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134 西南(二)

  钟冉面向他, 疑惑地歪了脑袋:“你…不是昨晚跟我说过吗?喝断片了?”

  卫舜摇头:“先前怕你惦念, 没告诉你, 现在不能瞒你,得把事情摊开了说。”

  除去裴元易, 卫舜将所有一五一十地向钟冉陈述,起初她还能强自平静地听, 等卫舜提及徐太爷与他的生死关系, 她脸色终于变了几变。

  钟冉飞速眨眼, 仿佛能缓解情绪:“哦…哦…”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有点饿, 我去吃点东西…”

  她挪动身子,卫舜一把将她拉入怀里,轻轻掰正她的脸。

  钟冉垂眼不吭声,卫舜拇指抚过睫毛:“睁眼看我。”

  钟冉眉头颦蹙,嘴角轻微耷拉, 慢慢掀起眼皮,能看清她发红的眼圈。

  卫舜温柔一笑:“冉冉,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或者担心, 是想以积极的方式去面对。无论发生什么,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我不想以欺骗的方式让你获得短暂的心安,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坚强地在我身边。”

  听他这么说,钟冉这要落不落的眼泪倒是没了出现的理由, 委屈回复:“你都把我吹成这样了,我哪还敢说不。”

  卫舜揉她脸蛋,把五官挤出褶皱:“谁叫你这么好讲道理。”

  钟冉没好气地挣脱:“我要吃早饭,你不许跟过来。”

  她趿拉拖鞋小跑开,卫舜走进客厅,目光追随她去饭厅的背影,大朱自卧室探脑袋:“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啊。”

  卫舜叹了口气:“随她去吧,人又不是铁打的,总得留点时间消化。”

  大朱:“哈?她吃夜宵没消化?”

  卫舜无奈地瞥他一眼,换了话题:“今天我开车回趟沣木,要不要一起走?”

  大朱联想起许多往事,嗓音闷闷的:“车是我开来的,你还没付报酬,就当顺风车车费了,我懒得花冤枉钱。”

  卫舜拖长字音:“行──当给你报酬了。”

  *

  饭厅空荡荡,冰箱也空荡荡,只有昨晚在楼下买来的面包。钟冉细细掰碎面包,掰完也吃不进一口,碎屑都落掌心,被她拂掌送进垃圾桶。

  塑料包装喀啦啦地响,钟冉听得心烦,团了包装又要往桶里塞,忽然间,指南针似乎起了感应。

  钟冉拉出它,指针嘀嗒转动,最终停在垃圾桶旁。

  钟冉赶紧合拢窗帘,阳光大半被隔绝,一抹蹲地的鬼影随光线黯淡而逐渐清晰。

  钟冉指他:“你…?”

  瘦叽叽的小爪子扒拉桶框,蜡黄脸蛋陷入骨头,小男孩舔舔嘴唇,看样子受饿许久,成了饿死鬼,细指点点桶里的面包:“它好吃吗?”

  *

  行李没什么收拾的,钟冉挎个大包就下楼,卫舜塞进后备箱,哐一声合上:“还有缺的吗?”

  钟冉摇头:“没了。”

  卫舜看看手表:“现在是九点,要不中饭咱晚点吃?晚上应该能到沣木。”

  钟冉提议:“那在汆文吃吧,路程不算长,一两点就能到,我有事要办。”

  说罢,她拉起指南针,卫舜了然:“好,那就在汆文落脚,到时你办事,我正好给蒋爷联系,看看他何时有空。”

  *

  近二月的天气,山区云蒸雾绕,玻璃窗凝了层水汽,风景变得模糊不清。

  雨刷抹干窗面,卫舜遥望国道遗址,蓦然回忆起张师傅那口烟熏的黄牙,说话时嘴缝裂得很大。

  还有短发的钟冉,冷脸戴帽子,不搭理何天,更对他多有提防。

  谁曾想时隔几年,最陌生的人成了最亲近的人,遥想往事,能露出怀念而释然的笑。

  大朱看不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就感觉身旁冷飕飕,但窗户是关的,暖气是开的,衣服也好好合着,没道理跟挨冰块坐一样。

  大朱牙关颤巍巍,冷不防转了道山弯后,他拉把手固定自己,等车开入镇子停好,他推门下车:“我怀疑座位底下搁了冷风机,就对我那浑身吹,吹得我鸡皮疙瘩直垮。”

  钟冉笑眯眯回应,趁大朱离开,她大半个身子钻进车内:“不许恶作剧,不许吓唬叔叔,他跟我可不一样。”

  钟冉对男孩张牙舞爪,皱鼻子龇牙:“哈…再这么做我就像那些恶鬼一样吓唬你。”

  男孩怯生生指卫舜:“那那个叔叔呢?”

  卫舜抽掉车钥匙,目光探来,钟冉转转眼珠:“他可以,他心脏很好。”

  男孩有样学样,伸爪子探脖子给他:“哈~”

  他头发在废墟蹭了满头灰,脏兮兮又狼狈,十指像抠土许久,嵌了混血的泥,手腕红绳也褪却颜色,剩双眼睛尚且亮堂,瞪起来像只小狐狸。

  卫舜转向钟冉,钟冉伸手屈指:“哈~”

  卫舜给他俩一人一记暴栗:“长本事了是吧?吓唬我?爷爷我是吓别人长大的。”

  男孩被敲脑袋,头缩钟冉身后,钟冉做样子又吓卫舜,宽慰他:“别怕,那叔叔就爱凶巴巴的,但他人不坏。”

  男孩竖起小爪子,无声对他屈屈手指,卫舜以手为枪:“砰…”男孩耸肩,偷偷躲钟冉身后笑。

  大朱扬声喊:“你俩磨蹭什么呢?快下车吃饭了!”

  钟冉应声下车,卫舜与她默契地落后大朱几步:“那小鬼也是跟你结契的?”

  钟冉点头,卫舜惋惜到:“这么点小,看起来也就五六岁,死之前该有多难过,才盘旋至今不愿离开。”

  钟冉眼神黯淡:“他是个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常年不在家。出事前那晚,他爸爸给他打电话,说要买奥特曼书包给他,他惦记很久,直到死去。”

  她叹了口气,“他又饥又渴撑了四五天,我体会过这种感觉,很难受。”

  卫舜闻言拉过她的手:“走,咱吃点热乎的。”

  钟冉朝他眨眼:“果然还是卖惨对你有效。”

  卫舜刮她鼻梁:“欠揍。”

  *

  大朱近些时胃口不好,吃饭不香,肉眼可见地凹了脸颊,原本学落魄艺术家修剪的胡茬,现在没添文艺,倒是将落魄贯彻不少。

  卫舜提议让他先回车里头歇息,他也不拒绝,拿车钥匙自行离开。

  山里没太阳,男孩裹了件卫舜的外套,戴起大帽子将脸遮严实,旁人怎么也没法看出他是个全无生气的死人。

  钟冉蹲下问他:“你真的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住哪儿吗?”

  男孩摇头:“这里鬼好多,都觉得我小,爱吓唬我,我不敢回去,也不敢找妈妈。”

  钟冉朝远处张望,群山仿佛近在眼前,颗颗树木清晰可辨。山脚长街张灯结彩,年关将至氛围浓烈,几个小孩拿摔炮噼里啪啦地砸,踩着新鞋欢乐跑过。

  男孩搓搓掌心污渍:“妈妈会不会嫌我脏?她不喜欢不讲干净的小孩。”

  钟冉点他鼻子:“每个人都是脏兮兮地来到这个世界,但每个妈妈都恨不得立刻抱着亲亲他,你妈妈也一样,她不会嫌弃你的。”

  男孩抬头朝卫舜求证,卫舜连忙应和:“是真的,我弟出生时比你还脏,我嫌弃,但他妈没嫌弃。”

  男孩面容松动,郑重地点点头,钟冉起身同卫舜商量:“要不我们去问问名字,小地方,若是本地住户,应该互相认识。”

  卫舜表示赞同,一个牵女孩的妇人从道旁经过。

  女孩不过三四岁,长辫子扎头花,风吹得纱花原地飞舞,小棉袄干干净净,漆皮绒靴锃亮发光。

  妇人竖食指对她交待什么,女孩的头一点一点,甩得辫子窜来窜去。

  男孩从帽沿处偷看他们,等两人踏进一家饭馆,他才拉拉钟冉的袖子:“那是我妈妈。”

  *

  三人进门,过了饭点的餐馆客流冷清,年轻伙计热情招呼他们:“来吃饭的吗?”

  钟冉摇头:“我来找你们老板。”年轻人琢磨一番:“熟人?什么名字?”

  牵钟冉的小手紧了紧,钟冉回答:“不是熟人,但算故人。”

  年轻人有点犹豫,楼上下来个中年男人,头发剃成短茬,反复刮过的人中泛一层沧桑的青黑,见几人杵在门口,他忙问道:“有事?”

  年轻人说:“老板,他们来找你的。”

  中年人打量两人,目光在矮小身形上停留,奇怪于他不合身的外套,沉吟片刻又问钟冉:“我不太记得你们…嗯…你叫什么?”

  钟冉瞟过年轻人,斟酌回到:“您还记得…祝长龄吗?祝福的祝,年龄的龄。”

  年轻人扬高声线:“老板,跟您一个姓诶!”

  祝老板渐渐表情失态。

  *

  钟冉与小长龄坐进包间,祝老板关紧门,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怎么突然提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钟冉对长龄俯身,轻言细语:“把帽子摘下吧。”

  小长龄慢慢摘了兜帽,露出一张胆怯期待的脸:“爸爸。”

  祝老板眉间逐渐聚起小峰,不住摇头:“不…不…这不可能…长龄、长龄已经死了,他尸体…是我亲自监督下葬的,这…”

  他手指长龄,急促喘.息,“再说了,若长龄还活着,那也该有十六岁了,不可能只这么点大!”

  钟冉淡淡开口:“谁告诉你,他还活着呢?”

  她摸长龄的脑袋,“祝老板,您看清楚了,他是死人。”

  祝老板怔怔望了许久,他不敢信,那张存在于永不敢翻的相册里、笑容天真的脸,竟在死去十年后,再度现身。

  他还是摇头,仿佛能甩开这似梦非梦的场景,如此挣扎多时,他终于稳住身形,泪水盈于眼眶:“长…长龄啊……”

  他捂脸哭喊出声:“长龄啊!”

  小长龄看爸爸哭成这样,边流泪边不解:“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钟冉平静地摇头:“这是你的执念,你没错,是它的错。”她指指头顶,“于天地而言,万物皆平等,无所谓贫富生死,故而冷酷得近乎无情。”

  小长龄听不明白,但还是跳下板凳,去拉祝老板衣角:“爸爸,我就来看你一眼,看完我就走,你别哭了,好不好?”

  祝老板视线模糊,使劲地揉去眼泪,看清他面黄肌瘦的脸,突然悲从中来,哭腔几乎拉出天际。

  钟冉亲自去劝慰:“祝老板,生死别离不过幕间曲,我只是为了全长龄一个心愿,如果让您伤心,我很抱歉。”

  祝老板摆手:“不…”他收敛哭腔,“当年,我和妻子在外地,都没来得及和长龄道别,你拔了我心头一根刺,谢谢你。只是…长龄是否还能留在我们身边?”

  钟冉轻叹一声,摇头:“抱歉。”

  祝老板理解:“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死去的人总是要转世,我只希望…长龄下辈子能生个有钱人家,至少…父母都在身边。”

  他抱住长龄,“长龄,爸爸爱你,爸爸一直都想你。”

  长龄小声说:“我以后还想见到爸爸。”

  祝老板只手抹去余泪,又给长龄擦眼睛:“以后有缘分,会再见你的。”

  他看回钟冉,“只是这件事,别让石芸知道,她好不容易因为妹妹走出悲伤,如今又见长龄离去,我怕她会更难过。”

  钟冉须臾迟疑:“好。”

  *

  钟冉牵长龄出门,卫舜看祝老板眼神发愣,便知他情绪大起大浮,还没能缓过气。

  走廊响起皮球声,越落越快,最后滚到长龄脚前。小女孩跑来,从他脚边捞走气球,好奇探头去看兜帽下的脸。

  长龄撇脸,女孩小奶音问道:“爸爸!他是谁啊?”

  祝老板拉开女孩:“钟小姐,你们走吧。”

  钟冉示意卫舜,三人沉默告别,街边见面的妇人小跑而来:“思灵!思灵!”

  长龄将沾满泥土的鞋面收进裤腿,与妇人擦身而过,妇人轻拍思灵的后脑:“让你别乱跑!害妈妈担心!”

  长龄目光黯淡,钟冉牵过他:“走吧。”

  妇人心念忽动,下意识转头望去,长龄低垂的手腕处,一根红绳垂坠,水洗的苍白。

  她喃喃低语:“长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匆忙而就,语句未经琢磨,我会修改修改。

第134章 134 西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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