蛮横的人。

  他问:“租界那边的人?”

  “瞧着不像,这条街上也没见过。”晋诚挠着脑袋想了想,确定着,“真没见过。”

  孟珒修想起还在房间里的人,问他:“晋秋呢?跟他们起冲突了?”

  “没呢。”晋诚缓了口气,“那会儿她正睡着呢,要是醒了,再吵两句,这店子怕就给砸没了。”

  孟珒修松了口气,望着门上那豁洞想了一阵,交代着:“那就不同她说了。我叫人打听打听,能了就悄悄了了。”

  正中晋诚心怀。

  他对晋秋太了解,这事儿要是叫她晓得了,这条街怕也不安宁了。刚才斗三两来问,他也特意托了个底,别叫晋秋晓得。

  车子开回孟宅,晋家两姐弟往这儿跑了两个月,下人都认识了,欠身打了招呼,便各自忙着。

  孟珒修借口回房换件衣裳,同晋诚使了个眼色,便往西苑去了。

  晋秋下午睡得深,这会儿人还昏沉,挑了张椅子坐下,支着手继续瞌睡着。晋诚瞧她这样子也没去打扰,自己去后花园逛着。

  临近新年,下人忙着将宅子清扫,西苑苑口站着两个丫鬟,一桶热水被泼在地上,积雪便融化了不少,氤氲的热气腾腾冒着。

  见路的那头来了个人,两人提着桶往旁边站着。

  “九爷在屋里?”

  长着圆脸的丫鬟答孟珒修:“刚回。”

  一脚跨进苑里,他才瞧清最里面的房间里亮着灯,灯光微弱,从窗户玻璃折出来。

  敲门,覃一沣穿得单薄。已经晚冬,雪也下着,这个天气容易着凉。

  孟珒修蹙眉,瞧屋里没一件外套,他低声说:“怎么不多穿点儿?这个天气伤人,也想成病号子?”

  话说得很严厉。

  覃一沣点亮桌面上的小灯,微微一怔,笑着说:“屋里暖和。”

  孟珒修打眼瞧着,书房的窗户开着:“风都灌进来了,还暖和。”

  覃一沣坐下,额间的头发湿着,刚洗漱了番,问他:“人接回来了?”

  “接回来了。”他又想着晋诚的话,“下午有人去闹事了。”

  “哦?”手里的笔停下,覃一沣抬头,等着孟珒修往下说。

  孟珒修把晋诚的原话重复一遍,自己的思索也想了出来,最后发问:“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覃一沣闭眼想着,脑子里的一根弦牵制着神经,最后噼啪作响,理顺了。

  “明日我叫人去查查。”

  他的语气轻松了些,惹得孟珒修不满:“若明日还有人去闹事呢?”

  覃一沣抬眼,见他性急:“我这就叫人。”

  刘放站在门外台阶上,听完覃一沣的吩咐,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他瞧见孟珒修,称呼一声:“少爷。”

  孟珒修从屋里出来,这会儿又飘起了雪,很小,刘放的发丝里藏了几粒。他把门边立的竹伞递给刘放,靠近说:“不要叫晋老板知晓。”

  刘放抬眼,见覃一沣眼里肯定着,应了一声便转身。

  苑口的积雪被扫干净,积着一摊浅水,他跨过去,又回身,见两人望着空中的雪粒子,这才离开。

第7章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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