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韩国公府灯火彻夜不灭。

  庆阳宫里, 皇后歪在床头,一夜一天, 眼泪就没有干过。跟着她进宫的嬷嬷,坐在脚踏上, 安慰的话都重复了几遍了, 嘴巴都说干了, 可上官氏明显就听不进去。

  “他竟然要立那贱人的儿子, 他这是把我置于何地?我上官一家为他付出了多少?原以为当年他是因万丈雄心, 这才说动先皇反了前随的,我哪里知道,他对那贱人是报了那样的心思?”

  “当年城门破, 他口口声声说那贱人立了功劳,非要先皇给予那贱人敕封, 为的不全是保她一条性命。我只恨我傻,恨我瞎了眼了, 这才被他蒙骗过去。她一个前朝的公主在这后宫里何曾吃过一点亏?她引火自焚,不定他心里多么难过,如今才会想起要让她的儿子当储君。”

  皇后冷笑一声, “那也得看大家伙儿同不同意!”

  “皇后贤名在外……”

  上官氏摆摆手,“嬷嬷不必说这样的话, 他和我都知道,那些不过是做戏,做给外头的人,做给天下臣民看的。”

  在宫中二十多年, 皇后从来不曾和随妃打交道。这后宫,虽说是皇后在掌管,可她知道,随妃的金玲宫是她管不到的地方。她曾是前朝的子民,随妃曾是她的主子,若非当着外面的人,规矩不可废,她几乎从不曾要随妃对她行过礼。

  她其实是有些怕随妃的,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并非她这种半路坐上凤椅的人能够比的。

  这一刻,上官氏才明白,皇帝是多爱随妃,那种爱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因为这份爱,皇帝始终对随妃有着愧疚,这才愿意处处包容,处处宠着。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惊,嬷嬷也才回过神来,试探性地道,“娘娘,会不会是那药?”

  一个月前,宫里死了一名美人。从金玲宫出来后,她就不小心跌进了御花园里的池塘里淹死了。

  宫里死这么个人,只要皇后不追究,谁又会多管闲事呢?

  上官氏很快把这件事压下去了。那美人从金玲宫里拿出来的药,到了她的手里。她寻了个机会下在了皇帝每日要喝的奶子里头,那药若不是天天喝,是没有任何效用的,偏偏只要一停,那药效就能消失,极好掌控。

  不得不说,前随的宫里,这种有用的毒药,是真多。

  而且,一旦皇帝察觉了,这药是前随皇宫里的药,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来,“把那药给停了!”

  嬷嬷忙道,“是!”

  上官氏从床上起身,坐到了梳妆台边上,“更衣梳妆,本宫要去见皇上!”

  嬷嬷吓了一跳,又不敢问,只好唤来了人给她梳妆,问道,“娘娘要穿哪件衣服?”

  “自然是凤冠朝服!”上官氏,抬了一下袖子,她是大雍最尊贵的女人,永远都是,将来,她要随皇上入乾陵,将会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敬德殿前,皇后第一次被拦在了宫门之外,出来传旨的太监战战兢兢,吓得语不成句,“皇后娘娘,陛下身子抱恙,怕传给了皇后娘娘,暂且就不见了,请娘娘先回宫去,待日后皇上身子好了,亲自去看娘娘。”

  一直以来,皇帝若非是起不来床,是必定不肯叫外头的人知道皇上病了的。上官氏心里是有数的,那药,她专门找人瞧过了,并没有大的毒性,必不能叫皇上起不来床。

  “皇上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本宫是皇后,皇上若病了,本宫是第一个要侍疾的,你且再去通禀一番,本宫今日一定要见皇上。”

  就在这会儿,慎嫔来了,大约是没有看到皇后,想回去又来不及了,已经被皇后看到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移过来,低眉顺目地站在皇后的身后。皇后也不奇怪她来,最近,慎嫔是皇帝比较宠爱的人,十七八岁,年轻,肌肤嫩得跟刚剥了的鸡蛋,又没有子嗣,在宫里如何受宠都不过分。

  皇后已经过了争宠的年纪了,再,她若再与妃嫔们争宠,也太掉价了一些。

  那太监进去禀报的时候,大约也顺便说了慎嫔来了,出来后,将手里的拂尘往胳膊上一搭,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竟不敢抬头看她,只面无表情地禀报,“皇上有旨,皇后请回,慎嫔留下侍疾,钦此!”

  毋容置疑,这是□□裸的打脸了。连慎嫔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但看那太监一直望着她,因她一直在发愣,便过来请道,“慎嫔娘娘,请呗!”反而是冷落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皇后从来不屑于与这些妃嫔们争个高下,从气度和胸怀上来说,上官氏的确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皇后,她打压妃嫔抑或是出手整治人,从来为的都不是争宠。

  不像曾经活着的随妃,每每出手下毒堕妃嫔们的胎,为的都是那些情啊爱啊,她和建元帝一辈子就没有消停过,你伤害我,我伤害你,来来回回地折腾,最后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为的就是让建元帝最后的年月里也不得安稳。

  果然,如今建元帝开始折腾储君之位了,不过是受了随妃死的冲击,却不知,从他用那种手段得皇位的那一刻起,储君之位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但是今天,皇后没法像以前那么淡定了。她突然之间感到有些慌乱,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想到,建元帝会有如此对待她的一天。就好像一个人,自己对他予取予夺,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状态,从未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不属于自己。

  上官氏也是这么以为的,天下不仅仅是赵氏的,她上官氏也有一半。但今日,她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而她所以为的天下有一半是她上官氏的,也是基于,皇帝是她的,只有她不要皇帝的时候,不可能出现皇帝无视她的时候。

  但今天,皇帝所为□□裸地打了她的脸,这是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

  再留在这里,只会更加难堪。上官氏并没有想到,慎嫔进去之后,并没有去皇帝所在的暖阁,而是被太监带到了东梢间后面的小佛堂,让她在那里为皇帝祈福。

  银宝公公在给皇帝捏肩,细声跟皇帝说道,“娘娘自然是不高兴的,奴婢见娘娘出去的时候,脸都白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原本是想给上官氏荣耀的,朕给得也不少了。恒之说得对,人心都是不满足的,得陇望蜀永远是人心恒态。这已经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天下要一统,怎么可能会出现两姓共天下的做法?”

  “朕也不是没想过,若将来这天下,朕传给了三儿,齐国公府会不会就是今日的韩国公府?朕推演了很多遍,朕以为,姜氏一族是不屑于这么做的。今日,恒之愿意为了他的女儿旗帜鲜明地站在三儿一侧,明日,他也一样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弃权柄,避社稷,就像他也一样会为了天下百姓,披战甲,执长戟,马革裹尸,不计生死。”

  银宝公公太清楚皇帝与齐国公之间的那份感情了,他也太了解齐国公了,他心里是格外认同皇帝所说的话的,也跟着道,“陛下,奴婢与三皇子妃打过两次交道,奴婢以为三皇子妃性情单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说的是,她的确还是孩子心性。朕也很有些担心,将来她掌控不了这后宫。”

  “奴婢觉着,皇上倒是不必担心。奴婢瞧着,殿下是极疼爱王妃的。”

  银宝公公说完,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这不是在找死吗?好在,皇帝听了之后,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再说什么?

  上官氏那边回到了宫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是韩国公府安排在宫里的人,平日里也常进出庆云宫,并不显眼,上官氏也就没有太紧张,打发了身边的人,问道,“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这人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直视皇后,“娘娘在皇上那儿是吃了闭门羹了吧?国公爷的意思,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娘娘与皇上之间,早在娘娘登上后位的时候,夫妻缘分已尽,到今日是迟早的事。”

  皇后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话,这些,她哥哥每每进宫都跟她说过,她也早想透了这一层了。如若不然,她在这后宫里头,也活不到现在。如今,她需要集中精力的是帮自己的儿子拿到储君之位,将来,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皇位,从来不是皇帝的一纸遗诏能够决定的,就算齐国公今日拿到的遗诏里头,明明白白地写着赵维桢的名字,只要她这皇后还在位置上,也轮不到赵维桢登上皇位。

  “国公爷还说了什么没有?”

  “国公爷的意思,娘娘手里的三万人,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当年,娘娘通过皇上的手从韩国公府拿走了三万人,韩国公府如今也是爱莫能助了,但韩国公府依然还是会尽全力的!只是,娘娘须下一道懿旨!”

  “什么懿旨?上面写什么?”

  “指婚的懿旨!国公爷的意思,既然上官芸姑娘与九皇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大婚日子已是赶不上了,不如先下一道懿旨,由韩国公府保存,将来择日再办也行!”

  虽说有逼迫的意思,但自己娘家的人,一直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如今又是格外为难的时候,自然是越发不能窝里斗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伸着手指头看了看自己才染上的丹蔻,漫不经心地问道,“定在什么时候?”

  “国公爷说,这要看娘娘的意思。”

  “那就跟国公爷说,越快越好了!”

  “不知娘娘的意思,是八爷还是九爷?”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三个儿子,最中意的还是大儿子,但他性子太倔,他问过自己,“母后是希望儿臣做赵氏的皇帝还是做上官氏的皇帝?”

  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如意?他永远都不能明白,当皇帝其实也有很多苦衷的,就像他的父皇,心里早就厌倦了她这个皇后了,不是还得高高地捧着,做“帝后情深”的戏码给人看吗?

  “回去跟国公爷说,是八爷还是九爷,国公爷说了算!”上官氏唇角勾起一丝笑,显得有些残忍。

  韩国公府里,韩国公的书房里,坐着八皇子和九皇子。夜色笼罩着整个府邸,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府邸里,并没有点那么多的灯笼,连这有人的书房里也只有淡淡的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哪怕是坐面对面,也难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上弦月挂在天空,清冷的光辉洒下来,韩国公府的廊檐下,反射出点点的寒光,一对一对甲士排列整齐,那抹抹的寒光便是从甲胄上和兵刃上映照出来的。

  来国公府回复的宫人已经离开了,韩国公一摊手朝八皇子和九皇子道,“你们于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外甥,我也不知道该选你们谁。连你们的母后都无法决定呢。”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八皇子越发能沉得住气些,良久,九皇子不耐烦地“嗤”了一声,“我也不是非要皇位不可……”

  “我知道,你要的是姜家那小郡主!”八皇子笑了一下,“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你助我拿到了帝位,她一定是你的!虽说她也曾与我做过同窗,但我对她那样的,实在是不感兴趣。况且,将来我得位了,与齐国公府势必难两立,齐国公府如今是站在老三这一边的。”

  赵维桢趁着夜色来到了清风楼。这里是京城里最盛名的小倌馆,来往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和贵妇们。只是别人都是从正门进的,他是从后门入,一顶黑色的斗篷将他的脸遮挡住了一半,只露出有型的唇和弧度美好的下巴。

  门口的人看到他,只问了一句,便放他进来,又从黑暗处出来一个人,赵维桢亮了一下手里的小印,那人顿时便弯下腰来,在前面领路。

  穿过一个庭院,从廊檐下的楼梯朝上,来来回回转了五次弯,这才在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顿住了脚步。那人在门上敲了三下,两短一长,里头传来一声“进来”,那人便朝赵维桢伸出手去,“请!”

  赵维桢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被关上了,里头是个装饰摆设都很奢华的房间,外面是一张八仙桌,摆着四个凳子,靠窗户的一侧放着几把椅子,每两张椅子中间是一个高几,上面摆着一个盆栽,梅兰竹松各一,造型奇特,因不在季节,梅与兰均未开花。

  屋子的中间,一架琉璃屏风,里头嵌着四季富贵的双面绣,价值不菲。赵维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里头转出一个男子来,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朝赵维桢看了一眼,便伸出手来。

  是梁冰,赵维桢认得,曾经在战场上,他们背对背地与大臾人战斗过!

  彼此对视一眼,均是放下心来,是熟悉的人便好办多了,更何况,他们曾患难与共过。

  赵维桢没有说话,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小印,男子接过来看了一下,算是确认了,抬手朝八仙桌边的椅子上一让,“坐下说吧!”

  不等赵维桢开口,梁冰便道,“韩国公府如今有五千甲士,装备精良,不比我禁军差,其中一千弓弩手!”

  赵维桢倒抽了一口凉气,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浮动,问道,“那你应当有所应对?”

  梁冰笑了一下,“我为禁军统领,职责便是保护宫城与陛下的安危。韩国公府的五千甲士,已经超过了国公府三百护卫的规制,而且这五千人并不是朝廷编制,我自然是要时刻关注的。”

  赵维桢便知,这件事,宫里必然是知道了,而他今日来见梁冰,父皇或许也是知道的。但,他来见梁冰,又是他岳父大人引荐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

  赵维桢便站起身来,朝梁冰拱手道,“我也没想到,这小倌馆竟是梁大统领名下的产业,实在是长了见识!”

  梁冰也毫不扭捏,坦然一笑,“殿下这算什么?来了,什么话都不说,就回去,下官也好生迷茫!”

  “你我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原以为彼此之间早已心意相通,梁大统领问这样的话来,本王才是难过呢!”

  “哈哈哈!”梁冰笑道,“下官开这小倌馆,可并不代表下官就肯出卖色相,不过,若是殿下的话,下官倒也愿意考虑宽衣解带,扫榻相迎!”

  “不了!”赵维桢摆摆手,“本王已有妻室,且对男/色并无兴趣。愿梁大统领早日找到可心之人!”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梁冰忙问,“什么事?”

  外面,才引着赵维桢进来的那人低声道,“大统领,探子来报,京城外有军队靠近,对整个京城呈包围之势,人数约有五万!”

  “五万?怎么可能?”梁冰皱眉道,与赵维桢对视一眼,吩咐道,“再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大约一章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一章写不写得完,尽量吧!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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