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犯病

  “好,我什么都听阿虞的。”他把自己缩在裴虞的怀里,没有去看裴虞的脸,他只知道现在裴虞就在这里,抱着他。

  都说寒从脚起,贴着裴虞的温度,但是裴子西还是觉得有些冷,腿上一冷便要从骨头里渗出隐隐的疼,裴虞发现之后便干脆坐起来把他的双足都拢入自己的衣襟。

  他的胸膛是真的很暖。

  没那么难受了便要犯困,裴子西晕乎乎的,抬眼看着轮廓隐在幽微烛火下的裴虞,痴痴地看了一会才问:“你冷不冷?”

  “不冷。”捉住他要缩回的裸足塞回怀里,裴虞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抱着子西,就像抱着独山玉。”

  “独山玉?”

  “独山玉性温,质地纯粹,是玉君子。”他就这样看着昏昏欲睡的裴子西,微垂的眼极柔和地亮起来,像从星河里取了一段光华来盛在眼底,“我最喜欢的便是独山玉了。”

  他说……我最喜欢……

  他好像在说“我最喜欢的便是子西”,裴子西想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

  第二天起来,外头果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他犯了疾,裴虞不在身边。

  菱格梨木窗外飘的雪好大,裴子西守在窗前看着,刚咳嗽了两声就有宫女端着苦涩的药汁进来,裴子西却不喝,他只说想出去看看。

  宫女自然不让,就这样一句话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他动怒了:“丞相把朕关在太和宫里,可没说连寝殿的门都不要朕出去,你们也知道朕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通通不把朕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压到朕头上来!”

  他寻常是很温和的,这样忽然发起脾气来就格外吓人,这些话哪有人敢应,宫女最后拗不过他,到底是取了披风放了人。

  站在外面吹着寒风,裴子西算了算,陈末年已经又是十日没有来过了。

  因为身体原因,所以他这段日子本也无须上朝,于是连他们议政时他也见不到陈末年,真真正正的是有十日未见。

  陈末年好像不想管他了,或者相比起管教他来他更热衷于选皇后。

  吹了半天冷风,裴子西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咳了两日整个人都虚了,还有些高热,于是只能卧床。

  病来如山倒,裴子西这一犯病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似的。

  “皇上您还是喝点药吧……”捧着玉碗的宫女守在床边,见裴子西又是有气无力地拒绝,立马便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皇上一直不肯喝药,病怎么能好,皇上有恙,丞相大人会要了奴婢的命的。”

  裴子西烧糊涂了,看东西都有些模糊,听到“丞相”时眼底动了动,捂着嘴艰难地咳了两声,硬撑着问:“丞相来了吗?”

  宫女眼神左右闪躲,端着药碗摇头说:“未曾,许是国事繁忙。”

  是啊,丞相一人独大,江山都在他手里,他当然忙了,他这个傀儡帝王陈末年可以随心所欲,想见就见,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扔到一边,一辈子不闻不问,反正皇宫里他想来就来随意出入,别人管不着。

  但是他这个皇上要见丞相却不容易。

  裴子西也不说话了,更听不见宫女戚戚的哭声,慢慢闭上了眼。

  *

  许久未犯病,如今病重起来真是那年一样的感觉,像是回到了那次犯病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是皇上不肯喝药……”

  煌煌烛火照着纱帘,地上是宫女跪着的影子在瑟瑟发抖,床沿边坐的人,是许久不曾踏足太和宫的陈末年。

  听了宫女的话,他看着床上病得深重的人,淡淡叹了一句“何苦”,这才把徐公公叫了进来。

  徐公公对陈末年也是恭恭敬敬的,陈末年说:“内殿的人都换了吧,延误陛下病情不报,还不如死人。”

  “奴才会照办的。”徐公公虽然是太和宫的总管事,但是大都是跟在陈末年身边的,忙的时候不经常在这边。

  他扫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宫女,知道这些人是怕受罚才拖着瞒报的,也跟着训道:“你们一个个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皇上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敢在咱家面前扯谎说没有大碍,要不是今日丞相亲自过来探望,后果就是你们有十条命也担待不起的!”

  恍惚间,裴子西听着阉人阴阳怪气的语调,竟然又像是回到那日刚回长京时,他还不知道那高高吊起的一声“邑安王归京”,如同催命符一样将他葬送到如今。

  浓郁的药味再次在殿内弥散开,徐公公端着药进来,他还未到床边就被陈末年接过了,随口把人打发了出去。

  神志不清的裴子西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闭着眼陷在自己的深梦里,雪腮乌鬓病容惨淡,额上有些虚汗。

  陈末年先帮他擦了汗,这才细细给他喂药,但是迷迷糊糊的裴子西却咬着牙下意识的不肯咽下那些药。

  陈末年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够有耐心了,但是裴子西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他也不耐烦了,把玉质的调羹往碗里一磕就把药放到了一边。

  “来人!”

  立马有太监从外面进来,陈末年站起来让开,一边取了旁边放着的湿布巾擦手,一边说:“把药给陛下灌下去。”

  两个太监互相对视一眼,明显有些顾忌,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但是陈末年却没有走,他就站在一边看着,不一会那两个太监背后都湿了一片,生怕下手重了被丞相责罚,又怕手下有了顾忌办不好事情,进退都是死。

  一人扶着裴子西靠在身上,掐着他的下颚让他张嘴,另一个则负责灌药,最开始他拿着调羹,直接被陈末年冷冷打断:“我说,灌。”

  手被吓得一哆嗦,舍了调羹直接用玉碗往裴子西嘴里灌,被灌得难受的裴子西开始挣扎,陈末年一直在一边看着,那两个太监都不敢放手。

  裴子西挣扎不过,那药又灌得太急,有不少的药汁直接顺着下巴,沿着优美颀长的脖颈一路没到衣襟下去,弄脏了他身上明黄的寝衣。

  冷眼旁观的陈末年就这样看着裴子西“唔唔”地无力挣扎,他永远那么弱小,永远挣扎不开,双手都被制着,只有咽喉不断滑动被/迫吞咽。

  看着那些药汁顺着咽下的动作,滑落雪白的肌肤,还有几缕乌黑的发丝在胸前不胜此力地晃晃悠悠。

  这一幕……青天白日发生在帝王寝殿,发生在这金尊玉贵的帝王身上,真是有种诡异而隐秘的糜艳。

  陈末年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但是从裴子西嘴里发出的那些呜咽声却还在殿内,一听到,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一幕幕。

  等到那碗药终于灌完,裴子西被人放开便伏趴在床头不断咳嗽喘息,单薄的肩头一颤一颤的,长发披了满肩,小脸雪白雪白的。

  肩上挂着的衣裳终于在他的颤动下一点点地滑落,他咳了许久才缓和下来,松散的衣襟还开着,里头白生生的一片,只被些许长发掩着。

  裴子西还是没有完全醒来,就衣衫不整地喘着气趴在床边,闭着眼,旁人大气都不敢出,陈末年过去随手把他的寝衣拉好,开口了:“替陛下擦擦身子,换一件衣裳。”

  晚上陈末年也来了,又让人给裴子西灌了一次,第二天他的热便退了。

  陈末年没有再让人给他灌药,就像第一次那样端了药一点一点喂给他,这次裴子西没有再咬着牙关吐出来,识趣了。

  正漫不经心地给人喂着药,外面有人进来耳语了两句,陈末年便把药碗交给了一边的宫女,走的时候不忘叮嘱:“陛下体虚受不得寒,药要是凉了还没有喝完,记得温一温。”

  他直接去了商议政事的御书房,里面早就有一位官员等着了。

  “丞相大人,我们的人在独山发现了一些痕迹,十分可疑,那里极有可能就是那一批反贼的藏身之所。”官员又纠结起眉毛,显得十分难办,“但是我们的人暴露了,所以那些人具体在独山什么位置并不知晓。”

  听罢陈末年也跟着皱眉:“增派人手去找,已经打草惊蛇了,要尽快处理了他们才行,否则又该跑了。”

  话音刚落下,外面徐公公就进来了,他知道这个时候本不该来打扰才是,但是还是对陈末年说:“皇上醒了,正吵着闹着非要见丞相呢,奴才劝不住,只能过来找丞相了。”

  “要找我?”陈末年有些稀奇了,他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那位官员,理了理衣袖,“既然陛下要见我,你就先回去吧。”

  重新回到太和宫,裴子西确实已经醒了,不过他依旧很虚弱,病容憔悴地无力靠在床头坐着,手里捂着一方帕子正在咳嗽,侧影像个病西施。

  他没有发现有人进来,咳得弓起单薄的腰身,陈末年慢慢走过去,等裴子西好不容易歇了些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他在面前。

  “陛下是想求死?”陈末年同他对视。

  “不,我不想死……”寻死就是忤逆,像是怕他误会了,裴子西解释得很快,甚至忘了称谓,又说了“我”。

  不过陈末年并未计较,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想见你。”

  “哦?”他又露出了在御书房时那样好奇的神色,好像很有耐心要听一个明白。

  “我求你……”一只手撑在床沿,裴子西半靠在床头,仰头时青丝散在身后,他望着陈末年,用咳到沙哑的声音说,“我想求丞相帮我取一块玉回来,不会太麻烦的。”

  “求玉。”念着两个字,陈末年明显并没有满意裴子西给的这个理由,自然也不会答应他的要求,冷笑道,“臣看陛下分明就是求死。”

  他说他只是想见他,当然不全算是真话。

  他是在威胁陈末年,用这一身病骨。

  因为裴子西知道,既然陈末年让他做了皇帝那就不会轻易让他死,他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一无所有的他就有了筹码和陈末年谈条件。

  苦肉计也好威胁也好,他想要陈末年答应他所求,他想要的对陈末年来说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值得多计较什么。

  但是陈末年却不是一个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甚至是十分的厌恶这样的感觉,所以裴子西的做法只换来他极为冷淡的一句:“若臣不答应呢,陛下要臣背上弑君的罪名?”

第5章 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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