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7

  侧殿也燃着灯,但是十分昏暗。她走进去环顾一圈,发现墨染流躺在漆木床上,阖着眼,呼吸轻慢。

  那个推车人盘腿坐在不远的地方,背靠着墙。本来也是闭着眼,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发出警惕且狠厉的光。见是雯萝,锋芒稍稍收回了一些,换了个坐的姿势,古井无波的眼,隐隐露出一丝看戏的意味。

  雯萝用一根手指堵在唇上,示意对方别出声,她只是想看一下,如果墨染流在熟睡,就暂时不叫醒他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靠近床边,才刚俯下一点身子,就见墨染流倏地睁开双眼,狭长的桃花眼,眼锋凌厉,伸手攥住了她的脖子。

  那一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果不是下一秒认出是她,她的脖子怕是早就被扭断了。但即便对方很快就松开手,她也难受地跪地,伏在床边剧烈咳嗽。

  墨染流早就坐了起来,眸光慌了一瞬。伸手想拉她起来看看伤到哪里,但见她咳得那么厉害,抬起的手只能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小心地拍着。

  “为何不唤我?”墨染流幽深的瞳仁盯在推车人脸上。

  推车人立即站起,两米高的个子在房间里就像个巨塔。他躬着身,沉默不语。

  “待到天明,自去领罚吧。”薄唇轻启,淡漠的语句轻轻吐出。

  雯萝咳够了,感觉没那么难受,忙抬起头,“是我让他别出声的,我只想看你睡没睡熟。如果睡熟我就不唤你了。”

  墨染流沉默了一下,“领一半。即使是翁主,你也没有理由放松。”

  推车人低声应诺。

  她立刻有点来气,怎么地,她还能行刺他啊?

  看见她恼火的眼神,墨染流不由得有些好笑,“不是针对翁主,天下流派众多,就连周天子也豢养着死士。若找个身量与翁主一样的女子易容,借着昏暗靠近我身边。恐怕我就难以招架了。”

  他声音缓慢,尾音有些暗哑,雯萝莫名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但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讶道,“你的腿没事吗?”怎么能自己坐起来,她一直以为他类似于高位截瘫那种,下半身没有反应。

  墨染流显然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蹙起了眉,俊美的面容带出一丝不悦,“翁主在想什么?认为我不能动?”

  “嗯。”雯萝老实点头,以前不敢提是怕伤到他的自尊心,但现在看……

  “钜子,所以你的腿哪里出问题了?”她歪着头盯着对方玄色的衣袍,恨不得透视进去。

  墨染流顿了一下,慢慢掀起衣袍,卷起裤脚管。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左小腿上接连一大片的赤红,像火一样往上蔓延。他伸手从自己的束发上拔下木簪,头发如黑瀑一泻而下。三角形的交领掩盖到了喉结,更显得他眼神淡漠,慵懒禁欲。

  雯萝正被这突然出现的风情,震得心砰砰跳,就见他用尖尖的簪头往自己腿上一扎。血一下冒出来,弯弯曲曲往下流。鲜血与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成为鲜明对比。

  她忍不住轻声惊呼,用手掩住嘴,抬起眼眸看过去。

  “无痛无觉。”墨染流轻声道。一旁的推车人连忙大步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瓶,扒开塞子往他腿上倒下褐色的粉末。血才凝固起来。

  “谁弄的?”雯萝问。

  墨染流放下裤管,重新整理袍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你来找我做什么?可是国中发生了变故?”

  “没有没有,”她慌忙摇手,心道,别咒我啊,“是,是红薯好了,我唤你来吃。”

  墨染流怔了一下,眼尾染上一层笑意,“多谢记挂。”

  三人出了侧殿,来到前殿。绉泽和陈阿叔已经吃饱了,一脸满足地打着饱嗝。绉泽还矜持一点,陈阿叔都要瘫在席子上了。

  雯萝瞥到食盒,急走两步,眼睛瞪圆,惊讶道,“你们连皮都吃了?”

  绉泽和陈阿叔更惊讶,“皮不能吃吗?焦焦的,很好吃啊。”

  “不能吃,扔掉,干巴巴的。”她蹙着眉说道。

  “这就是做好的红薯?”墨染流从食盒里拿出一颗,还带着温热,软乎乎的。

  她接过来,把上半截的皮剥掉,递过去。

  墨染流拿到手中,对着金黄的烤红薯咬了一小口。眼眸微微有丝变化,但是转瞬不见,“很好吃。”

  雯萝两颊露出两个梨涡,也拿了一个剥了皮,对着流着蜜的金色薯肉咬了一口。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

  这哪里是很好吃?简直太好吃了吧,红薯里的甜蜜流进了心里。

  苏棠这个时候也睡醒了,他顶着群虫从墨家大殿来到前殿。抖落衣袍上的蝗虫,皱起眉头,“什么味这么好闻?”

  “是红薯。”绉泽指着食盒。

  苏棠皱着眉走过去,很嫌弃地用手指按了一下,“就是连蝗虫都不吃的那个?”他也不想吃。

  “对啊,简直就是天上的鲜果。”绉泽很认真地告诉他。

  这孩子好像没吃过好吃的。苏棠瞥了他一眼,“没有馒头吗?”比起红薯,他更像吃面食。

  雯萝摇摇头,“要不,我让人给你做去?”

  “算了。”知道每天庖屋为了躲避蝗虫,做一顿饭有多不容易。苏棠一副准备只面狂风骤雨般,勇敢地拿起烤红薯。不过就是为了果腹。他心道,大大地咬了一口,准备直接吞下去。

  “哎,你还没扒皮?”雯萝忙道。

  苏棠尖尖的狐狸眼,一下子瞪得圆圆的,嚼吧嚼吧,根本听不见雯萝的话,又是一大口连皮带瓤。

  真是什么神仙美味啊?蝗虫它们疯了吧?

  红薯得到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第二日去领粮食的毛人就发现了,豆子和小米减半,另一半是一种红皮的椭圆东西。负责发粮的小吏告诉他们,这叫红薯,煮着吃、烤着吃都行。

  毛人们将信将疑拿回去,心里怀疑是粮仓没粮了,官府拿这奇怪的野果应付他们。抹着眼泪回到家,毛人们觉得心情糟极了。外面蝗虫乱飞,庄稼全没了,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饿死。

  秋是一个寡妇,她独自一人拉扯着两儿一女。因为翁主的政令,稚童可以一月领二十日粮,成人领十日。她一家终于从挣扎在饥饿边缘,变成现在还能存下一点余粮。她每日把孩子锁在家中,让大一点的孩子负责看另外两个。

  她则出去给人浆洗衣物,换些粮布。生活眼看就要慢慢好起来了。但是遇上了蝗灾。她站在锅台前,旁边是一筐子搥死的蝗虫。

  关好门窗,她生起了火,按照小吏教的那样,把红薯洗净。不过,她没舍得削红薯皮,只刷洗干净就切成块放入滚水中。接着又撒下一把米。冬日眼看就要来了。什么都要省着吃。

  等稀薄的粥熬好,香味早就蔓延出去,连蝗虫都扑得更猛了些。三个孩子就缩在墙角。他们每日都是这样,合力把蝗虫赶出去后,就等着阿母做好饭,直接在庖屋吃。不然一进一出,又得带进好多蝗虫。蝗虫非常贱,打开锅盖就会一窝蜂地扑上去,往里吐黑水。

  秋把红薯粥给孩子们盛好。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们,“阿母没用,只能给你们吃这个。”

  两个男孩立刻道,“阿母莫伤心。可以填饱肚子已经很好了。等我们长大了,会赚好多的米粮回来给阿母吃。”连最小的女娃娃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秋揉揉发红的眼眶,点点头。她早想好了,老了也不拖累他们。如果翁主的政令一直有效,那么等她老了,就可以每月领二十日的米粮。再做些活计,完全可以养活自己。

  “吃吧,也不知道今日的饭好不好吃。”

  几个孩子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欢快地拿起碗。每日吃饭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但是,今日的饭粥怎么这么甜啊?家里穷,他们没有吃过饴糖,但是野地里的花有时候用力吸能食到一点点蜜。这粥里也加了蜜吗?蜜可是奢侈的东西啊。

  他们疑惑地问出来,秋更一头雾水。她低头喝了一口粥,果然甜糯无比。突然想起领粮的时候,小吏好像说过这是翁主公田里出的。她瞬间泪花涌了出来,吓了几个孩子一跳。

  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阿母,是不好吃吗?”

  “不,是太好吃了。”翁主把自己公田里的最好吃的东西给她的子民,这种恩德,让人如何报答?“你们长大以后,一定要老老实实,做翁主最良善的子民。”秋没有大见识,她只觉得做安分守己的子民,就是给翁主最好的报答。

  雯萝看着水镜上的能量在不断增加,就知道估计是红薯发挥了作用。她看着多来越多的闪耀图标,心里暗暗盘算着,可以用来做什么。

  没有七八日,毛国最流行的话题就是,你家有多少红薯?大家都对毛国这次能否顺利渡过蝗灾非常有信心。因为听说,红薯把粮仓都塞爆了。

  秦晋周楚的使者也不约而同到了毛国。不是为了来看灾情,而是前不久他们的君主,收到那封轻薄的,跟天书似的东西写成的信,以及醋和酱油。

  为此,打算借着毛国闹灾,趁机用借粮来个趁火打劫。

  此时,因为毛国并不大,作物也不多,没什么能啃的了,蝗虫已经散了大半了。

  使者们坐在犊车里,掀起布帘的一角往外看。以为一定是饿殍遍野,处处剥着树皮吃的野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沿途都是毛人在挖壕沟掩埋死蝗虫的身影。那一个个红光满面热火朝天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来是灾区的人?

  靠近城郭,他们眼睛瞪得更大了。城墙已初现雏形,雄伟壮观。那一块块砖,放在别的地方可以换无数的粮食、金玉和布帛。

  毛国真得在用砖头建城啊?太骚包了。我们秦(晋楚周)还在泥墙里面混呢。

  进了城,使者们更是惊诧。城里的蝗虫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除了新落下的外,道路已经可以称得上整洁。并没有像他们都城那样,遍地是垃圾屎尿。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那路边的几个大木箱子是什么?为什么时不时有人往里扔东西?还有那几栋大红砖房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男女老少往里走?食肆吗?

  想来估计是毛国的特色,等见过姬候定要去尝一尝。

  使者们进入王宫。这里也与外面一样,角落里时不时能见到奇怪的木制箱子,就是规格小一半。沿路的婢女、守卫也一个个红光满面,哪里像吃不上饭的人。

  使者们带着略失望的奇异心理走进大殿。

  见了一脸平静毫无灾区人民自觉的君主,使者们突然发觉,自己来时准备的说辞似乎没有用了。

  原本他们打算先安慰一下毛国君主,天灾啦,蝗虫真是可恶啦。如果毛国君主提借粮的事,就开始哭穷。什么蝗虫转移地方了,到他们国家啦,现在秦晋楚周也开始闹蝗灾了。大家都难啊。

  最后等毛国君主好话说尽,他们再为难地表示,借粮,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对方拿醋、酱油和那种可以写字的配方来换。

  但是现在……

  大眼瞪小眼后,雯萝有些失去耐心,眉间涌起一丝不悦,“诸位来毛国有没有事啊?”没有的话就快退下,她还有的忙呢。

  “啊,有的,”楚国使者先道,他恭敬的呈上一卷竹简,“这是鄙国太子给墨家钜子的信。”

  “知道了,还有吗?”她不耐烦地问。

  “毛国如今还需要粮吗?”周国使者期期艾艾问。

  “不缺了。”她似笑非笑道。开玩笑,借了没有利息吗?

  “不需要利息。”

  “那也不缺。”她心里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下难住了四位使者。没有缺粮这把火,还怎么打劫啊?

  “那,姬候缺什么?人手?”晋国使者发散思维提问道,他觉得修建城墙那么大工程一定缺人。

  “对对,我秦国可以再借给姬候几万奴隶。”秦国使者露出奸笑,忍不住卫晋国的脑子叫好,借了奴隶,努力可不就要张嘴吃饭吗?那么就可以趁机推销粮食了。

  雯萝撑住下巴叹口气,当她是傻子吗?“也够了。”

  四国使者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诸位到底想干什么,不如说开了,也好叫人不要瞎猜。”

  四人互相看看,一咬牙,干脆说,想要酱油、醋和纸的图纸。然后垂着头,眼珠子往上,偷偷瞥着雯萝。就像考试时准备作弊的学生,以为自己绝顶机灵,不会被监考发现,模样十分弱智。

  他们坐在高台下,雯萝坐在高台上,从上往下看,几乎要笑出声来。她把笑憋回去,清了清嗓子,“直说吧,不可能。”

  四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只接受用粮食布匹、牲畜家禽和钱币来交易。”她让陈阿叔递给他们一人一份纸写的交易清单,上面写着兑换比例。

  四人见又是那种神秘的物质,颤颤巍巍接过来。小心地打开一看。莫名的松口气,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现在大家用来调酸味用的是青梅。可是青梅也不是时时都有的。

  雯萝按照酿造一份醋、酱油粮食的十倍来交易。毕竟醋最快也需要三个月。酱油只能四至十月酿造。日后她还准备推出精品醋,六月、一年至五年。那个价格就会更高。

  用不了多久,低配版的醋和豆酱就会被别的国家造出来了。历史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期。但是质量肯定比不上毛国的就是了。所以醋和酱油从来都不是她用来赚钱的目标。一是时间长,二是运输不方便。她凭一个人哪里供得上那么多国家。所以打算走精品路线。

  唯独至于纸,她定价很高。因为东周时期的大兼并,很多贵族落魄成了普通百姓,为了谋生,才将文字传播到了民间,并诞生了士这一阶层。可是认字的人还是很少。等隋唐开设科举的时候,文字才会飞到寻常百姓家。

  虽然现在造出的是最普通的宣纸,但是因为卖给贵族,所以不能便宜。手纸半镒金六百张。宣纸半镒金三百张。两者皆为一米长半米宽。这个金是指黄金,黄金的流通限于上层社会,而且只在大宗交易时才使用。一镒是280克。

  “你们也可以折换成牲畜家禽给我。”她补充了一句。

  “好,姬候,我等这就回去禀告大王。”使者们道。

  几人走到殿门口,突然有一个使者想起来,转身问道,“姬候,这手纸和宣纸有何分别?”

  “手纸是代替厕筹的,宣纸是写字用的。”

  几人同时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堪比黄金的纸竟然用来擦屁股?是毛人膨胀了,还是他们秦晋楚周人落伍了?

  使者们出了王宫,犊车一刻不停地朝城门跑去。路过一栋红房子,周朝使者忙道,“停停停,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们去毛国的食肆看一看,有什么特产吃食?”

  车夫从善如流停了下来。紧接着又有三辆犊车也停了下来。周朝使者一看是另外三个国家,想着原来大家都饿了。决不能让他们抢到好位置。

  他转头就朝离他最近的光头大门冲了进去,随后晋、秦也跟了进去。只有楚,眼珠一转,朝另一个长头发的大门冲去,心里想着,嘿,这也有个门,不跟你们抢那边。

  但是一进门,还没等适应里面的光线,就听到一声尖叫,“非礼啊!”

  飞?飞什么?

  心里没等想通这句话,他就飞出去了。紧接着,雨点一般的拳头落下,打的楚国使者哭爹喊娘。

  而另一边的秦晋周,傻呼呼地站在路厕里,跟里面几个壮汉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壮汉看他们穿的华丽,忙道,“我马上就完了。”他说完从墙上挂着的篮子里摸出一把草杆,胡乱一擦,就提起裤子,站到一边去整理衣服了。

  三位使者非常纳闷,隐隐已然觉得不太对劲。这食肆也太臭了吧。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问,“还吃吗?”

  另外两个同时摇头,“不吃了,不吃了。”

  三人慌忙退出去,留下路厕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他们要吃什么?

  三人退出后,发现楚国使者还没出来,心里不禁想,楚国使者口味真重。这样丑的食肆都吃的下去。

  他们弹弹衣襟,坐上犊车准备出城。

  到了城边周朝使者再次喊停,因为他看见了角落里的大箱子。

  他们在扔什么这次一定是好东西。

  他不死心地下了车,随后秦晋的使者也跟了过来。三人好奇地掀开箱盖往里一看,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但是唯一确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人们不要的垃圾。

  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们拦下路边一个人问,“那些红色的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路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知道是外乡人,因此颇为自豪道,“是路厕。我们翁主给我们盖的。专供人着急时用的。”

  路厕?用砖盖路厕?三人眼睛瞪得溜圆,“谁都可以用?”

  “当然啦。”路人继续自豪。

  “那,这个大木箱是做什么用的?”

  路人有点鄙视,连这个都不知道,外乡得落后成什么样啊?“是装大家不要的废物的。然后会有人专门清理。”他顿了顿道,“诸位大概不晓得,我们毛国不让随地乱拉乱扔废物。如果抓到了要处以鞭刑的。”

  处以鞭刑?

  三人突然从这两件物事中觉察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听说毛国君主还下了每月发粮的政策。再看看城外笼络越来越清晰的砖墙。那样高大,威武。这还是他们认知里那个年年借粮的毛国吗?

  再结合最近毛国弄出来的酱油、醋和纸。重重的新事物表明……

  毛国这是要搞事情啊。赶紧回去禀告大王。

第26章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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