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年（二）

　　Day 2：

　　“未曾想, 近千万人口的城市, 竟也狭路相逢。”

　　第二次再见到他, 就在一周之后。

　　周三正午, 我在明大口腔背街的路上等雪风。

　　留学生假期回国顺带拔个智齿, 已经成了基本操作, 我的拔完了, 这回轮到雪风。

　　以我的惨痛经历告诉她, 拔完智齿含着块止血棉花，脸肿成仓鼠, 是不可能开得了车的, 所以干脆我来当司机好了。

　　可惜的是，妈妈的E300l是BBA里出了名的长轴距车，线条好看会好看，倒车却很炼狱模式。

　　纯新手上路，市中心街边的侧方停车位，我怎么也倒不进去, 自动泊车又不太敢用。

　　车窗摇下去, 再试, 方向盘转的我彻底凌乱了。

　　这时，有人屈指敲了我的车耳朵一下。

　　“钟盈。”

　　在炎夏里那声音格外温润疏朗，喊我的名字。

　　我循声望过去, 诶，是那个……陈青安。

　　他居然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陈青安身后似乎还有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应该是同事吧。被他挥到一边去, 可还忍不住往我这儿看，眼神暧昧又激动。

　　我莫名其妙。

　　大概样子很呆很迷茫吧，就听他在头顶轻轻笑了声，问：“是倒不进去吗？要不你下来，我试试。”

　　“那好，谢谢啦。”

　　我腼腆笑笑。小路上来往的行人电动车络绎不绝，我总不能一直堵着，只好乖乖推门下车，换他来。

　　这本驾照对我来说，就跟白本的护照差不多。

　　去年拿了之后没机会上路，又匆匆飞回英国，什么S弯侧方倒车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不过是仗着现在的车驾驶系统很智能，勉强上路而已。

　　车位在右后方。

　　他拨了挡片，转着方向盘，偏过脸去看右视镜往后倒。

　　我正好就坐在他右边的副驾，他这么一偏，逆着光，侧脸线条干净锋利，极度漂亮。

　　连睫毛都是长长的，温柔垂覆着的。

　　现场近距离欣赏这种美丽生物，和在图片里完完全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我也是俗人一个，我也喜欢啊。

　　安静的车内，又听见他清晰低缓的笑。

　　无计可施，很纵容。

　　我仿佛被班主任抓迟到抓个正着的羞窘，瞬间脸如火烧。

　　他不看后视镜，转而注视着我，笑容更深：“你在看什么？”

　　我：“！！”

　　这话让我怎么答。

　　还好他有分寸，不过笑着问了声，很快就安安稳稳，把车倒进位置了。

　　“你怎么把车停在这儿？”他问我。

　　酷热的夏天，正常人谁也不愿把车停地面上。尤其是市中心这条路，周围三家三甲医院环绕，排队拥堵更是麻烦。

　　我只好当着他的面，把等姚雪风去他们医院拔智齿的事儿，说了一通。

　　“你朋友她今天几点签到就诊的？

　　“呃，十点半左右吧，早了她起不来。”

　　“这样。”

　　他松了安全带，眼带笑意：“那你还是下车吧。我们医院生意是真不错，虽然拔牙没有我们科等候时间长，但这个点到，嗯等她结束了，你可能已经在车里烤熟了。”

　　“走，这块儿我比较熟。请你喝杯饮料，就当报答你那杯奶茶了。”

　　好像的确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推拒。

　　我跟着去，买单时还想跟他抢，又被他笑了：“哪用得着你一个还没工作的小朋友请我，瞎客气。”

　　嘤。

　　这人笑起来干净温柔，就像三月春风拂过明亮草地，书生意气，真的太好看了。

　　也许是因为天太热，我的冷淡脸都快端不住了。

　　听说雪风那边一结束，我站起身准备开溜。

　　临走前，我也冲他清清淡淡的笑：“今天多谢陈师兄。”

　　魏微的好友，又比我大五岁，喊一声师兄不过分吧。

　　对老爸门下那群师兄，我一直秉持客气，友善，尊重的原则。

　　能玩则玩，大家都忙，少麻烦少招惹。

　　就比如魏微他们，微信也只在群里有交流，很少单独说什么，朋友圈里也是标准的点赞之交。

　　只有当我一年一度发旅行游客照的时候，这群师兄就像闻风而动似的，会忽然冒出来，在底下刷诸如“师妹好顶赞”、“师妹赛高”之类滑稽的评论。

　　总之，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决定也把这人归到这个行列里去。

　　他倒被我说的一怔，低头笑了笑。

　　只是叮嘱我把车开出去前记得先倒一把，小心后方来车。

　　我连连答应。

　　可他大概不知道我耳朵尖吧。

　　从咖啡馆出去前，我分明听到他在身后低低沉吟道：

　　“行吧，师兄就师兄。”

　　不然嘞。

　　我更不解了，你还想做什么。

　　##

　　Day 3：

　　“一个人在忙到要命的时候，还会关心你午睡有没有睡的好，这是真正的友谊吧。”

　　那好吧。

　　现在我想把陈青安的位置往上提一丢丢，比庄凌师兄低一点儿。

　　从那次明大口腔碰见后，我居然每天都能和他在微信里聊两句。

　　说句大言不惭的，其实各种社交软件私信我的人不少，姑娘我一般会回的啦。

　　但是男生，就有点烦。

　　不是因为我有多好，只不过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可像我这种冷淡不化的人，格外容易尴尬。

　　碰到说话暧昧不着调，或者上来就搞的大家很熟似的，没说两句就约出去吃饭的，我一般果断拉黑。

　　我就从来没和陌生人聊的这么开心过。

　　不论是生活阅历，还是学识科普，陈青安真的都是个有趣的人——当然除了他身为牙医，有时候会吓我以外。

　　而且他告诉我，他不是明城人。念完书留下工作后，总归飘零久，想认识些新朋友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没有回家呢。

　　他只是笑，说和父母关系不好，更愿意留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希望。

　　他还说，我是那种谁都想认识的，可爱有趣的小朋友。

　　所以嘛，我其实完全记不得到底和他到底聊了什么。

　　琐碎繁杂。关于学业，关于朋友，关于什么都有。

　　但不论多早多晚，他每天都会和我说晚安。

　　还会在好梦正酣的清晨，跟我道一声早。

　　日复一日，很快也很慢，我和他就熟识了起来。

　　我以为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斯文的人。甚至还担心他这样，会不会被人欺负。

　　-

　　直到那一日，我和雪风逢光他们去参加同学的二十岁生日宴。

　　还不是高中同学，是小学的。

　　我最怕麻烦，又是鸵鸟性格的人，和梁致既然要断，不如连根拔起断的干净。

　　除了少数交好的同学，高中同学聚会，我都不参加了。就当是败给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还不行吗。

　　结果，还是碰到冯楚。

　　说是暗恋，实则人尽皆知她明恋梁致许久，只不过她从前在我面前也只敢装装苦情角色。而如今，反倒抓到了痛处似的，来了劲。

　　谁也没办法和不正常人类讲道理。

　　连做东请客的老同学也没想到，生日宴结束时站在门口，冯楚居然喝的半醉，硬生生扯着我不放，开始发酒疯。

　　逢□□炸了，自然来推她，可冯楚到底是个女生，还不清醒，居然也扯着他不放。

　　夏□□料单薄，当然不能这么来。

　　我摘开逢光，冷声说：“我不是怕你丢人，是我丢不起这个人。冯楚，我给你五分钟，你不松手我立刻就报警。”

　　“你既然说我冷血，那我就坐实给你看看。”

　　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有围观的群众了。

　　我……这辈子就从没有过这么丢人的时候，偏手机又响了，是陈青安打来的。

　　从上次见面后，我好久没再见到过他。

　　今天是他说难得偷闲，可以陪我去临江路练练车。

　　我答应了。

　　因为眼看到了八月尾，很快我又要去英国，然后又是整整一年不归。

　　临行前，照惯例我总会把想见的朋友，再见一遍。

　　当然，这次多了个他。

　　可眼下，我也只能歉然：“不好意思，陈师兄，能不能改天？我现在……有点事没处理好。”

　　冯楚还以为我是想脱身，故意糊弄她，疯的更厉害了，我忙把手机举远了点。

　　那边，他问我：“你是还在吃饭的地方吗？”

　　我含糊嗯了声，又听他温和笑着：“反正我已经到路口了。你先忙，我等你，要是太晚我直接送你回家，等等……你在哪？”

　　他语气急转直下，显然是看见了我。

　　好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很快，陈青安把车丢到路边临时泊位，三两步迈了过来。

　　呃。

　　小女生之间的争锋使绊子让他看见，还闹的这么难看，我真是……又羞又躁。

　　“钟盈。”

　　他唤我的名字，冷淡注视着的却是冯楚，平静道：“跟我走。”

　　冯楚的酒大约是被他冰凉安静的目光，吓散了不少，只是攥着我的衣角不放。

　　我朝陈青安摇头，不知是无奈多还是窘迫多些。

　　就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瞬间，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抬到半空，忽的施力，轻而够狠地摘开了冯楚的钳制。

　　“……你！”

　　冯楚和周围人……也包括我，都不敢相信他真会动手，懵的瞳孔都一缩。

　　诶诶诶？

　　他原来这么厉害的嘛。

　　陈青安依旧平静，波澜不惊说： “我的确不该对女生动手，但是。”

　　“请你先学会尊重别人吧。你再为难钟盈一次，我一定还会这样一次。”

　　“不信的话。”

　　他淡淡的笑，一字一顿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我……我是真说不出话了。

　　“……喂喂喂！”

　　见陈青安拉着我就要走，雪风和逢光在背后连声喊。

　　他也停了步。

　　三人面面相觑，都看着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毫不掩饰的回护，还是仿佛发现，他不是对人人都这样温柔。

　　我总要跟他把话说清楚，所以告诉发小：“没事的，他……我跟他去一会儿，晚上回去说。”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

　　这一生我都要跟他走。

　　##

　　Day 4:

　　“我悄悄背诵你的温柔。”

　　这一年假期过的格外快。

　　又到了要走的时候。

　　不过这次，是……陈青安送我去的机场。

　　上次被冯楚一闹后，练车肯定是没心情，我转而拉着陈青安去了明城知名的屋顶酒吧。

　　那晚月明星稀，登高临远，连附中覆着绿色藤蔓的复古教学楼都依稀可见。

　　我指着它，笑笑对他说：我刚刚是不是很丢人？

　　你看，这就是歌里唱的，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失去。

　　然后，陈青安听我说完了整个故事。

　　他没有笑，只是安静冲淡的听，眼中浮光明灭，偶尔举杯抿一口。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强撑着陪我的。

　　他一点酒量也没有。

　　综合最近的好多，我感觉自己要谢谢他才对，所以主动提出请他吃饭。他一直不太肯，我看出来了，所以也不催，就这么拖到了临行的前几天。

　　这次他不推拒，却说，要真想谢我也不用请我吃饭。

　　让我送你去机场就好。

　　这这，这是什么谢。

　　我再怎么懵懂，也觉察出些隐秘潜藏的悸动。

　　说是师兄，可我哪有这样的师兄。

　　那是单纯的朋友吗？

　　或许也不是。

　　我知道，他一点也不闲。可也不知道从哪天起，只要他有空，只要我不反感，他默默陪在我身边。有时候只是送我哪里，或是看着我和雪风逢光他们笑闹，然后，他也会跟着笑。

　　他会用他长于我的学识阅历，提携我，帮助我。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可又否认不了，和他在一起我好开心。

　　而且是和雪风逢光他们在一起，不同的开心。

　　所以，我答应他了。

　　不过上了机场高速这一路，我也没能和他有什么交流，妈妈一直在和我通语音。

　　她在祖国边疆做医疗援助。这次回国，我连她一面都没见到。

　　明眼人都知道，她们医院的护理部主任二线在即，选她这个副主任去援疆，回来基本就是提拔，我总不能这时候闹脾气，让她违反规定提前回来。

　　所以也只能隔空听她满怀歉疚的絮叨。

　　-

　　那天，陈青安没停在机场落客平台，而是一路驶入停车场。

　　他锁了车，不由分说接过我的行李箱登机箱，往国际及港澳台出发大厅走。

　　那背影颀长劲瘦，干净张扬。

　　引来许多瞩目，也没由来的，让人感到心里甜丝丝的安定。

　　正值开学季，国际出发大厅里挤挤挨挨全是人，托运处都排出了长龙。

　　那些忍不住去瞄陈青安的女生，大概是错把我们认成了……情侣，频频回过头来看。

　　我脸热起来，悄无声息，往旁边退了步。

　　值机打印登机牌，排完长队办理好托运后，因为国际航班安检程序严格，时间不剩下多少了。

　　到了应当告别的时候，我走回他面前。

　　人声和机场延误播报，在我们耳边喧嚣。

　　“最近谢谢你。”

　　我出声说。

　　其实心里想的是，陈青安，这个夏天能认识你真好。

　　他侧过一点脸，笑了笑不语，似是在等我说完。

　　于是，我慢吞吞继续：“真的。呃，要不是你陪我练车，我怕是哪个商场停车场都进不了，你比驾校教练靠谱多啦。”

　　“是吗？既然你觉得好就好，反正……”

　　他停下，眉眼柔和弯着，动作却绅士克制，只是在我肩上按了按。

　　我明白这是道别的意思，只是问：“反正什么？”

　　他声音渐悄：“……反正我也不会教别人的。”

　　我被这话镇住，想去看他又不敢。

　　陈青安笑笑，轻声说：“一路平安。”

　　“好。”

　　我从他手中接过登机箱，不敢再停留，也点头微笑：“谢谢，再见啦。”

　　然后拖着转身，往安检禁.区走。

　　“——钟盈。”

　　我听见他在身后，又唤我。

　　他嗓音微哑，良久，低低缓缓说。

　　“我会想你的。”

　　他说的很呆气，呆到不像他了。

　　这一秒，我怯懦，我不敢回头看他。

　　可我也是真的感觉到，心里酸酸涨涨，有什么剥丝抽茧般，在缓缓绽放。

　　直到安检完过了禁.区，回转准备进海关边检时，我回首，发现他仍然安安静静，伫立在那里。

　　视线在半空交错。

　　陈青安笑容明朗，冲我挥了挥手。

　　我也好傻的挥了挥。

　　然后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落地知会我一声，这才算送完你。”

　　我禁不住，抿唇对着手机笑：

　　“可我落地国内大概六七点钟，周日没必要吧。”

　　“没事，反正明天我要早起。”

　　“噢。”

　　这时，陈青安问我：“你怎么不好奇，明天我早起去哪儿？”

　　我失笑：“那好，你去哪儿。”

　　他云淡风轻：“明天我预约了签证中心，去办英国个签。”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