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容的容不下他,孙导就不必操心了。”

  燕灰回头,孟淮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鼻梁上多了副金框眼镜,外罩白大褂。

  他刚出完医生的群演,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年初群演不好找,价也要得高,向来是能从剧组里薅羊毛就薅。

  孟淮明还心疑为什么突然要找他过去充数,原来是这里另起戏台。

  若不是李溪跑去找他,还不知要被拖多久。

  孟淮明俯身将那摔散的剧本捡起来,抖落灰尘,往胳膊下一夹。

  “孙导这是想代行师职了啊。”

  “老孟,你学生做的事坏了规矩。”

  “坏了什么规矩?如果是泄露剧本,汤圆酒糟本来就不是组外闲杂人等,本人当时也签了保密协议,他那条博也没透露什么剧情,只是有些……”

  孟淮明挡在燕灰身前,隔开他与孙导的距离,“用营销号的文案来讲,有些含沙射影,但我们能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说真话?”

  “这不是你的授意吧?”孙导豁然起身,“老孟,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要是这么落井下石,那我们可没得来往。”

  “怎么会?”孟淮明一推镜架,斯文地将剧本递给孙导,“我不是希望咱电影能大卖吗?”

  孙导目不转睛盯着孟淮明,末了移开视线,一挥手:“这剧本不能用了,你把你之前再打印一份拿来。”

  顺手就将这份剧本扔到杂物箱里。

  他“啧”了一声,嘲道:“我孙某人盘子小,连个写网文的都惹不起,不过你们要是认识这位路见不平的汤圆酒糟小姐,麻烦告诉她,这样的不懂事是在玩火,我放过她这一次,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她沸锅。”

  站门边的李溪暗中翻白眼,导演连汤圆酒糟是男是女都没搞清,当着人家正主的面放狠话,看着真煞笔。

  不过转念一想,陈锦先和自己露了底,难道他就不怕她把汤圆酒糟真实身份捅出去?

  三人离开小房间,李溪也不是没眼力,知道他们要单独谈话,就借口去打印剧本离开。

  孟淮明许可,说:“你很聪明。”

  李溪一头雾水,直到站在打印机前才回过味来。

  孟淮明那意思哪里是夸她聪明,而是在褒奖她识时务。

  如果她为了讨好导演把陈锦卖了,事态都已经发生至此,再深究无非是火上浇油。

  届时汤圆酒糟再借她的势把剧组的黑幕爆了,她就算是在给人牵线搭桥,当那假的“不知情人”。

  不光是落得口风不牢的臭名,如此变相求荣的丑态,以后还想在这行混就艰难了。

  李溪抱着打印稿出了一身冷汗,她压根没想这么多,就觉得剧本不能这样乱改,换视角也就是底线。

  虽说他们是兄弟情,但毕竟原著在那里,变相拆算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都不是冲着演戏来,不过是瞧这块肥肉热乎着,想分一块吃而已,吃就吃,回头还要啐一口,好像是有人拿刀架着脖子才不得不屈尊尝上一尝。

  这头小丫头片子刚缓过来,那边孟淮明还套着他的白大褂,直接和燕灰上了天台。

  这个场景会在几天后启用,由于天气原因只差设备没有移上来,所以现在也没什么人。

  孟淮明没有提那条博文,也并不想怨他自作主张,终归是木已成舟,再计较都无济于事。

  他伸手用拇指擦过燕灰的脸颊,垂目道:“划了个口子。”

  天台的风挺大,也很凉,但这是能找到的片场唯一清净的地方。

  燕灰不能上天台,他自己心里清楚,可又隐约有所期待。

  这两股力量在反复拉锯,一面催促他快点上去,一边让他赶紧停下。

  燕灰迷茫得被孟淮明牵着。

  纷乱的幻听在耳边萦绕,视野宽度改变,直到感到脸颊的温热,燕灰这才如梦初醒:“什么口子?”

  孟淮明眼中沉出疼痛,好似那条被纸张切页割开的伤口不是出现在燕灰脸上,而是划在了心头。

  “回去给你上点药。”孟淮明顺手捏了捏燕灰的脸,拉着他转到天台另一面。

  那里铺好了摄像轨道和许多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苹果箱,远比入口那一面要拥挤。

  孟淮明将燕灰拢在他背光投出的阴影下,燕灰后方就是楼梯,前面不再是那充满诱惑的天台。

  燕灰疑惑抬头,孟淮明笑道:“我恐高。”

  他并不恐高,这不过是太拙劣的借口,燕灰掐了一下手心,“恩,我忘记了。”

  “……你可以不出头。”孟淮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许明天就有人要骂你。”

  “那又怎样?”燕灰摇头:“我不在乎那些。”

  孟淮明将偷偷溜开的风格挡在外。

  “真是难受死我了……”

  孟淮明按住燕灰的后脑,稍加施力,这就近乎一个亲密的投怀送抱。

  孟淮明也不解释,只是反反复复说,难受死我了。

  燕灰的痛觉像是转移到他身上,燕灰愈麻木,他就更痛苦,一个人淡漠名利是好事,而彻底无欲无求,要么他想成仙,要么他会求死。

  在他注意到燕灰眺望天台栅栏后那片灰蒙蒙世界的神情时,感觉就像有人用钝刀子一点点往他胸腔里捅,偏偏一路的骨头器官血管都在挡道。

  燕灰把额头靠进他的肩窝,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部电影幕后成分太复杂,不值当的,你想怎么样我不拦着。”

  “可这不是好时机,你要风风光光的走出这个行业,而不是因为这部〈你来我往〉提前行事。”

  燕灰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以及那一记耳光,就补充说:“我没有不管我的小说,我很高兴现在还能管一管它,可是如果它注定要失控,那我也只能当成我‘孩子’的一个克隆品。”

  “汤圆酒糟他尽力了,而现在我以陈锦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你以前说过,编剧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放弃对剧本的争取,要么剧组穷的可怜,眼高手低,要么就是所有人都要掺上一句。”

  “我错了。”孟淮明忽然将他打断。

  “不是这样。”他闭上眼,“一名编剧,任何时刻,都不该有放弃剧本的念头。”

  “放弃,意味着听天由命,意味着故事好坏已经不再重要,我以前教你的是错的……”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因为外界影响太大,而随意了结手上的剧本?”

  从自诩了解规则开始。

  这只狂兽,终于在无形之中把他吞没。

  所以乔禾说,我已经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

  他学会了和规则共舞,却忘记原本的初衷在哪里,乔编剧在他入行时唏嘘:你要是能提高点编剧待遇,能让他们有点地位,不受左右便好。

  长此以往,磨光了锐气,挫平了棱角,又不得脱身,就只能敷衍了事。

  放弃剧本的方式很多,写没有逻辑的剧情,水可有可无的台词,连基本冲突都搭不起来,单纯拿钱走人,再搭配心态随意的演员,拍一部烂剧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燕灰怔住,放松了身体,他依靠孟淮明,又像提供了一个倚靠。

  吴非匆匆忙忙赶到剧组,闭门和导演商谈,孟淮明从天台下来,路过导演门外就能听见他们的争执。

  吴非自做这行起,就没遇上这种突发情况。

  这剧组从群演到编剧到演员都不老实,这下连绝对被排除在外的作者都搅和进来,简直炖了一锅糊糊汤。

  孙导和他对叫了几句,抛下他去现场。

  童水泽今天杀青,剧组给他买了捧花和蛋糕。

  他嘴皮子利索的助理病倒,感冒加重,直接住了院,童水泽临时换剧组助理,仅是照料起居出行,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他却每天还是挺乐观。

  童水泽险险被坑,自己恐怕还没反应过来,也是种别样的快乐。

  他在剧组因为演技问题没少被骂,杀青了居然也不走,自费留在剧组。

  燕灰得知童水泽的身份后也就看开了,他的金主是他亲舅舅,一手捧他,其实纯粹就是让童水泽出来玩玩,玩砸了回去也不愁没去处。

  这位多出的闲人迅速和剧组人员打成一片,燕灰却没怎么接触他。

  前脚得罪导演,后脚被整也是正常,碍于孟淮明的面子,燕灰虽没被为难太过,却还是要接着以“租借”身份到隔壁一古装剧组改台词。

  隔壁剧组的导演本来就缺人,孙导遭了劫,旁人不知道,圈内一早上就传开,那导演乐意以此卖孙导人情。

  原本对方就租了他们几个人,燕灰帮过几次忙,结果现在还就变成长期租用了。

  燕灰过来后,剧本没见着改,净做免费群演场记。

  他们这边古装武戏多打戏,燕灰从前就演了好几回“扑街”,到这几天更是“死去活来”了好几次,每天灰头土脸回酒店,回去还要按住孟淮明,不让他轻举妄动。

  这确实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摔几跤啃几口土,实际上那边剧组待遇还不错,吃的确实比《你来我往》要好。

  天台的戏在一个阴沉的早晨开拍,主场次是温良劝下想要跳楼的遭受校园霸凌的孩子。

  台词情绪起伏大,演员双方都难入戏。

  演跳楼学生的年轻演员才十五岁,副导演先给他讲戏,那孩子是体验派风格,在沉思半刻钟后来了感觉,眼圈刹时就红了,示意可以开始。

  天台的风比之前更大,温良蓝白条纹的住院服吹得鼓胀,摇晃间愈发衬得他瘦削苍白。

  这时候的温良已经得知自己身患绝症,转头就听闻他的小病友爬上楼顶,那孩子仿佛他过往的镜子,却是迷了方向。

  石桥约定,温良说将以讲台上的职业为目标,他有幸在困顿中有郑诚陪伴,将致力于以师长身份,张开羽翼,此后穷极一生,竭尽全力不让霸凌与冷暴力发生在身边。

  安安几次都找不到感觉,导演火气,演员本人也来了脾气,双方纠缠不休,又勉强拍了几次,效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卡——!”副导高喊,“不行!感觉不对头,孟哥,你去给他讲讲!”

  孟淮明走到安安面前。

  “体验派,表现派,方法派,你用你的方法解释这一段。”

  安安沉默半晌,说:“我唱歌出身,不擅长演戏。”

  孟淮明也不讶异他的直接,“这样啊,那我问你,你现在是在演唱会现场,还是在剧组?演技才是你的敲门砖,不是脸。”

  安安心里不痛快,性子也冲:“孟淮明,你少讽刺我,来给你小情人出头,也换种方式。”

  安安眼中含刃,挤出一个美艳又轻薄的笑:“你要教训我演技?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敢用?”

  “冠冕堂皇。”孟淮明重复,“你认为演技很不必要?”

  “你现在在剧组,演技才是你的资本,既然你要演戏,你就是一名演员。”

  “你那不专业的出身,不是你加倍修炼的动力,反倒成了你演技烂的借口?”

  孟淮明眯起眼,“还是说,除了玩花样,你根本没心思演戏?”

  “轮不到你来教我。”安安抬起头,一股煞气绕在眉间。

  “你以为我在报复你?”孟淮明笑了:“我说的有半句偏颇?”

  “孙导护着你,导演组不敢拿你怎么样,你以为你比童水泽强多少?”孟淮明把剧本抖在安安面前,“你看了几遍?”

  “我一遍没看。”安安越气,笑得却愈深:“我不看这种男男暧昧搞基的东西,孟编,你改这种东西不觉得恶心?”

  “还是说,你本来就这里的一员?”

  安安的算计几次在孟淮明这里落空,先前他隐于背后,都是旁人给他当靶子,如今电影进度过半,孟淮明还当他会龟缩到底,却原来是个刺头。

  “孟编,你别急质问我,我还要问问你,燕灰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安安压低声音,手上翻着剧本,“不过不要紧,跑丢的狗嘛,谁给一块肉都会摇尾巴。”

  撕拉——

  他竟当着孟淮明的面,徒手撕开了剧本!

  “孟先生,看住你家的小编剧。”

  安安瞥向天台下正缓慢倒车的一辆黑宝马。

  “主人要来了。”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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