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燕灰的《融春3》已完成了一半,他渐渐变得话多,也会时常绕在一个圈子里走不出来。

  有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再不爱讲道理,更倾向于直接命令式的语言。

  因为有的坎子必须要跌,有的曲折必然要走,苦味也要跳上了舌头,才能知道有多难受。

  “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俩出门,在地铁上听见学生背诵的文章。

  这是他们头一次关注月份的意义。

  上半年紧张的学习都在为一场考试蓄力,连着初七和纷纷在内。

  高三将再送走一批学生。

  他们如今有自身年龄段的艰苦。

  而即使再活三十年,也许也无法完全明了这句话的含义。

  文章的意义无法给出全部的定义,获得快乐,体会悲伤,收获智慧,都是不分深浅的价值。

  而如果在困难的时刻能被想起,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支柱力量,这由文字构成的事物就已不用再太去计较有用无用与否。

  毕竟要是以绝对的“有用”来判断,那么世界会倏然一空。

  燕灰在深切的咀嚼那段过往,医师说如果他能承受,回忆未尝不可。

  痛苦的来源中夹杂了大量的懊悔和自责,而也反向映照了当下。

  他会发觉有的错误不需要全数负责,鉴往知来,是锤炼心性的方式。

  孟淮明觉得这个医师也不大靠谱,但谈话的结果也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当然这位医师也给作为家属的孟淮明建议,不要尝试所谓把过去彻彻底底的翻篇。

  发生过就是存在过,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变成假,那是自我的欺骗,当然有时候需要这样的欺骗,可选择正视,也或是一条出路。

  不论是燕灰还是孟淮明,都需要尝试着个步骤。

  孟淮明现在已经不再会去想什么破镜重圆。

  摔碎的镜子哪里能完好如此,唯有一片片粘好,不割伤两人的皮肤。

  所鉴照的也不再是容貌。

  他知道有的人相处不该谈及过去,只要告诉“向前看”就好。

  另一种则需要回头,即使风雨飘摇,那也是留在过去天空的云层,浑身湿漉着出来,也好过盲目地劝他往前要好。

  这一段感情实在不能三言两语道清,其中错落和错误更是数不胜数,与其得过且过,不如敞开来说。

  历时三个多小时的长谈,双方都推掉了手头的工作,买来下酒菜,喝干了两排啤酒。

  燕灰最后哭的很惨,孟淮明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但男儿有泪不轻弹后跟着只是未到伤心处,也就没什么了不得。

  坚强是自己的所有物,不该是强加在他人身上的意图,哭泣和懦弱也不挂钩,奔溃与失控也不总是关联。

  ——但并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

  燕灰与燕然两人的账,总不能轻易放过。

  孟淮明向来知晓蝴蝶效应的可怕,却从未想过能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不可以换位思考,也许燕灰那时对安安演技的评价并不绝对客观,但他如果真能问心无愧,总不至于靠各种歪路子。

  这个圈拼的是资源,或是有太多藏污纳垢,可能挺到最后杀到一线的那一群,必然有诸多因素决定。

  投机取巧是需要,理解成剑走偏锋也无不可,然而求名求利,却不该太存害人之心。

  燕灰所能找到的证据不多,更多的限制原因是他人脉的局限。

  而他手握的重要的线索,就是闯门那些人的体貌特征。

  这账难算至极,取证的不足立案困难重重,作为本就能容纳污点的明星。

  只要他们还能保持着在观众眼中名姓和长相的识别度,就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哪怕他们曾翻下不可饶恕的罪恶,即使有太多英雄在为缉拿他们纵容的恶行而献出生命。

  孟淮明想,如果一次错误无法否定一个完整的人,那么也能判断他的一部分。

  至少可以否决掉“公众人物”资格的这个标签。

  孟淮明可以联络人直接雪藏安安,他不怕安安和秦家有关联,但难就难在秦家如果扶他,他反倒会因为这次的事件提升知名度。

  燕灰只有一次机会。

  他也付不起那么多次的代价,这无疑是揭开伤疤,假使操作不当,就成为狗咬狗中的热闹。

  他们去看燕然,医生说如果状态能稳定,燕然能在夏天结束时考虑出院。

  她已无法进行作证,燕灰也没有找到她的那封信。

  那存在燕灰脑子里的信,到底存不存在,也已难以知悉了。

  “姐。”

  燕灰与燕然并排坐着,两人的样貌是如此相似,燕灰是时间磨出的苍老,燕然的病痛催出的苍白。

  午后阳光一洒,孟淮明仿佛看见一对年幼姐弟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岁月的沙漏倒流,这样好的天气,好似白纸褶皱后都能恢复如初。

  可这狠狠攥一把的褶纹又是那么触目惊心。

  “你小时候说我俩不能老是吵架,如果吵架了,就给对方留一封信,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写到纸上,落在笔尖,就都能说开。”

  燕灰拉着燕然的手,闭上眼,“姐,你让他给我传达的那句‘对不起’,现在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执着那封信,就这一句,和我回去吧,姐。”

  孟淮明站在他们身后,他能感受到燕灰想要说的还有许多,这把刀如果确实为真,那就不是能一时半刻就抚平的坎,而现在的燕然也无法给他们答案。

  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

  它重要无比。

  又未必成为索求。

  孟淮明拎着两大袋环保袋,走在晚风轻柔的黄昏中,云层逐渐浮现出浓郁的深色,抬眼可见一片薄薄的月亮悬挂在半空。

  燕灰眯起眼看了片刻,孟淮明在他身后半步,等待燕灰的驻足,但他最终也没有停下,只是步调放慢。

  “你有没有那么一段时期,觉得世界上的事,都是非黑即白?”

  燕灰一手拎着一提卷纸,一手抱着沓A4的稿纸,天边的曦光沉落于东方,月色愈发透亮。

  孟淮明点头,“有啊,那时候看了几部英雄电影,善恶都分明,坏的就必然败落,好的则最后取胜。”

  “后来人物塑造有了改变,圆形角色被搬上了舞台,坏人也有他的苦衷,好人的作为也未必全然磊落。”

  孟淮明眼底的月色清亮如水,“再后来,就更分辨不清。”

  “青春期的时期我脑子很乱,每天有大量的信息在刷新着我的三观,我家老爷子不管这些,我哥每天被老爷子的任务折磨的焦头烂额,我不是初七那样能一个人过的性子,我喜欢热闹,狐朋狗友交了一堆,从来没有能静下来的时刻,追求刺|激,寻求快活,现在想想能苟到现在还真是幸运。”

  “我之所以喜欢苏曜文,并不是心血来潮。”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起彼此的过往。

  燕灰笑了一声:“谈前男友,是不是很需要挑战?”

  “也许。”孟淮明点头,“不止一个人对我说他不值得,但一个我都没听进去,我发小听说苏野和黄恬恬要结婚,还特意来安慰我。”

  “说其实当年苏野在班上受到欺负并不是全然无辜,收钱给人舞弊,告黑状,无缘无故的仇富,我不是想刻意抹黑他,这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只是到最后我才发现,他只是呈现他给我的一面看起来很是坚强。”

  “但那时候他确实是我的一个寄愿,是我觉得还有个念想的地方。我非常的矛盾,想要从娱乐至死中找到一个出口,其实这样和你讲,换一个人,都会觉得我是粉饰,难道那时候我不能有理想有抱负,非要做这种假意忧愁的做派?”

  燕灰说:“因为即使都清楚,但都不能迈出一步。”

  他再度看向那银色的月,“我们在说道理时,总是轻而易举,其实并不能给出明确的方法,真正能帮助到的,唯有成为他们寻找自己出路的力量,而什么‘你要有目标’‘你要加油’‘你不能虚度年华’,不被领悟,都是空话。”

  他便谈起自己的过往,“你说的对,有时候我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但并不是所有时刻都能用相同的标准去衡量,人终究难以共通,喜怒哀乐不是我们说说就能克服,道理之所以为道理,是因为他能被接受,无法接受的道理就是唠叨。”

  “生活和写作的差别是,写作是撒网式,只要对一个人有接纳作用,就完成了使命,而在过日子时,就不要妄图劝服所有人,因为最需要的一件事,是劝服自己。”

  “只有自己能做到,才有基本的资格,也只有自己自己能做到的不多,才能更加明白,那些做不到的人,我们也注定无法强求,基于三观上的差别,曾经让我痛苦不已,现在也让我知晓,话不投机可以有太多的方法,三观不和,也只有保持距离,周旋即可。”

  “而真正要周旋一辈子的,也只一人。”

  孟淮明看见灯光下拉出的两条长影,流光溢彩的灯火在城市中日复一日的燃烧。

  “我总是要找能当寄托的那个人,现在我发现,希望他人太多,是在间接减轻我的负担,好像我不做任何改变,只要对方为我改变就好了,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可这本身是自私和逃避。”

  “就是这样。”

  燕灰踮起脚步,影子的边缘笼上了光晕,“我想要通过各种方法改变你,虽然我的起始方式是改变我自己,但难道还会有比我自己更清楚的人吗?改变自己只是缓冲,我真正想要篡改的是你。”

  “但这是不可取。”

  街道上来往着男男女女,这鲜活而别样的夜色。

  “爱的出发点是什么?”

  孟淮明随口问,他并不希望能得到回答,因为这个答案从来没有定论。

  是劣质的劳动合同?还是看起来高档些的等价交换?亦或是再上一步,是亲情的契机,是共渡一生的许诺?

  “爱是通过你,照见我,通过我,映出你。”

  孟淮明一愣。

  燕灰侧过身,“我说的模式仅限于你我。”

  他眼睫快速地扇动了几次,似乎变得非常紧张。

  灯火流动在这繁华的城市。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问过你,你会为现在这样的我感到失望吗?”

  他将目光投向那车水马龙的尽头,让视线变得微微模糊,于是光就融化在了一起。”

  “我曾狂妄的以为自己掌握得了情爱,也自诩道德的完整而犯下诸多错误,在那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我没有评价安安的演技,如果我不是默许了赵豪的换演员的验证方法。”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燕然的异样,一切都会不同,我凭什么,有什么资格,为什么嘴贱,为什么我不能谨言慎行,为什么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如果我没有怎么样,就会好很多。”

  孟淮明没有听见燕灰的叹息。

  结伴而行的伴侣从身旁走过,洒下一串笑声,带孩子的父亲从身侧行过,留下一串哭声。

  “后来我想清楚,我真正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这些如果,我只是自问没有说谎,没有犯错,没有做过一件陷害他人的事,可为什么我还是落得这种下场?”

  “可是我真的没有犯错吗?”

  燕灰喃喃问,继而抬起眼看向孟淮明:“我现在知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找很多理由,就像是我们给扁平角色编造痛苦的过去和不得不做的原因一样,但这并不代表,错误是平均。”

  “至少安安的错,不可原谅。”孟淮明斩钉截铁。

  “对。”燕灰认可了他,“我需要做的是发现我的盲区,而总有人即便有再大的苦衷,也不能为蓄意害人而开脱。”

  孟淮明将话题回到了燕灰的答复:“你从我身上看到这些?”

  燕灰从融化的灯火中回头。

  “因为你的改变。”

  那一刻,孟淮明忽然感到夜风以狂放的姿态扑打在他的胸口心间。

  在这一片璀璨的夜灯中,他明了自己重生的含义。

  他并不是在挽回一切,而有能力影响的也仅是这有限,却重要的范围。

  ——他是在改变自己。

  初七和他亲近,让他们认识了李纷纷,在危难时刻,初七给叔叔拨打了电话。

  燕灰因他的一次次接近而浮现出的过往经历,以及他的真实。

  “我就是想问问你……”

  燕灰郑重看近他的眼底,“这也是我最初的疑问,而现在更加严重,我想问问你,你还愿意接受一个性格有残缺,犯过错、有过懦弱、妥协、甚至放弃,狂妄自大又不堪的燕灰吗?“

  你愿意接受这样的你我吗?

  孟淮明笑了。

  ——这才是真正的那只扑动翅膀的蝴蝶。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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