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一

　　赤泽城的冬天总是冷的, 大雪从入了冬开始就断断续续地落。

　　顾相知穿着单薄的衣服, 和那些将士们一起操练。

　　他才不过七岁的样子, 一张脸被冻得发紫, 手也冻得青红。人人都知道他是老侯爷的孩子，可也人人都知道，他不受宠。

　　老侯爷对旁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唯独对自己的这个孩子却从来不疼也不宠的。

　　人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人人都欺负顾相知。即便他才七岁, 也还是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他们都知道, 顾相知以后就是侯府的继承人。他一出生就被加诸了这样的荣耀, 其他人对他羡慕嫉妒得厉害, 自然会忍不住去对顾相知做什么。

　　其实他也曾和自己的父亲, 说过这些事情。

　　即便他知道老侯爷不喜欢自己, 可他信旁人眼里那个从不偏颇, 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老侯爷。

　　可他没想到的是，老侯爷会直接不把他的事情当事情看。

　　“怎么旁人都没和我说有别人欺负他们, 就你回来和我这么说？你不会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老侯爷是这么和他说的。

　　顾相知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和老侯爷说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第二天, 就把一个人打的头破血流。旁人顾及着他是老侯爷的孩子, 不可能下死手, 可他不会顾及这个。

　　“你怎么整日里就知道惹事？也不想想这样会不会丢了本侯的人。”老侯爷见旁人把顾相知带过来，对顾相知说道。

　　也或许是刚才顾相知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十分胆寒的缘故，在把顾相知送过来之前, 没人再对顾相知动手。

　　顾相知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眼前这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脸上带了些不耐烦的表情，似乎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自己受到怎样的欺负，都是自己的不对一样。

　　他心里突然多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到了嘴上的时候，就成了对老侯爷的嘲讽：“别人打我的时候，就是我的错误。我打别人，也还是我的错误？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看着老侯爷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与恨意，让老侯爷发起怒来。

　　老侯爷似乎也没想过自己一向看不起不喜欢的孩子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顾相知的背上。

　　没人拦得住盛怒的老侯爷，顾相知被打烂了衣服，打烂了背。他嘴角挂着血，却还是回头看着老侯爷。

　　他眼里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意思，看着老侯爷的时候，眼里带着的恨意几乎要把老侯爷淹没。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退了出去。

　　即便是老侯爷并不宠这个孩子，可他们还是一家人。如果是其他人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怕时候还是要被老侯爷追责。

　　几个人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了顾相知充满仇恨的声音：“你总是觉得是我害死了母亲，可若是你在家里的话，母亲怎么会被那狗贼凌|辱！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早早地故去！”

　　顾相知的声音充满了仇恨的意味，此刻父子俩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仇人。

　　老侯爷听到顾相知的话，几乎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他伸手提着顾相知的领子，把顾相知掼在地上，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顾相知看着老侯爷，一口气不吭。

　　“不说是吧？不说就给我滚出去跪雪地里，没我的命令，你敢起来，就等着死在这里吧。”老侯爷冷冷地说了一句。

　　顾相知起身，走到营帐前，回头看了一眼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的老侯爷，没说什么。

　　这一日下了很大的雪。

　　天上的雪花就和鹅毛一样，一片片落在地上。顾相知找了个雪窝，跪了进去。

　　那一日实在是太冷了。

　　即便是赤泽一向不向这座城的名字那样，而总是冷得令人发抖。可也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冷得让人裹了几层的狐裘，还有一种被冰雪覆盖的冷意。

　　顾相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天气有多冷，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跪在冰雪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用自己小小的手搓着晶莹的雪花，看着那些雪在自己小小的掌心化作了水，落在了地上。

　　可，天还是太冷了。

　　所有人都缩在营帐里不出来，顾相知却依旧在地上跪着。也有人过来小心地和顾相知说道：“小世子，不如你还是回去吧。老侯爷那人心软，你回去了以后，和老侯爷说两句好话，他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顾相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个人一眼。

　　他嘴唇冻得青紫，脸上也似乎覆盖了一一层冰晶。可他面无表情地，用自己那双琉璃石一样的眼睛看着那个人，低声说道：“不必了。”

　　他就跪在那里，脊背挺直。那人看了顾相知一眼，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就进去了。

　　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陪着一个孩子在这样的风雪里受罪。更何况，顾相知那样的态度，也让人绝了去和他说什么的心思。

　　顾相知跪在地上，恍惚得记起了自己五岁那年的时候。

　　他被母亲塞在了柜子里，捂着自己的嘴，听着外面的一切。听着男人得意的声音和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或许他爹从来没说错，他就是个冷心绝情的，要不然为什么不能护着自己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眼前越来越恍惚，顾相知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小哥哥，这么冷的天，你为何要跪在这里啊？”

　　他抬眼，看着眼前。

　　眼前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肩上还披着一个小斗篷。他恍惚中看不清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却还是觉得那个女孩子，当真是好看得紧。

　　看到顾相知快要冻僵了，她急忙把自己身上的小斗篷褪下来，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了顾相知的身上：“小哥哥，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让爹爹帮你向侯爷求求情，他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顾相知还在愣怔着，就感觉有一双小手轻轻地握上了自己的手。

　　对比他的手过热的温度让他有点不太适应，可他还是没有舍得甩开那双手。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母亲以外的人给他的温暖。这样的温暖让顾相知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雪一样，化在了水里。

　　那小姑娘急急忙忙看着顾相知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肥嘟嘟的小脸上染上了两抹红晕，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拉着顾相知的手往营帐里走，顾相知不知怎么的，心下一软，没有推拒。

　　小姑娘一路把顾相知带回了自己的营帐里。

　　她的营帐是专门的一顶，里面还摆了不少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她让顾相知去床上缩着，又拿了自己的暖炉塞给了顾相知，才说道：“你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和侯爷说说你的事情，侯爷一定不会责怪你的。你就放心在这里呆着。”

　　顾相知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她。

　　太过温暖的屋子让顾相知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了疲惫的感觉，可他不希望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就这么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一种这样的感觉来，只要自己现在让这个小姑娘就这么离开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姑娘拍了拍手，把一个小枕头塞在了他怀里：“你不要害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顾相知抱着那个小枕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离开的方向。

　　只是沉重的疲倦终于还是压垮了他。

　　顾相知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是趴在床上的，身上火|辣辣的伤口似乎也涂了药，不再疼了。他起来以后，就四处寻找昨日帮他的那个女孩子。

　　可他一无所获。

　　顾相知看着老侯爷在的那顶营帐，突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感。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坐上安远侯的位置，可想到老侯爷权势滔天的样子，顾相知突然疯狂地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安远侯。

　　即便是为了这个位置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不在乎。

　　他只想再看一眼，那个愿意在这样的冬日里，给他以温度的那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