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擒贼

  翌日,春蒐大典。

  大典场地,设案,赵珚着冕服,戴平天冠,正襟危坐。文武官员皆着官袍,以官位品阶为序,依次而坐,庄严以待。沈浔百官之首,坐于皇帝左侧,离皇帝最近。赵珚透过面前垂落的十二冕旒,悄悄觑了沈浔一眼,只见她神色肃穆,一袭玄色广袖官袍,头戴黑丝进贤冠,衬得她如雪肌肤更似凝脂美玉般光洁,双唇一抹淡淡朱红,与缀于小巧耳垂的玛瑙珥珰极为相称。赵珚弯唇一笑,昨夜的气恼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狩猎车马已齐备,旌旗招摇,甚为壮观。每车兵士二人,一为御手,骑马驾车;一为射手,持箭立于车上。太尉陈砚,三公之一,掌军事,此时一身戎装,骑于马上,一面挥动军旗指挥军士列阵,一面高呼道:“吉日庚午,既差我马,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军士们手持弓箭,一齐应道:“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陈砚指挥完毕,驭马前行,至皇帝御座前翻身下马,跪地抱拳一礼:“启禀陛下,军士列阵完毕。”

  赵珚颔首,立起身,高呼道:“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言罢,从身旁内侍托着的漆木盘中,取过一枚特制令箭,递于陈砚。

  陈砚恭敬接过,将箭矢置于弓上,屏气凝神,向场中设立的箭靶射去,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呼呼作响,正中靶心。军士们见了,皆振臂欢呼,众文武百官亦击掌叫好。

  陈砚立于箭靶前,令道:“城门、屯骑、越骑、射声四校尉出列。”

  四校尉听言,出列抱拳,曰:“得令!”

  四名校尉皆身居要职,城门校尉,持弓箭,掌帝京城门屯兵;屯骑校尉,持马刀,掌帝京治安;越骑校尉,用长矛,掌警戒追击之事;射声校尉,用弓箭,掌皇城弓箭手军队。

  这时,几名兵士抬着两牢笼走至四校尉跟前,打开笼门,放出野彘数只。野彘出了牢笼,顿时四处乱奔。一兵士击鼓,鼓声起,四校尉手持兵器,跃身上马,挥舞马鞭,逐那野彘去。四匹骏马仰首嘶鸣,一时间马蹄纷纷,扬起尘土。不远处,文武官员观看,纷纷交头接耳,赞叹校尉神武。

  沈浔静静看着,广袖下,指尖不经意地在案台轻叩。赵珚观望校尉演习,亦时不时悄悄望向沈浔,沈浔指尖动作虽小,却逃不过赵珚双目。赵珚见沈浔指尖轻叩,心中掠过一丝惊诧。

  赵珚对沈浔再熟悉不过,沈浔每每遇到紧要之事,凝神思索时,指尖便会不经意地在案台轻轻敲击,亦或在袖口轻划。赵珚疑惑,狩猎演习是春蒐典礼之一,野彘并非猛兽,虽四处奔走,但围猎区周边有兵士把守,绝不会令野兽冲到观望席中。校尉们围猎,看似猛烈争夺,尘土飞扬,亦不过是向众人展示狩猎之技……

  是以,阿浔在思量什么?

  疑惑间,赵珚突见侍立沈浔身旁的内侍动了动,悄然往沈浔身旁走近了一步。赵珚凝眉,向内侍望去,这一望,赵珚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内侍”貂冠之下,露出的,分明是议郎将郭予的面庞!

  议郎郭予属皇宫禁军,不似郎中令霍棋,时时领一队禁卫军随驾赵珚身旁,郭予长驻宫廷内值守,文武百官鲜入内廷,并不熟悉郭予样貌,加之郭予年少,面色白净,扮作内侍丝毫不显突兀。

  可为何,郭予要扮作内侍立于沈浔身旁?

  赵珚想着,心潮起伏,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幸而十二冕旒遮挡,旁人看不出来。

  莫非阿浔又有何谋划瞒着自己,未让自己事先知晓?

  赵珚寻思,不由得朝身后随侍的霍棋看了一眼,只见霍棋正襟危立,望着前方四校尉围猎,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此时猎场,四校尉正进入最后的争夺,城门校门曹毅与屯骑校尉李布,同逐一野彘,二人策马,李布一手揽着缰绳,一手举起马刀向野彘刺去,曹毅不甘示弱,挽起弓箭,瞄准野彘。观战的一众官员皆屏息凝神,目光都在二人身上,想知道究竟谁能得手。曹毅弓箭已逐渐拉满,蓄势待发。不料,就在这时,曹毅却忽的调转方向,未待众人反应过来,那离弦的箭,伴着曹毅眼中透出的寒光,已然向沈浔方向射去。

  赵珚心思都在沈浔身上,眼见冷箭射来,在御座之上惊呼一声“太傅”,顾不得身份,撩起厚重冕服,向沈浔扑去,伸出手臂挡那箭矢,却只见立于沈浔身旁的郭予一跃而起,抽出袖中短刀,瞬间将飞来的箭矢击落。

  一时间,猎场静默,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

  “还不速将贼人拿下!”赵珚的怒吼打破了沉寂,她咬着牙,眼中似要迸出血来。

  太尉陈砚从震惊中回过神,瞬间冲了过去,守在围猎区的所有兵士亦一同上前,将曹毅围住,陈砚亲自将曹毅拖下马,将他押至皇帝跟前。

  众官员惊魂未定,见皇帝震怒,皆离座跪地,俯身垂首。

  赵珚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傅!”

  曹毅被陈砚紧紧按住,闻得皇帝责问,扭过头去,闭口不言。

  “谁人指使,还不速速招来!”陈砚亦愤怒不已,斥道。

  “陛下!”沈浔起身,从跪倒一地的众臣面前走过,步至皇帝跟前。

  赵珚方才情急之下扑向沈浔,平天冠已然歪了,冕服亦有些凌乱,沈浔伸手,替皇帝正了正衣冠,对她柔柔一笑。随即环视众人,冷了笑意,沉声道:“曹校尉不愿说,吾来替你说。”

  “赵瑗谋逆,欲夺权篡位,帝京必有内应。廷尉审讯再三,赵瑗只道是她一人所谋,与她父豫王无关,帝京亦无党羽,可真相果真如此吗?”说罢,对郭予令道:“议郎郭予,将近日所查说与陛下与众臣听。”

  “诺!”郭予拱手,转向众人。一众臣子这才知晓,方才身手了得,替沈令君击落那箭矢的“内侍”竟是禁军议郎。

  郭予道:“予,受令君密令,同令君门客一道暗中调查赵瑗党羽。自令君宣判赵瑗案了结,其父豫王不予追究,赵瑗党羽以为此案已了,朝廷不会再行过问,于是趁此时机蠢蠢欲动,行事,亦不若先前那般丝毫不落痕迹。”

  赵珚听言心惊不已,心道阿浔果然又暗中谋划,她望了一眼沈浔,对郭予令道:“你继续说。”

  “令君派于豫王封邑的门客探得,自赵瑗伏法,豫王有两封书信递出封邑,按例,诸王书信必呈送尚书衙署,由衙署官员交由令君过目。令君言,近日只在赵瑗伏法前,见过一封书信,是以,令君判断这之后的两书信该是被衙署之人私自扣了,且扣信之人便是豫王朝中党羽。”

  “谁?是谁?”赵珚沉着脸,怒道。

  “接下去,便由臣来说吧。”沈浔开口,目光向跪于地面的尚书右仆射薛崇看去。

  “薛仆射!”沈浔唤道,声音清冷。薛崇听言不由身形一颤。左仆射崔宁之闻声亦是一惊,悄悄望向薛崇,满脸不可置信。

  沈浔继续道:“诸王信函,皆是要紧物件,驿站递于尚书衙署,必由二仆射转呈于我。若没记错,我阅过的豫王信函,皆由薛仆射经手转呈。一封乃是去岁言说上京面圣之奏疏,另一封乃是请罪欲与赵瑗一同伏法之文书。可赵瑗伏法后,豫王封邑还有两封书信递出,去了何处?”

  薛崇冷汗涔涔,俯首不言。

  “吾既起了疑心,便命人暗中监视你府邸,两日前,城门校尉曹毅夜间曾于府上同你私会,密谈许久。想必便是豫王书信授意,密谋行刺。而拿曹毅驻守城门,极少入宫,若欲行刺,便只有春蒐之时。”

  薛崇恍然,那日在衙署,他为探口风,问沈浔如何处置豫王,沈浔只道欲给小皇帝收揽民心,不予追究,原来……不过是给他下套。

  薛崇摇首,事已至此,自是无话可说。

  沈浔冷笑,向众臣道:“薛崇与城门校尉曹毅,皆赵瑗党羽,其罪当诛。豫王与此二人暗中勾结,与赵瑗案亦脱不了干系,我已密令郭予部下禁军,悄然前往豫王封邑,捉拿豫王,押至帝京廷尉衙署。”

  沈浔说罢顿了顿,环视众人,沉默须臾,方道:“吾知,先前赵瑗受审时,有数位臣僚上书替豫王求情,经查,这几人不过求情,并未参与谋逆,是以不予追究。为臣子,须效忠君王,为国为民。今后,若有人再敢欺君罔上,企图谋权篡位,不论皇亲权贵,必依法处之。”

  赵珚听言,广袖下的手紧紧握起。她知晓,沈浔这是在给小皇帝立威。

  只见文武官员一众臣子面朝皇帝,叩首道:“臣定当忠心不二,为国为民。陛下长乐无极。”

  薛崇、曹毅被押送廷尉衙署。春蒐大典也就此结束。

  赵珚回到帐中,脱了冕服,迫不及待要去找沈浔,她有千言万语,要同沈浔说。她要告诉阿浔自己不是幼帝,自己就是赵珚;她要告诉阿浔,今后不论有何谋划,须同自己言,不可再独自一人以身犯险。赵珚换了常服,正欲奔出帐外,却听得一声通传:“陛下,沈令君到。”

  赵珚心下一滞,阿浔竟来找自己了?也好!定得趁此机会同阿浔说个清楚明白,绝不可再犹豫了。

  沈浔进来帐中,官袍尚未换去,她对着秦氏道:“我同陛下有话说,你守在外头,令守卫侍从皆退去,不可叫任何人靠近营帐。”

  秦氏领命,她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知沈浔这般说,定是与陛下有要事密谈,不欲让旁人知晓。

  待众人退去。沈浔望向小皇帝,柳眉下目光盈盈,她朱唇微动,却久久未言。

  赵珚见沈浔静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沈浔低眸,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于小皇帝,轻道:“臣有一事,欲亲口问得陛下。”

  赵珚见沈浔手中之物乃一木刺,凑近一看,木刺所书竟是……赵珚心跳猛然加快,心内“砰砰”作响,她抬首怔怔望向沈浔,心道,难不成……阿浔已然知晓?

  赵珚心惊不已,只见沈浔缓缓挪步,靠自己越来越近,转而微微弯下腰去,二人脸庞几近相贴。沈浔与小皇帝对视,目光柔和,清澈似水,半晌,朱唇方启,声音轻颤:“臣,敢问陛下……陛下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军士及皇帝所呼誓词,借用了《诗经·小雅》里的《车攻》和《吉日》。两篇诗文都是描写古时狩猎场面的名篇。

  小赵:郭予碍事,为何不让我替阿浔挡那一箭,手臂受了伤,表白成功率一定up up.

  淡月:(面无表情)那怎么行,阿浔要靠自己争取。

  小赵:阿浔你又下套。

  沈·狐狸·浔:o(* ̄︶ ̄*)o

  小赵:(欢脱)内患已除,接下去可以愉快地谈恋爱了。

  沈·狐狸·浔:你说呢?

第32章 擒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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