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蕴道只感觉那茶水悉数泼了他一正脸,他做了四十多年的儒生,恪守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礼,从未想到当今太子会突然暴戾,无视礼仪。在他五十多年的人生里,也从未有过这样一瞬,被人如此羞辱!他只觉浑身发颤,脸色青白相接。李经不过一傀儡太子,一摆设尔,他怎敢,他怎敢!

  然,李经就这样站在他的书案前,他跪坐着,李经的气势好似将谢蕴道整个人压制于这书案上,令谢蕴道抬不起头来!

  “以下犯上。”

  李经薄唇轻启,正殿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无人反驳,也无人敢反驳。饶是善于和稀泥的御史大夫长荣,此刻也是装聋作哑。天子立威,所有人皆垂头不敢直视他的威仪!

  “监察听命,开元二十一年,晋太宗亲设制举,乃造福社稷之举,福瑞之年,太子李经顺应天命,特赦废卷。为此,制举主审官李经命你将初试废卷悉数呈上,由本宫亲自批改。”

  那人一身明黄色朝服,颜如宋玉,说话声音并不洪亮,却字第有声,却给正殿之上的每一个人一股不可直视的天子之威,却令谢蕴道只能生生受着泼茶之辱,不敢继续倚老卖老,作威作福。

  “臣听命!”监察率先反应过来,大拜李经。

  “太子英明!”不知是哪位朝臣率先说道,让正殿上的众人回过神来,他们无不效仿那人,争先恐后,大拜李经。

  “太子英明!”众人齐声道。

  废卷共二十七份,皆因污了卷袋,视作不祥之兆。

  李经复坐于主书案,仔细审阅。

  他一份一份翻阅过去,却是一直没有看到达“通过”标准之人,心下难免有几分失望。

  第二十七份,最后一份,卷袋上有个大黑圈,亦是废卷中唯一一份用大黑圈施以标注的卷袋。

  定是那个迷路儒生了。思及此,李经忍不住露出一口莹白的牙齿,万份考卷中,仅此儒生一人,因为出恭,得了个大黑圈。

  修长的手指打开卷袋,粗略一览,这儒生的答卷篇幅不长,却写得一手好楷书。

  问:“浮费弥广,开源节流。”

  答:“今皇恩普照,圣光弥漫临安,福泽深厚,是以儒生梦到太宗治晋两千载,国泰民安,国势昌盛。太宗之功德无量,菩萨于天上加以记载,流芳百世,千古留名。兵器溶于池,子嗣分封,四海皆安;米面溢出仓,风调雨顺,田赋皆齐,故而无浮费,甚是妙哉!”

  这人……这儒生怎么回事?李经心下想到:避而不答,拍须溜马,真真圆滑。

  问:“何以安国。”

  答:“国之根基,唯晋太宗是也。太宗安,则国安;根基稳,则国昌。太宗万寿无疆,运,则风调雨顺;国,则兴盛不衰。儒生不才,是以敬百神,日夜祈祷。玉帝托梦于我,梦中所到之处皆光辉灿烂。”

  李经挑眉,少年郎坐于正殿之上,黄衣长袍,黑色的发带垂落,表情玩味,随手将卷袋递给身侧的力士,再由力士转交于正殿之下的监察。

  那监察接过卷子,便看见上面明晃晃地打着一个圈,且留下了太子李经之印泥,这意味着,无需复审再批,本次制举初试,最终千人名单的第一位,已经确定。

  “再端一碟绿豆糕上来。”李经又恢复了往日里温和儒雅,波澜不惊的模样。

  **

  九月十七,卯时。

  公鸡已打鸣,天刚蒙蒙亮。

  这一日,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毅然决然地将被子蒙在头上,仿佛以此就可脱离尘世纷扰。

  好话歹话都说尽,奈何今日的苏成之,就是不肯随他们一起出门。苏景文看她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便没再强求。

  弘文贡院外百来米,已由兵部负责执勤巡逻,设木栏管控,隔离人群,监察已做最终核实,确认无误后交由吏部负责张贴。

  外围已是堵的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丝毫不逊五日前领卷袋之景。或嘈杂喧闹,或闭眼呢喃,或暗自期许,或只求结果……众生百态,而百态又众生,倒是寻常人世间独有的热闹。

  兵部此番调配的队伍中,就有若干常弘在校练场里的老相识,提起常弘啊,他们个个幸灾乐祸,毫无人文关怀,终于,有生之年,能看见“常家大魔王”吃瘪咯!

  苏景文和刘晚会抵达时,也只够欣赏一下乌泱泱的人群排出来的尾气。仿佛谁站在更前头,就能进复试般,众人你推搡着我,我推搡着你,争相想挤于前。

  几日来,苏景文夜夜辗转反侧,他是矛盾的,也是不安的。若是进复试,便是取得了九品及以上官阶的任命机会,是老苏家迄今为止,离朝堂之上,最近的时刻。只是她是女儿啊。儒学盛行,皆道女子不行,若是苏成之功成,那他多年所学,信仰所至,便都要被推翻了。再者,女子为官,绝无仅有,要是被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若是未进复试,苏成之今年已十四,只能再待三年后乡试,女子最好的年华悉数用于寒窗苦读。便不说这年纪大一事,满腹经纶的女子,有违妇德,也是难寻好人家。女子命中,婚嫁生子乃是最大事,为了“苏成之”的功名梦,彻底的牺牲女儿,难道真是他该做的事吗?

  “巳时到!”

  “放榜!”

  两道雄厚有力的声音在弘文贡院外扩散开来,人流攒动,带起了一些沙尘,苏景文闭了闭眼,眼皮子前却全是苏娴之孩提时,拽着他的袖口,央求着他,要跟着他去抄经馆的场景。

  他已下定决心,若是过,则信天命,信事在人为;若是不过,则从儒学,信伦理纲常。

  刘晚会日日务农活,乡下妇女一股蛮劲,也是个身强体壮的,硬生生的拽着苏景文杀出了一条血路,来至榜尾。

  刘晚会道:“咱做人也不能想太美,由榜尾看起最合适!”

  苏景文的发带摇摇欲坠,胡子都要给挤歪了,还不忘显摆道:“这制举复试放榜并非是以成绩由高往低排,仅是以最终‘通过’之顺序进行排榜罢了。”

  刘晚会当场就是一记白眼,她乡下妇女,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能晓得这些,真是好生欺负人。

  看榜时,苏景文只觉得全身发热,微微颤抖,每走过一张榜单,情况愈甚,甚至到了后面,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喘着粗气。

  “老苏,还是没有吗?”行至第一张榜单,刘晚会忐忑不安。

  苏景文由下往上看去,他内心焦躁,两股颤颤,不到此刻,他都没有真正的清楚自己的内心,竟是如此的,如此的渴望苏成之能够通过初试!

  目光行至最上,太阳光猛烈,让苏景文晃了一下眼,他伸手使劲的揉了一把眼睛,又命刘晚会掐了一把他的手臂。

  “嘶。”痛!苏景文揉了揉臂膀,随便掐掐不就好了,非得用这么大力。

  等等,痛?他猛的抬头再向那榜首的名字看去,并非梦也,真是“苏成之”!

  “老刘啊,”苏景文头晕目眩,仿若置身于一片混沌中。“过了!”

  而人群中还有这样一群着急的人,他们有些身着一身劲装,刚从校练场下来,后背的汗都尚未干透,在众人中“威风凛凛”,十分神气霸道,看上去凶神恶煞,众人默契的不与他们抢位推搡;还有些人身着执勤兵服,站于各榜单前,眼神上下左右乱瞟,却又要顾着职责,沉着冷静,维持秩序。

  此时他们心中有句共同的咆哮:“妈的,‘常弘’这两字是怎么写的,我不识字啊,怎么找老大!”

  要不,既然是常弘,四舍五入直接落榜算了吧,省的费心力,反正常弘也不可能过的,明日校练场直接围观嘲笑即可。

  嗯,十分有道理。思及此,他们又都默默地点了点头,顺便在内心夸赞了一下自己的优秀。

  **

  入城门,一清秀儒生身着布衣青袍,背上背着一不大不小的包袱,漫无目的地走着。

  是离家出走的苏成之。

  苏成之这几日过的十分不好,又是梦见真正的苏成之向她索命,又是梦见苏景文逼迫自己嫁人生子,又是梦见自己连买菜钱都要跪在夫家面前讨。生活无望,她心生一苦肉计,名曰:离家出走。

  可是要去哪儿呢,苏成之自己也不清楚,她收拾了两套衣服就匆忙出门了,生怕慢一步,她爹娘就迈入家门。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成贤”门口,今日“成贤”门外贴着红纸,红纸上乃苏景文亲自提笔所写:“家有儒生赴制举,暂不营业。”

  突然,苏成之只感觉有一高高大大的身影立在自己隔壁,然后她莫名觉得肩膀一重,是那人将手臂压在了她身上。

  苏成之吞了吞口水。她瞥见隔壁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腰封上那熟悉的香牌,以及,欠扁的气质。

  常弘一人百无聊赖,正在去“必赢”斗鸡场的路上,就看见一个人头上顶着小发旋儿,背着小包袱,呆呆的站在“成贤”抄经馆门前,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如此单薄,透露着弱小,无助,可怜。他再定睛一看,哟,是他的两日儒生朋友啊。

  常弘的手臂用力往前一带,苏成之就被迫往前走了两步。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好生讨厌!“你干什么!”

  常弘的另一只手作势掏了掏耳朵,“老大带你观斗鸡。”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拒绝即挨打,想好再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浮费弥广:朝廷的各种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执子:为了给阿经立威,妈妈脚都抖不动了;为了给成之写答卷,妈妈头发都撸秃了。关于“浮费弥广,开源节流”,是多个朝代的明君都会关注的问题,却也是难以答好的问题,一个皇帝及其班底,为财政焦头烂额时,区区考生若无大才(成之的是鬼才),若无眼界(成之暂时没有),单死读书(说的就是成之),是完全回答不上来的。中庸的考生,或许能沾着边答上皇帝及其班底早就讨论过的一些中下策,是完全不可能靠侥幸答出好卷的。

  成之:?妈?

  成之:离家出走,有事烧纸。

  李经:万份考卷,一人拉屎。Skr。

  常弘:被我拐走,闭门三日。Skr。Skr。

  执子:疯狂克制住妄图捉虫的双手。我可以,求个收藏吗0.0(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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