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可怜

  裴子西急了,刚想解释,张口却是一阵咳嗽,喉咙里得难受得很,又咳得发疼,呛出了泪花,他捂着嘴想要停下来却无济于事,整个寝殿都响着他止不住了咳嗽声。

  他确实病得很重,病态苍白的脸上贴着几缕乱发,一声一声咳嗽再次压弯了他清瘦的背脊,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但他本来身体太弱,后继无力,后面咳都没力气咳了,只不断喘着气像是得了痨病一样,一只手难受地攥着衣襟倒气,一只手扶着雕有龙纹的床柱,指尖绷得发白。

  陈末年就在床前站着,苍柏般的身姿像是一堵墙,没有人敢上前,任由裴子西最后瘫软在床上蜷缩起身子,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这一场下来让人心惊肉跳。

  而床边的陈末年还是无动于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虚弱地缩在床上的人,没有感情地说:“真可怜。”

  裴子西很难受很痛苦,但没人关心他,阿虞也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必须要独山玉——那一块他本来准备给裴虞做生辰礼的独山玉,拿到它,让它陪着他。

  “独山、独山离长京不远,求你……”迷迷糊糊地喃喃哀求,他的声音很小,却被陈末年捕捉到,眼底有一抹暗光闪过,“陛下要独山玉?”

  “为什么非要独山玉?”陈末年盯着裴子西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色变化,“陛下现在有求于臣,那告诉臣原因不算过分吧,不要说谎。”

  “……是我给阿虞的生辰礼,在独山的一个治玉山庄里。”

  原来是为了裴虞。

  “陛下应该知道利益往来,臣不能白白帮陛下做事,陛下也要主动回报臣才对。”陈末年信了他的话,却没有马上答应。

  “我能做什么?”陈末年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陛下为什么不学琵琶,琵琶不好么?”陈末年招招手,就有人把之前送到太和宫的琵琶捧了出来,他指尖缓缓地抚着琵琶,好像在自言自语,“陛下不喜欢琵琶,只会琴曲,琴多清高……琵琶,是用来取悦的。”

  取悦。裴子西听着这两个字,深知这又是他贬低辱没他的一种手段,他要碾碎他的傲骨,踏碎他的尊严——从任何细微处。

  “等陛下什么时候能弹出完整的《青蓑曲》来,独山玉就什么时候送到陛下手里,这要看陛下的诚意。”

  陈末年把琵琶还给了宫女,她捧着站在床前,裴子西看着,听陈末年走的时候留下最后一句话:“陛下的皇后,臣已经选好了。”

  裴子西已经无心再去关心皇后的事情了,等陈末年一走就让人唤来了青萍要学琵琶。

  但他病得琵琶都抱不稳,又非要硬撑,看着叫人心疼。

  “皇上龙体有恙应该好好休息,现在便是学也学不好的,反而累身,等皇上养好了身体事半功倍岂不更好?”青萍抱着琵琶劝。

  但是裴子西是心急的,不肯听,青萍无奈只能坐下开始教,也确实如她所言,现在的裴子西根本就是事倍功半,没学好琵琶不说,反而咳得越加厉害。

  这次他是真的碰不动琵琶了,青萍见他心里难受,便宽慰:“奴婢弹给皇上听也可,皇上多听几次兴许就熟悉了,以后也学得快。”

  《青蓑曲》是很平和的调子,曲调里蕴含的是少年情窦初开的心思,听着十分美好,他便伴着着一曲安睡了过去。

  梦里,当真梦到了更少时的事。

  一帧一帧如走马观花浮光飞影,一点一滴都生动得像是昨日发生,好多好多,有裴虞偷偷带他出宫看花灯听戏的,有两人一起踏青游湖的,还有那年秋狩时,在御苑发生的事。

  一直以来,裴虞是很温柔的人。

  他不擅武,却文采一绝,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陈末年当年还做过他一阵子的老师,后说他实在没什么可教的才卸了职。

  加上裴虞又是皇子,这样的出身和这样的才华让无数人追捧他,他是长京人人尽知的才子。

  在裴子西的认知里,裴虞是俊逸而风雅,他不舞刀弄枪,但凡跟他沾上边的事都会多两分清高雅致。

  不但是他,长京所有的人都这样以为。

  直到那年御苑狩猎,他一人骑马失了方向,眼看天色要暗着急找回去的路,偏还遇到不知道哪里窜进来的野兽,本以为难逃死伤,好在裴虞如天降神兵般及时赶到,救他危难。

  也就是那一次,裴子西才知道了裴虞不光是表面那样文秀儒雅,原来他也可以一剑直通心脏,毫不手软地杀死那只庞然大物。

  那一刻的裴虞挡在他身前,衣摆上溅满了腥臭的鲜血,他喘着气拔出剑扔在地上,旋即转身半跪在地紧紧抱住了他。

  “没事了子西,我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

  他当然也是更紧的回抱住裴虞,心绪定下来,心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对裴虞的仰慕欣喜,只觉得他的阿虞好厉害,他很开心。

  “殿下一人便能格猛兽,实在是让臣叹服。”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裴子西看到陈末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不远处,已经不知到了几时。

  他缓缓控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两人,手里一圈一圈漫不经心地绕着缰绳:“殿下真是让人惊喜,文武双全。”

  残阳下裴子西看到裴虞僵冷的侧脸,刻印在他脑海,他猝然睁开眼,琵琶声早就已经停了,殿内只有他一个人。

  梦里的一切挥之不去,现在想来才忽然明白,那个时候裴虞为了救他,就在陈末年面前暴露了他一直极力隐藏的实力。

  是他的错。

  可是守卫森严的皇家御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猛兽,没有人知道。

  *

  这次裴子西十分配合喝药了,不管是宫人端上来什么药,不管是太医院开了什么方子,他都不会多说一句,即便是那药再让他犯恶心他也会忍着全部喝下,尽力养好身体。

  等到病情好转之后他就开始跟着青萍学琵琶,青萍琵琶弹得很好,教人也很有法子,裴子西也是有心要学,所以学得很快。

  “皇上学得真好。”青萍总是这样夸赞他。

  裴子西没放在心上,他只想快点再快点学着弹完《青蓑曲》,他弹琵琶练到指尖都红肿了,疼得玉箸都拿不稳。

  《青蓑曲》并不难,陈末年也不是要他能曲比国手,只是要听一曲罢了,只是想把他当做豢养的乐工一样羞辱取乐罢了,想看他全然臣服低首。

  这没什么。

  尊严和阿虞比起来,真的没什么。

  咳疾还未痊愈,但是已经好了很多,裴子西亲自煮了茶,抱着琵琶坐在殿内,转轴细细拨弦。

  他没有去看陈末年,只是一心一意地拨奏,眼睛始终垂着,侧颜看去雪白又秀美,姣若好女。

  他身形清瘦纤细,一双腕子如玉琢,十指嫩白而灵秀,指尖拨弄四弦,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奏着青蓑曲,不言不语却宜笑宜嗔,像是深宫里帝王钟爱的绝色宠妃。

  朝代更迭里,宫阙易主无数,从前是否也有那样一个晚上,就在这里,宠妃怀抱琵琶,低眉间风情万种。

  听完了《青蓑曲》,喝完了他煮的碧螺春,陈末年才走到裴子西面前,视线不经意般扫过他的十指:“陛下真是让臣惊讶,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弹得这么好,想当年琵琶弹得最好的连熙夫人,或也不过如此。”

  这是过誉了,谁不知道连熙夫人一手琵琶了得,哪里是他能比的,不过连熙夫人是前朝宠妃,陈末年拿他跟她比,耐人寻味。

  “丞相大人的要求朕做到了,那玉呢?”裴子西放下了琵琶。

  “臣从来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何况是在陛下面前。”他把一枚用红绳穿着的玉坠戴到裴子西脖子上,语气不知为何似带着某种深意,“按照陛下所言在独山取的,今日刚拿到。”

  裴子西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拿起胸口的玉坠看着,上面刻了“同心”二字。

  “这是好字。”陈末年说。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垂着首,裴子西却觉得陈末年是在讽刺他,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握紧了玉坠,只要它能陪着自己便好,思念可寄,他便不会觉得孤单害怕。

  第二天有人送来了几盒药膏,说是丞相让送来的,裴子西擦了药养好了手指,陈末年却并未打算将让他学琵琶的事情就此揭过,依旧是让青萍每日都来教他。

  裴子西识趣了,听话了,无聊的时候就学两段解解闷,倒也学了两首曲子弹得不错,于是陈末年每次到太和宫来都要他煮茶弹琵琶。

  “立后的日子臣已经让钦天鉴选好了。”

  正在转轴调弦的裴子西听到这一句话时动作顿了顿,又听陈末年接着说:“皇后是中州长史宋大人府上的嫡女,淑静温婉、秀丽娇美。”

  其实皇后是谁裴子西并不关心,只是听到陈末年最后四个字,忽然就想起他之前羞辱自己的话来,说要给他选一个皮相好看的皇后,如今还真是不成?

  于是忍不住带着些不自觉的不愉:“丞相觉得她很漂亮?”

  “挺不错。”陈末年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才说,他素来极淡人品相,但评判别人样貌的标准却是不低,说是“不错”已然难得,沉吟了片刻又宽慰一样对裴子西道,“她父亲虽然只是六品官员,但是她确实性子不错,很适合。”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真正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他到底是个傀儡,陈末年肯定不放心他娶有势朝臣府上的小姐。

  那些千金估计也没人愿意进这火坑葬送半生,多讽刺,原是他配不上她们那些世族小姐。

  这被选中的这位宋小姐估计也是被迫的,否则谁愿意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帝王?

第6章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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