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通关副本(二)

  第二日, 耶律越便昭告天下,立耶律信为太子,让他披麻戴孝,送母后下葬。

  又过了几日, 耶律越突然派人去寻当年时晟占领皇宫时,随侍在王后身侧的侍女侍卫。

  侍卫好找,虽有些战死有些留在东苍,找不全, 可驻留西夷的跟着赵将军的也有,找来三两个还是极为容易的。

  只是侍女有些不大好找,近身伺候王后的就那么两人,一个病死, 一个嫁做人妇, 也不知嫁到了哪里。

  耶律越先查问了侍卫, 一个个单独问的,没有人知道他问了什么, 那些侍卫都三缄其口, 一个字都不敢透露。

  又过了些日子, 王后七七祭奠结束,该是返程回苍都了, 终于有了那侍女的消息。

  侍女突然被这般找来,吓得三魂险些飞了七魄。

  “王上饶命, 王上饶命!”

  先磕头求饶总不会错。

  耶律越坐在偏殿椅上, 亲民和善:“不必惊慌, 孤找你过来,不过是有些疑虑,想问上一问,你只管照实答便好,孤重重有赏。”

  侍女抖着嗓音,连连称是。

  “孤来问你,当日你随侍在王后身侧,可在王后身上见过胎记黑痣或者旁的什么特殊之处?”

  侍女绞尽脑汁。

  “王后身上……有道疤!”

  “何处有疤?”

  侍女埋头不敢起来,“民妇不敢说。”

  “孤恕你无罪。”

  侍女这才颤声道:“左,左臀……”

  左臀?

  【阿妈,月牙儿伤得很重吗?怎的哭得这么痛?我进去瞧瞧!】

  【别,别去!那丫头是被豺咬了屁股,等上好药你再去。】

  耶律越追问:“是怎样的疤?”

  “一块儿块儿的,像是野狼野犬咬的。”

  他向后靠在椅背,闭了闭眼,“王后脚底心、颈侧有没有什么不妥?”

  侍女连连摇头。

  送侍女下去领赏,采薇端了汤药进来。

  这是耶律越抑制缠情的汤药。

  缠情者,一方死,另一方必心痛如绞。

  解药不难配,难的是方子里有一味药早已绝迹。

  幸而他早已研制出了延缓之药,能缓多久不好说,可药效越来越差却是真的,最初每隔半月服一次便好,如今已成七日。

  端过汤药一饮而尽,泛青的脸色总算稍稍舒展。

  他将药碗放回托盘,碗底一点残渣吸引了他的视线,伸了一半的手又折了回来,来回摇转着碗,看着那残渣。

  采薇歪头望着自家王上,不敢打扰,耐心等着。

  突然!

  啪啷一声!

  碗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不是摔的,是失手。

  耶律越的手还在半空举着,保持着拿碗的姿势,手在抖,广袖也在抖,不等采薇去看他的神情,他已猛地起身,突然向外疾走。

  赵元赶紧跟上。

  他一路回了摘月台,独自一人钻进书房,再没出来,直到晨起言儿过来请安,这才缓缓打开了门。

  他神色恍惚,眼窝深陷,不过短短一夜,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采薇扶他,被他推开,赵元扶他,也被推开。

  小言儿仗着胆子扶住了他的小臂,他刚要甩,对上了小言儿红宝石般剔透的眸子。

  转身蹲下,苍白的指尖摸了摸他的小脸,比指尖还苍白的唇勉强勾起一抹笑意。

  “你恨阿爸吗?”

  小言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恨?还是不恨?”

  小言儿咬了咬唇,道:“阿爸杀了夏姑姑,杀了路伯伯,言儿恨阿爸。可阿爸是言儿的爹爹,言儿一直想要爹爹想要娘亲,有了爹爹,言儿很欢喜,言儿也不知究竟恨与不恨。”

  年少不知仇滋味,何况言儿才不过七岁。

  耶律越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起身牵着他一块儿去用早膳。

  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如此,不管有没有胃口吃不吃得下,他都要同儿子一起,哪怕只是看着儿子吃,也好。

  言儿离开后,他又请了许多大夫,宫里的宫外的都有,聚在一起问了许多。

  傍晚时分,大夫散去,他独自一人坐在摘月台,望着夕阳西沉,弯月东升,眼也不眨,清冷的月光洒在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白的几乎透明。

  王后七七过了,又等了些日子,依然不见耶律越有离开的意思。

  西郡虽好,又是耶律越故乡,可到底气候恶劣不宜设都,还是苍城为都才最为妥当。

  赵元思忖再三,仗着胆子催促他回都,这一来一去的差不多大半年,虽说国基已稳,可皇帝长时不在宫中,总归是危险的。

  他沉思良久,才道:“十五日后,出发。”

  赵元喜不自胜,赶紧下去安排。

  他也跟着忙了起来,却不是忙着处理政务,而是忙着查问当年的侍卫宫人。

  这次没有针对性,凡是当年宫变在宫中伺候的,通通招来查问。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王上这是要翻什么陈年旧案。

  问的人多了,就有走漏风声的。

  很快便有人传出,王上问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譬如,当年,谁脚底心有字迹?谁脖颈处有字迹?

  再譬如,耶律月立为女帝,耶律蛟什么反应?

  还譬如,耶律月立了何人为后?

  听说,王上还专门召见了三王爷,问了许多耶律蛟之事。

  三王爷也不知同王上说了什么,王上突然下令飞鸽传书至南郡,调查一个小公公的死因。

  十五日后,王上带着太子出发返都。

  又半个月后,飞鸽带来消息,那小公公是被冻死的,据朱钰身侧另一个小太监供述,那冻死的旨意还是周显自个儿讨要的。

  而那周显昏迷冻死之日,正是时大将军攻城之日。

  “赵元。”

  “臣在!”

  驿站中,耶律越负手立于窗边望着沉沉夜色,风过,半绾的银丝微拂。

  “还记得孤曾提过的音蛊吗?”

  “记得。”

  “孤才疏学浅,音蛊最高造诣傀儡术,始终不得所成,只能依靠魂蛊为引,勉强控制,可也仅能控制片刻。”

  “便是片刻亦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王上不仅是天下的王,也是天下巫术最精湛之人!”

  这绝非溜须拍马,赵元是真的这般认为。

  耶律越转身,取下腰间骨笛,抚了抚笛穗。

  “孤早年曾试过操控他人,次次都失败,之后又试过操控时晟,亦是失败,这才不得已喂了他莨菪子为引的秘药。时晟之后,孤再未尝试操控他人,今日突然想试上一试。”

  赵元立时抱拳俯首,“臣愿以身为试。”

  耶律越望着赵元,举笛,呜咽笛音缓缓而出,溪水般流淌。

  赵元听着,只觉绕梁婉转,再无其他,想来,陛下的傀儡境界确实未达。

  神经稍一松懈,笛声突然陡转!

  呜噜!!!

  这一声破音般的嘶鸣,赵元脸色大变!

  右手不受控制抬起,抖着摸向腰间佩剑。

  成了!王上成了!

  心头一喜,精神越发放松,那手瞬间便握了上去,沧啷一声,拔出宝剑,直朝自个儿肩头砍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元心头大骇,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笛声戛然而止。

  赵元急喘了口气,抹了把额角冷汗,这才将宝剑入鞘,抱拳俯身。

  “恭喜王上音蛊大成!”

  说罢抬首,没看到他家王上欣喜的神情,只看到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王上?!”

  他赶紧起身过去。

  耶律越微微摇了摇头,步履蹒跚进了内室。

  夜半,他正在房中歇息,侍卫突然跑来。

  “赵将军!王上传召!”

  他赶紧披袍而起。

  内室灯火通明,耶律越披着龙袍靠坐床头,脸色依然惨白,嘴唇隐约干裂,看也不看他,只问:“当年我死而复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一颤,赶紧撩袍跪下。

  “臣有罪!”

  耶律越仰头闭了闭眼,“既知有罪,还不快如实禀报。”

  赵元二话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

  “当日王上万箭穿心而亡,死了两日,尸首已僵硬,本是要带回苍都示众,多亏娘娘以身为质,才保得臣与王上逃出敌营。临逃前,娘娘曾说,王上第二日午时必会死而复生,臣本是不信的,可想着逃走便能让王上安息免于被羞辱,这才随了她的计划。”

  耶律越闭着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然后呢?”

  “然而,第二日午时,金光大盛,王上竟真的活了过来,臣这才带着王上去了附近村庄,之后的,王上也是知晓的。”

  “为何当日不说?”

  赵元又磕了个头,“娘娘与时晟,还有那玄临渊纠缠不清,本就水性杨花。臣以为,她是妖女,会阻碍王上一统天下!至今依然这般以为!若非她,王上充盈后宫,必然儿女满堂,何至于只太子一根独苗!”

  赵元取下佩剑,双手奉上。

  “如今她已薨了,再不会阻碍王上,臣亦再无所忧!自知欺君重罪,万死难辞,请皇上处置!”

  耶律越缓缓张开眼,却没看他,也未动,只空荡荡盯着房梁。

  “她,可曾留过什么话给孤?”

  “是!她曾留下血书一封。”

  琥瞳瞬间睁大,转头看向他,“现在何处?!”

  “在……”赵元一咬牙,“在荒郊,埋了土,这么多年了,便是没有沤烂殆尽,想来也差不多了。”

  耶律越胸口剧烈起伏,“找!去给孤找!即刻带人去找!找不到朕便诛你九族!!!”

  刻不容缓,赵元连夜带人策马离去。

  这么多年了,又是荒郊野外没什么标识,如何好找?

  这一找便找了一载有余,当真是掘地三尺。

  幸而,终于找到了。

  小心翼翼将那破烂布块装在锦盒,快马加鞭送回苍都。

  御书房中,耶律越刚摊开奏折沾饱了墨汁,锦盒递到了他面前。

  啪嗒。

  浓墨滴在暗黄的奏折上,墨迹晕染,砚泪一般。

  耶律越举着笔,只望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小卓子举得胳膊都酸了,小心翼翼偷眼轻唤:“王上?”

  连唤数声,耶律越才瞪着血丝隐现的眼,搁下笔。

  “呈上来。”

  沾染了墨汁的奏折收起放在一旁,锦盒搁上。

  耶律越手瘫在锦盒两旁,低头望着,望了许久,这才抬手抠开阖叶。

  两手扶着盒盖,缓缓掀起,刚掀了一个缝,他突然合上了,抬眸望向小卓子。

  “孤,像是听见外头有人求见。”

  小卓子怔了一下,真要有人,肯定会禀报的。

  可他还是躬了躬身,道:“奴才这就去瞧瞧。”

  出了御书房,哪儿有什么人?

  再度回转,他家王上还在盯着那锦盒发怔。

  “王上,没人。”

  “哦……”

  耶律越眼中血丝似乎更多了些,按在锦盒上的手用力,缓缓打开盒盖。

  开了点,再开了点,又开了点……

  小卓子站一边瞅着,真想上去帮他家王上一把掀开!当日火烧火燎,天天催着要的东西,这好容易到了,怎的反倒不赶紧的看?这慢的,看得他都快急死了!

  小卓子眼睁睁瞅着那盒缝儿,大了点又大了点,隐约都能看见里头包着的金布边了。

  啪!

  又扣上了!

  “太子,孤,孤要问太子功课,去传太子!”

  小卓子依稀明白了什么,低声道:“王上,你方才午膳时,不是问过了吗?”

  “孤,孤问过了吗?”

  “是。”

  “是吗……对,孤想起了,孤确实问过了。”

  看着手中锦盒,耶律越突然又道:“那便唤采薇过来,朕有些饿了,想吃些糕点。”

  “是。”

  采薇来了,送了几样他平日爱吃……也或者说,是王后生前爱吃的几样糕点,自打王后去了,王上的口味也变了,只爱吃王后爱吃的。

  耶律越咬了一口,放下,摆了摆手。

  “撤了吧。”

  糕点撤下,王上还在盯着那锦盒。

  “赵元。”

  小卓子一愣,赶紧问道:“王上想召见赵将军?”

  “对,孤要召见他,快让他觐见!”

  “呃……可,可是赵将军并不在京中,这是快马加鞭送来的,赵将军再过两日才能到。”

  耶律越沉默了,摸着那锦盒,几次用力想掀开,可最终都没有。

  “还要两日才来?”

  “是,王上。”

  “给他飞鸽传书,要他快些。”

  “是。”

  飞鸽飞出了皇城,那锦盒也被耶律越揣进了怀里,抱进了寝殿。

  “孤……待赵元来了再看。”

  小谢子悄声问:“王上这是怎的了?为何非要等赵将军来了?”

  小卓子望着寝殿大门,许久才语重心长道:“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啊……”

  “啊?”小谢子一脸茫然,“这是从西郡送来的吗?”

  小卓子点了下他的脑袋,“蠢材!快去给王上端洗脚水去。”

  自那日,耶律越吃饭睡觉上朝都抱着那锦盒,上朝本是不想抱的,人都走了,又折了回来,还是抱起才安心去了金銮殿。

  朝中众臣都好奇地盯着那锦盒,以为王上有什么要紧事要宣布,可直到退朝都没有,又一个个暗自揣测,王上抱着锦盒上朝,是想暗示什么?

  江北洪涝,王上这是想让他们自掏腰包,支援灾民?

  前阵子才砍了贪官王侍郎,难不成王上又发现了新目标?不会是邓(刘张周孙)大人吧?赶紧跟他划清界限!

第344章 通关副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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