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初年（一）

　　今晚, 陈先生居然没有等我, 自顾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要在备忘录里悄悄记他一笔。

　　众所周知，我一直都有写备忘录的习惯。

　　等到他七十岁, 在洱海边我们的小屋里，或许我会把这故事, 念给他听。

　　反正那时候，我还是比他年轻五岁噢。

　　Day 1 ：

　　“我知道他姓陈, 是个年轻好看蛮厉害的医生，可是那然后呢。”

　　四年前。

　　七月午后，明城盛夏。

　　天气预报里，最高温度已经在三十七度以上停留了一周。

　　骄阳似火，连一丝风都没有, 把整座城市烤成了个大型煎饼摊儿。除了树枝上的鸣蝉声声, 精力十足吵个不停, 连路边的花木都被晒的弯了腰，垂眉丧气。

　　这种天气就不适合出门。

　　我困倦的想, 家里清凉舒服, 吃喝不愁还有外卖。从英国回来后, 除了必要活动，我基本拒绝出门。

　　——但有些想拉我出门的人, 我也拗不过。

　　比如师姐肖敏。

　　我翻身埋在枕上，拼命忽略振动的手机，但还是失败。也只好接起，睡眼惺忪喂了声。

　　果然不出所料, 是肖敏喊我出去透透气，聚餐的。

　　还说，是魏微师兄做东，一定要请我吃饭，就当赔礼道歉了。

　　“师姐，“我是真的迷茫：“我怎么不知道，魏师兄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不就是去年暑假你回来嘛。钟老师急着作报告，又没带手机，让他给你带个话等会儿，结果他看NGA看忘了，害得你一个孤零零跑去机场。”

　　“噢，那个啊。”

　　我无所谓道：“那有什么的。从小到大，我爸放我的鸽子也太多了，我要都生气早就气死啦，没必要。”

　　肖敏好说歹说，大约是见我还是懒得动，不由祭出了最后的大招。

　　她语重心长对我说：“盈盈，你总不能躲一世吧？的确明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熟人多。但不能为了他，你就哪儿都不去了吧。”

　　我当然知道，肖敏说的“他”，是指梁致。

　　这是和梁致彻底了断后，我回国过的第一个暑假。除了我，原来的老同学差不多也都回国了，阴阳怪气的话格外多。

　　不是我怯懦，已经放下的东西，多提一句、多费一份心都是浪费。

　　索性不见不想不管，安然在家睡觉猫夏好了。

　　谁知道我不说话，反而更验证了师姐的猜想，她语气也急了起来：“又不是你欠他的！盈盈，你好就好在太省事了，坏也坏在这。你为别人想，别人未必为你想。”

　　“听话，别成天憋在家里，要出来透透气。你就和我们在一起，谁还能不哄着你呀，怕什么。”

　　……唉，行吧。

　　对从小疼爱照顾我的庄凌肖敏夫妇，我是真的很难拒

　　绝到底。不去，怕又惹她担心。

　　只好定了个闹铃，再躺会儿，就起来化妆换衣服出门。

　　##

　　晚间聚餐。

　　的确，和师兄师姐们在一块儿吃饭，我可以安心装小朋友，是很轻松愉快。

　　只是到底许久没回国，不论是明城的，还是他们医疗系统的八卦，一时我都不太能接上线，又不想打扰师姐的好兴致。

　　明灯华彩，鼎沸，热闹。

　　我只好默默去研究新端上来的菜肴。尤其是那份铁板牛仔骨，正滋滋作响，向上升腾者香浓热气。

　　可慢慢我发现——

　　那片烟火热气后面，有个年轻男人坐在那，烟雾淡淡弥漫他面容。

　　唇红齿白，眉眼清晰。

　　气质说不出的温润，偏又生的极俊俏。

　　当时我想，这就是师姐说的那个，做东魏师兄的同窗好友？

　　……似乎是姓陈。

　　师姐还说这人很厉害。

　　这倒也不奇怪。

　　不论偷闲时怎么笑闹，有颗聪明的脑袋，还比谁都认真上进，执着学业，这几乎也是我认识的这些学医师兄的共同特点——都优秀，只不过是优等生里也能分出批次来。

　　再只不过，这位生的尤其好，颜值气度都惊艳。

　　我纯属闲的分析，直到听到自己手机响，朝师姐摇了摇手机，道了声“我很快回来”，就跑出去了。

　　我是去拿奶茶的。

　　让魏微请吃饭总是过意不去，请大家喝杯奶茶聊表心意，也好嘛。

　　——这十几杯奶茶还真不轻，挺沉的。

　　见我回来，坐在最外侧的魏微，见状忙来接，笑着问：“小师妹，要这么客气的吗？嘶，真行，你怎么拿得动的？”

　　“我可是能一手一只28寸行李箱的大力怪。”

　　师兄们不信，纷纷笑：“哟，那你不承父业真是可惜了。”

　　我抿着唇也笑，和魏微一起拆奶茶外带的袋子。

　　但等到拆完后，我怎么说呢……就有些尴尬。

　　总共十二个人，我怎么就点了十一杯奶茶！

　　很显然，我把他给忘了。

　　可我不说谁又知道，到底我是忘记数谁了呢。

　　我尽量把表情放的清淡，想好等下就解释说，自己今天不想喝不就好了。

　　结果这时候，魏微显然也发现了，笑眯眯解围道：“这两天我夜熬多了，喉咙痛。冰奶茶我喝不了，你们来。”

　　一群人都会了意，各个推辞，可我还是成功地把奶茶推销到了他们手中。

　　不愧是我。

　　就只剩最后一杯奶茶，最后一个陈青安。

　　我把奶茶推到他面前时，他白皙修长的指节抓握着，端起来，认真凝视了杯身的标签一眼，四季奶青三分糖，然后缓缓笑起来。

　　——是真的好好看！

　　他侧过脸看着我，嗓音也是温润含笑的，道了声谢。

　　“我是牙医，很少喝这些，真的。”

　　当时我想的也很简单，因为的确是把他忘了，所以心虚，谁都可以不拿，唯独他不行。

　　可惜，我向来面瘫脸，不太会和陌生人娇嗔谈笑。他一婉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视线凝在他脸上，滚了两道，清凌凌不松。

　　视线交错那一秒，时间似是被凝滞着，拉长了。

　　“OK，那我来喝。”

　　他看着我，眉眼弯了弯，低语着，似是摇碎了满船星河的柔和清澈。又似是在悄悄问我，他这样做我满不满意。

　　我脸颊一热，更说不出话了。

　　这是我们今生第一次交谈。

　　他就用温柔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