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早晨, 用过了早饭以后,钟衡和祝深一起去上班。

  趁着两人回房换衣服的空当,方姨拽来了一旁等待的阿文, 小声问他:“瞧见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他俩今天的气氛变得有些特别?”

  阿文凭本事单身了二十四年,愣是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直把头摇。

  方姨恨铁不成钢地捶他一下,“你这样怎么还找得到女朋友啊?”

  阿文笑容渐渐消失:“啊?”

  只听方姨条条是道地给他认真分析:“看见深深刚才是怎么落座的吗,手是先碰了碰阿衡的椅背, 然后才慢慢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的。之前深深绕着阿衡走都来不及呢!你注意到了吗, 今天他管阿衡叫什么——‘阿衡学长’!哎哟喂, 他以前会这样叫吗?再看看阿衡,虽然表面上皱眉, 却也没有制止深深,可见他并不排斥,甚至还是喜欢的!”方姨一拍手,欣喜道:“昨晚他们一定发生了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阿文一头雾水:“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方姨推他一把, “你啊, 待会开车注意着点,要降低存在感知不知道, 可千万别破坏他们的甜蜜氛围。我猜一会儿阿衡肯定会与深深约一个中饭,然后晚上约好一起回家,最好回家前俩人一起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但我觉得以阿衡的性格可能不会主动提。”方姨凛凛目光看向阿文, 像是在托付一个了不起的任务:“所以你啊,就得把握机会, 趁机进言,说说时下流行什么小年轻看的电影, 怂恿他们去看知道吗?”

  阿文一脸受教,表情却十分为难,刚要说话,祝深和钟衡下来了。

  方姨用肘推推阿文,示意全靠他了,阿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任重而道远。

  车上很安静,两人坐在后排,看报表的看报表,看风景的看风景,他实在没觉出有什么甜蜜氛围。

  两人这么安静,阿文也不敢贸贸然插语,只好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可看这车内的气氛,颇为冷淡,祝小少爷都不拿正眼瞧先生,不免又替钟衡寒心了一把。

  可阿文不知道,视线不是非得粘连在一处才是甜蜜的。就比如现在,看风景那人,回想起昨晚,唇畔正勾着一抹笑。

  “可她偏偏要这样叫你,你能让她改么?”祝深握着牛奶杯,倚门朝他笑。

  然笑意有几分,面上的坦然有多虚伪,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钟衡握紧门把,竟是脱口而出了。

  祝深一愣,钟衡说完,缓缓将头给低了下去。

  柔软的雪白的绒垫上,一双莹白的赤足踩在了上面,贝壳似的趾甲透出淡粉,祝深身上处处透着精致。只是他脚背上有两道颜料涂抹的痕迹,显然是他收拾画具时不慎染上的,蓝的,绿的,却是惹眼得很。祝深依着这形状,顺手用勾线笔在脚背上画了一只鱼,一片叶,栩栩如生,倒是打破了精致伪装下的平衡,显露出几分可爱的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祝深。

  钟衡总能一眼窥破。

  许是感知到了钟衡的视线,祝深将脚缩了缩,退了两步,又问:“那我呢?”

  十趾嵌进绒垫,淡粉压得发白,鱼叶狠狠绷直,主人的声音到是不紧不慢的,尽可能地装得从容慵懒:“我这样叫,你想让我改么?”

  “小拾。”钟衡的声音透出几分无奈。

  祝深轻轻仰头,忽然想抽一口烟,隔着层烟雾帘子窥人,总好过直面相对。

  离得这样近,说不准儿连他的心跳都能落进对方的耳朵里。

  可他的烟早就戒了,还是眼前这人监督的,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会把自己给吃定啊?

  “别改。”钟衡哑声说。

  祝深一顿,继而笑了。

  “晚安。”他带着三分羞意突然说。

  门被迫不及待地关上,钟衡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光源便被这扇门给阻断了。

  许久之后,钟衡在门外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不知祝深是否听见了,他背靠着门一路滑到地上蹲坐着,握紧了颈间的蓝色项链,胸腔有什么正闹个不停,怎么都压不住了。

  车子驶入繁华的商业区,就快要抵达钟氏了,钟衡忽然开了口:“中午一起吃饭吧。”

  阿文一惊,竖耳听着。

  “可我听说您的饭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助理给您在外面订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祝深顺嘴揶揄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吃。”

  “和我吃食堂吧。”钟衡说。

  祝深笑着望他一眼:“那我就给您这个面子。”

  钟衡沉沉地“嗯”了一声,合上了报表,望向窗外,以拳抵唇,却是轻轻地笑了。

  阿文在前头想着方姨的叮嘱,忽然大喊一声:“先生要看电影吗!”

  白痴。他暗骂自己。

  助攻哪有助这种直球的,他真是一个猪。

  钟衡看向他。

  阿文咬了咬牙,已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今天的!爱情片!很好看!”

  祝深“嗤”地笑出了声,对钟衡道:“他的意思是让你别安排他加班了,他今晚得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钟衡问得直击心灵:“是吗?”

  阿文此时骑虎难下,想想方姨的叮嘱,猛把头点:“是!”

  “那就去。”

  阿文不解,事到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个走向了呢?

  “可我……票买多了!”

  可以退啊。

  祝深与钟衡对望一眼,任谁都没有将这句话给说出来。

  “给我吧。”两人同时开口,却又齐齐别过头,不禁想对方要票是准备约谁。

  善于打直球的阿文消除了两人的胡思乱想:“一人一张!一人一张!”

  说完,一脚刹车踩到公司门口:“先生,祝少,到了。”

  任务完成。

  祝深下车,与钟衡挥手:“中午见。”

  钟衡点头,望着他的身影走进了对面的凌霄画室,突然问一旁正傻笑的阿文:“在……哪个影院?”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阿文哪答得上来,他票还没买呢。

  “我现在就去买!”

  顿了顿,钟衡止住他,拿出了手机:“我来吧。”

  阿文站在原地,看了看走进钟氏大楼的钟衡,又看了看走进对面大楼的祝深,忽然相信方姨说的话是真的了。

  他真蠢。现在才发现。

  祝深刚一走进凌霄画室,就被一水儿的小朋友围住了,“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看得他傻了眼。

  祝深虽富盛名,从前当着几万人的面上台领奖也毫不怯场,却没想到今日,折在了一帮十岁大的小萝卜头的手里。

  画室负责的老师走了出来,四十来岁,保养得宜。祝深如见救星般朝她笑笑,她与祝深点了点头后,拨开了学生们,又往祝深怀里送了一大捧花,热泪盈眶声情并茂道:“祝老师!我叫韩思思!我是您的迷妹!这里!都是您的迷弟迷妹!”

  小孩子们瞬间立正,小胸脯挺得直直的,齐声说:“嗯!”

  祝深捧花抚额,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来到这儿了?

  吴绪说这个凌霄画室是培养新生代小画家的,来这儿学画的人都是豁出了命来喜欢油画的,个个家底还很丰厚,是愿意把油画当成自己的终生事业的。七月滟城有一个青少年油画大赛,画室相当重视,便想请祝深过去帮忙给指导指导。

  祝深见吴绪说得这样情真意切,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打死也没想到这里培养的新生代小画家最小能小到五岁。

  五岁,这还是玩票的年纪啊!拿什么豁出命去喜欢?

  吴绪现在骗人连草稿都不打了。

  他礼貌地对韩思思笑了一笑,腾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准备质问吴绪,却见吴绪率先发消息过来了——

  [虽然这个画室的平均年龄比较低,但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加油,祝老师!滟城油画大赛,舍他们其谁?]

  祝深回道:“你很好。”

  吴绪装死遁了。

  “祝老师!”又是一声哀切呼唤,祝深为难地朝身旁看去。

  只听韩思思感动地道:“真是没想到您会光临,吴绪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都高兴疯了呀。这些孩子们啊,能得您一点半点的指导就已经受益无穷了,谢谢您肯来!”

  祝深放下了花,对她说:“哪有您说得这么邪乎,那我们开始上课吧,不介意的话我先检查检查速写的基本功可以么?”

  韩思思催促着小孩们道:“快去画室坐好!”

  小孩们你牵我,我牵你,高高兴兴地跑回了画室。

  祝深看到有个小孩没有动,缩在前台怯怯地打量着祝深,欲言又止的样子,祝深便走去问:“怎么了?”

  小孩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与别的小孩看起来很不一样。祝深知道,凌霄画室开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想必来这学画的孩子家里也非富即贵,可这小孩脸上脏兮兮的,手抓着半截炭笔,将一双手搞得黑糊糊的,身上的衣服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一双鞋也早就印出了不同颜色,看上去倒不像在这里学画的孩子。

  “阿包,”韩思思忙催促道:“赶紧去画室做准备啊。”

  然而这个被叫做“阿包”的孩子却站在原地,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祝深,不知怎的,祝深竟然想到了钟衡。

  “他怎么了?”祝深问韩思思。

  韩思思摸摸阿包的头,“他啊,平常最崇拜的画家就是您,您的照片还被他贴在了他的画架上。但他性格很内向,平常也不爱说话,请您多担待着点儿。”

  祝深点了点头,朝里面走:“走啦,去画画了。”

  阿包马上跟上了祝深的脚步。

  直到中午,孩子们把速写画完才下了课。

  祝深粗略地看了一眼,这里面的人功底参差不齐,想来还得因材施教。瞧他现在都为人师表了,若是Moeen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感叹了。

  祝深虽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过来上课,可面对画室里这一张张用心描摹的画纸,却还是想着要尽他所能好好地教教这些孩子,就像当年Moeen教导他一样。

  正看着,韩思思敲门问:“祝老师,您和我们吃饭吗?”

  “不了,你们吃吧。”祝深急忙朝外走,险些忘记了和钟衡的约。

  韩思思见祝深步履匆匆,像是明白了什么,毕竟啊,对面可是钟氏呢,她也不再好强留。

  行至门口,祝深突然顿住,对韩思思说:“阿包的功底很扎实,是一个好苗子。”

  韩思思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怎么了?”祝深问。

  等祝深跑到了对面,拿出手机一看,已经一点钟了,不知道钟衡是否还在等他。

  可刚一进钟氏,却见前台边那宽大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见他进来,微微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视线便粘住了他。

  祝深气喘吁吁:“我来迟了。”

  “不迟。”钟衡淡道:“我刚下来。”

  “你等我啊。”

  钟衡稍稍别开了脸,看见他手中的一捧鲜花问:“是谁……送给你的。”

  百合花还掐着水儿,捧在手中阵阵幽香。

  “画室。”祝深将花递给了他,拈起了花中的卡片:“说来,这花你也占一半,是沾了我的光。”

  钟衡接过了花束不由得一愣,待他偏头看见祝深手中拿着写着“祝祝老师与钟先生百年好合”的祝福时,抿唇一笑,摁下了电梯。

  “是。替我谢过他们。”

  目光柔和,声音温柔,哪像挨饿等了一个小时人的人。

  二十楼。食堂。

  两人一黑一白,中间一束白色百合,看上去实在惹眼得紧。

  步之所及,员工们交头接耳,掀起巨大的八卦热潮。

  钟衡步履如常,却在祝深挽住他的手时,脚步一顿,花都险些没拿稳。

  “走啊,阿衡学长。”祝深凑在他身边轻轻道,唇齿翕合,耳畔好似夹着一阵惑人的风。

  听着这称呼,钟衡心中有些无奈,可这无奈,却又裹上了层甜蜜的糖浆,他甘之如饴。

  钟氏财大气粗,食堂也高级,用钟衡的卡刷了几碟菜,都是他爱吃的。祝深便玩笑说:“是不是我昨晚与你们食堂师傅托梦了。”

  耳朵尖的王秘书,闻言摇头轻笑。

  不是您给食堂师傅托梦了,是钟总叫我给他们打电话。

  钟衡将那束花紧紧抱在怀中,面上挂着隐蔽的笑意。

  祝深见他不动,便说:“把花放下啊,你是想喂花吃饭吗?”

  钟衡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他,好像真失态了。

  将花放到一边,钟衡又替他盛了碗汤,问他:“上午怎么样?”

  “挺好的。”祝深笑着摇头说:“我没想到居然是教一帮小萝卜头画画,一个个奶声奶气地叫我‘祝老师’,改天带你去瞧瞧。”

  钟衡眼中似盈起了光亮,低低一笑:“好。”

  “有个孩子和你有点像。”祝深说。

  “像我?”钟衡愣住了。

  像他有什么好。

  祝深说不上来,只说:“就是感觉有点像,不过他才十岁,我不知道你十岁是什么样的。”

  钟衡小声说:“你知道。”

  “啊?”祝深皱眉,没听清。

  钟衡摇头。

  祝深继续说:“他很有天分,但我听画室的老师说他家境不是很好,母亲一个人打几份工才勉强供他来这里学画。”顿了一顿,祝深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说:“母亲们总是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钟衡沉默地为他添菜,共情着他的悲伤。

  而此刻,公司的BBS早就已经炸了,二十楼一时间围上来了不少人,远的近的,纷纷伸长了脖子打量着他们。

  毕竟这对夫夫合框可太少见了,两人自结婚起便是滟城的一大新闻,婚后又有那么多波折,此时一起在公司食堂吃饭,看着两人这眉来眼去的样子,恨不得当场便卖新闻给各大媒体。

  别造谣了,他俩好着呢!

  祝深看着涌上来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绕着他和钟衡转,自己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却又笑问钟衡:“顶着这么多双视线吃饭的感觉怎么样?”

  钟衡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纷纷将头给低了下去。

  只听他说:“你不喜欢,明天我叫他们——”

  “我喜欢。”祝深打断他,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欲盖弥彰道:“这也……没什么不好。”

  钟衡抿了口汤,含着笑。

  祝深吃完了,钟衡还没吃完,顺手从路边自助书架上摸了本杂志,打发打发时间。

  哪知这一翻,又看到了钟衡与程展眉的专访。

  祝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从头看到了尾,面色越来越沉。

  记者用词也颇旖|旎了些,什么金童玉女,什么才子佳人,什么天造地设云云。那么会写怎么不去晋x文学城写缠绵悱恻故事,当个商刊的财经记者实在有些屈才了。

  阖上了杂志,也不等钟衡吃完了,祝深皮笑肉不笑道:“我得回去上课了。”

  钟衡忙起身说:“我送你。”

  祝深撂下了杂志:“不必。”

  钟衡见祝深独自一人走进电梯,眉头皱了皱,拿起祝深翻阅过的杂志,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番,忽然把秘书叫了过来。

  “明天起,食堂的书架上放美术相关的杂志吧。”

  王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再把祝深的画集和专访杂志也给放……”钟衡突然顿住了,他重新说道:“只放美术相关的杂志。”

  祝深不能被别人看了去。

  王秘书看了眼一身黑色,手捧百合的总裁,重重地点头:“是!我马上就去办!”

  拨开食堂外探头探脑的人,王秘书将钟总的指令执行得风风火火。

  关系好的员工,问他:“干嘛去啊王秘书?”

  王秘书笑眯眯问他:“你知道什么事情是必然发生无法阻挡吗?”

  周围一圈资历浅的将头摇成拨浪鼓。

  王秘书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咱们总裁追他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超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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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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