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燕灰在一片流淌的霓虹中将他来望。

  涉过泥潭,洗净了最粘腻的黑色,走了无数的弯路,碰了太多次的南墙,兜兜转转,生生死死,最后终于有勇气去问一句:你可否愿意?

  他也曾在扼喉的窒息中放弃,昏沉在迷蒙的幻觉里,将小半辈子落的一塌糊涂。

  可那被他看透,再不会去问一个“如果”。

  明早的太阳还是要升起,今夜的月色依旧轻柔。

  要面对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孟淮明上前几步,将燕灰牢牢抱在了怀里。

  求索过去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走近你。

  背叛生死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走近你。

  孟淮明从未有如此感激。

  造化给了他这一次的机会,燕灰给了他这一次的机缘。

  险些他就又要把机会浪费。

  好在及时纠错。

  站在原地,将再次一无所有。

  白白等着,没有人会靠近。

  燕灰遍体鳞伤爬不过来,孟初七戒心防备未敢轻易相信。

  必须成为先迈出一步的那个人。

  这是靠生命才明悟的道理。

  燕灰感觉脖子里渐渐有了湿气,孟淮明的气息短促而滚烫。

  他仍将主动权放在孟淮明这里,这是属于他本质的温柔。

  也是燕灰能做到的,最大的转变。

  “我愿意。”

  孟淮明在咸涩的泪水和要炸裂般的心跳声中说道。

  “我爱你。”

  燕灰眼睑剧颤。

  这是孟淮明上辈子从未说出的爱语。

  三字之重,宛如呕心,字字都带血。

  燕灰的手搭上他的背。

  “好。”

  他放松下来,夜风卷着他的黑发,那些不堪的过往,蝴蝶的翅膀,对错爱恨,都融化在了这片夜色中。

  终有人在时间纵容的拐点上,找到了他的归属。

  *

  数月后。

  初七模考成绩出来了,还算不错,林均给她奖励,趁着周末带她出来走走。

  林虽然大明星还是没有身为大牌的自觉,但对身边人保护的倒还算好。

  他晚孟初七两天到,彼时孟淮明和初七出门采购,燕灰在家中收拾客房。

  林均大大咧咧掏出钥匙开门,往沙发上一坐,被抱着被子出来的燕灰撞见。

  两人点头问了好,也没过多的交流,就各干各的去了。

  林均百无聊赖的玩了会儿手机,靠着抱枕小睡片刻,在朦胧中闻见厨房飘散的饭菜香。

  他打着哈切走到门边,对忙碌着的人说:“你叫燕灰?”

  燕灰点头,将炒好的蔬菜倒到碟子里,林均过来端着。

  燕灰有些讶异,林均摇摇手机,“初七在和他叔看新上的片子,估计一时半刻回不来,咱俩对付着吃。”

  还自作主张地关火,“我叫了外卖,别做了,陪我聊个五毛钱的天。”

  林大明星的外卖是烤串炸鸡小龙虾,花生啤酒的标配。

  燕灰算是知道初七的口味随了谁。

  这样看连性子都有些相似。

  挣脱了光环的林大明星的脾性居然还残余着毛头小子的气质,与外界所知的儒雅低调大不相同。

  燕灰把烤串在锡箔纸上摆好,炸鸡都在烤箱里恒温,林均利索的开了酒,气泡冲破空气的声音

  他早听孟淮明说这位有让他写一本书的意愿,这实在是外行人的说法,还当是开个玩笑,如今却真有几分可能。

  “前阵子上热搜的那位你们是不是认识?”

  林均率先开话匣子,没那么多曲折迂回,“初七问过我,那小辈我没见过,只是多少年不出这样的事,他一跳却跳出了个万众瞩目。”

  这话实在不怎么好听,燕灰沉默。

  林均大抵知晓他的意思,但顾忌的并不多,“你是个合格的倾听人士,不论话多不顺耳,都要等对方讲完,这样才能把谈话继续,是好习惯。“

  他抿了口酒:“不过和我就不用搞那么多的社交礼仪,我实话和你说,你怎么个心情我感知有限,也别觉得我会不爽,这些体验对我来说都是稀罕。”

  燕灰听懂他的意思,“原来……”

  “专业的词儿我听厌了,解决不了就是解决不了,反正我还是这样过来,收起你的同情心。”

  林均琢磨着觉得燕灰的表情,也分析不出什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是初七。”燕灰抬眸,林均唇边露了点笑意,“不错,这样就省事了许多。”

  林均哪里会有那么多无聊的倾诉欲,说想找燕灰写书,不过都是幌子。

  他本人对他人的坦度几乎无法感知,共情力更是差到了极致,连孟淮明他都不怎么信任,何况是燕灰。

  多年的经验让他能靠蛛丝马迹来代替情感的共通,以装扮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证明智商可以凌驾于情商之上,林均无疑是个可怕的人。

  也许他连自己都不信任。

  “那林先生,您怎么看楚鹤的自杀行为?”

  林均咬了口烤鱼豆腐,“没什么看法,那是他的自由。”

  由于思维的跳跃性,林均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给跟不上趟的做些补充:“这种是个例,与其东想西想,不如多关注点社会新闻。”

  “这……”

  “怎么?你不认可?”

  林均手里摇晃着银签子,“所以这个建议是不成立的,无门槛就代表无筛选,现在最便宜的身份是什么?一是网民,二是父母,我相信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也相信血脉亲缘,生死相许,但我不能感知到,事实上大部分事件都存在个例和群例的差别,个例没有解决办法,群例没有办法解决。”

  “但我感觉林先生并不是想要表达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概念。“

  燕灰将啤酒倒入玻璃杯,“个例是偶发,群例我们实际上无能为力,那么管好自己就行了,可我们谈话的出发点是初七。”

  “你应该认识Dr.徐,一个喜欢给自己的顾客纹刺青的怪人,他情况和我类似,只是他的出发点来源于利他主义,而我是利己主义者,分别的下场是他现在一命呜呼,我还好好坐在这里。”

  “徐医生他?”

  “这我不确定,他那种人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范畴,说回初七吧。”

  林均摇晃着杯子,“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做到唤醒了她对亲情的感召力,我一度以为她已经失去了这个部分。”

  谈到初七时,林均的目光就有了改变。

  他好似真的成为了初七的亲生父亲,又因为长年缺席女儿的成长,对她的转变感到迷茫而不知所措。

  燕灰却很能理解他的感受。

  林均本人由于自持的认知,大抵身边难以长期留人。

  他虽把自己说的十分精致利己,可如此精妙的伪装,甚至是作为公众人物的的情怀都一丝一毫地维持,实在极其耗费精力。

  看他样子不是个完美主义者,那么他只是为了融入其中,才有这些面具皮囊。

  而本质上他不能切身感受,其他什么人就算了,而初七是他认定的亲人。

  对于她的改变,在林均看来不会是什么顺其自然的结果,取而代之会是嗅到危险。

  “我能否冒昧一问?初七为什么会改变你的观点?”

  林均将烤串的签子在手里转了小半刻,笑道:“你胆子不小。”

  “可能是觉得您没有什么攻击性。”

  燕灰续着酒,“为了避免更多冒犯,您说个故事,我随便一听,不会真的写成书。”

  “你就算写也没人信。”林均眯起眼,“况且,也实在是平庸至极。”

  燕灰观察到林均远不是他所形容的那么自我中心,他现在的样子显然很想抽烟,食指和中指微微并拢。

  而他身上也必然有烟,但他没有抽,恐怕是因为他未能发现烟灰缸的缘故,进而推测屋子的主人戒烟或是不抽烟的问题。

  “总有人会在你预计的人生轨道上出现。”

  林均视线移开,落在时光回溯的上游,“让你脱轨,开往另一条完全莫测的方向,而终点站是什么?根本无法估计,是新的天地还是一堵墙?”

  “也许你听孟淮明说过他的哥哥是怎样的人,至少在孟家,他是讳莫如深的人物,但外家流转着的舆论把柄还是他骗婚,婚内出轨男小三,其实并非如此。”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初七我并不会管,孩子是无辜的,可我没有义务抚养一个欺骗我的人的孩子,假使孟家不要她,我就给她钱找人收养,绝对不会自己来看顾。”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燕灰肯定道:“是他?”

  林均点头,“难怪Dr.徐会给你搭把手,你就算歪打正着,也确实是有这个第六感。”

  “那么燕作家,我要说的故事,会比你想象的要枯燥很多。”

  啤酒和烤串,炸鸡和小龙虾,林均的过往委实不算传奇,但也远非他所阐述的那么乏味。

  孟淮明的兄长名叫孟沣,自小压力山大,本人天赋又有限,纯靠个人奋斗和每日每夜才追赶上同龄的所谓天赋异禀的尾巴。

  他们这一代到孟淮明出生,人才不要命似得往外冒,秦家继承人到长老团中青年一批大放异彩,隐有洗牌的迹象。

  这就是另一范围内的竞争,大有人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而在竞争范围的新一代日子并不会过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肩负重任。

  说是抱负不同也未免牵强,在任何领域,选择了一条往上的道路,就注定不会生活安逸自在。

  孟沣顺从了家族的安排,娶了孟初七的母亲姜鸢,彼时姜鸢深受情伤,他的父亲拍下一套房的支票给她那穷酸的男友,人家连夜就跳上飞机回了老家,现实上演了什么豪门式愉悦羞辱。

  姜鸢心灰意冷,违背家族的意愿向孟沣摊牌。

  “他有没有想要去爱过姜鸢?”

  林均自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是顺利的话,他确实能爱上这个女人。”

  “孟沣大吵一架,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可两人既然已经结婚,本就该忘记过往,然而姜鸢忘不掉,她憎恨这个用金钱考验她爱情的家族……你有什么想说的?”

  燕灰顺利接过话头:“不,虽然我们不赞成刻意考验人性,但有的考验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是,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谈的,反正最后两人签了协议,三年后以生育问题解除婚姻关系,婚姻关系内双方不能发生关系。”

  “听起来像是一面之词。”燕灰直言不讳。

  “我当年听到他这番说法,感到了愤怒。”

  林均很是追忆,“那种情绪,我一辈子都不能那么清晰感受,我觉得这非常之荒唐,他真的不是一个老gay结婚,还倒泼脏水给妻子的渣男吗?”

  林均将杯子抬起一些又磕下,“硬要说,我和他是因为劣质的潜规则,对方傻的冒泡搞错了人,我栽在他手里,你能想象他一早上像是我对他做了什么一样,那种惊慌失措委屈巴巴的模样吗?”

  “这样看来……他们兄弟俩,还真的差挺多。”燕灰总结。

  “孟淮明才合适当这个继承人,而孟沣他根本扛不住这些。”

  林均叹道:“傻乎乎给我看结婚戒指,垂头丧气让我等他三年,你觉得因为怕被发现?他说因为不想让我心存芥蒂,他说想给我完整的感情。”

  “好笑。”林均将杯子重重一放,酒液飞溅几滴,“我完全体会不到,他怎么能这么一厢情愿?”

  燕灰垂下眼。

  “姜鸢是秦家所谓预备役一员的女儿,他们以一个项目为起点,以资金为跳板,竞争新一轮的继承人,据说那时候还涉及到各种黑色交易,当时孟家莫名其妙参与进去,我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关节,她的父亲最后设计了两个人的结合。”

  “这也太……”燕灰无法形容,“戏剧化。”

  “所以这个世界才容许我的存在。”林均说:“没有舞台,我就会原形毕露,而生活就是舞台。”

  “他说他没有想过会有孩子。”

  那么这件事确实超出了孟沣可处理的范围,他才是那个对感情的纯度要求过高的人,而同时又受严重的道德束缚。

  “他被拿到了双重的把柄,一方面是我,另一方面是姜鸢和他的孩子,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道德判断时,我们都变成了威胁。”

  “他想要保护很多人,却一个都保护不了,他帮秦家做了一票,具体就不和你细说,你尽管往要亡命天涯的方向想。”

  “那天晚上他给我发了一段录音,或者说遗言更好。”

  “到此为止我都没有太深切的体会,但就是这段录音……”

  林均眉头皱起,“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对不起,如果还有机会……如果没有机会,请照顾好那个孩子,名字就叫初七。”

  “不是什么纪念意义的日子,孟沣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抬头看天,因为他们的母亲告诉他,看见星星月亮,一切都会过去,而初七——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孟沣并不是一心求死,他依然想活着,那些让他备受折磨的压力,他依然想要承担。

  如果还有机会……我能否走进你的心?

  “我没有感知力啊。”林均望向虚空的一角,“我告诉他我不懂这些,可他太固执了,飞蛾扑火,有什么好处?”

  “何况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

  “没什么。”林均摇头。

  何况中间环节出了岔子,他们不会想到,姜鸢还没有放弃他的前男友……DNA有秦家人作梗,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孟初七会被针对,她本身就是秦孟两家的产物,牵扯出的旧账纠葛晦涩。

  “所以说他很傻啊。”林均闭上眼。

  爱一个不会爱的人,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半生都在被动之中,却顺着这被动,豁出去了一把。

  保全了孟初七,隐匿了恋人的名姓,在完美的烂俗的解释中,沉进永恒的静默中。

  “现在你知道初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均举起玻璃杯,“我见证这场飞蛾扑火,这么笨的人,‘女儿’不能重蹈覆辙。”

  “我就是想问问你,燕先生,初七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秦家的备选团现在急于挑选出一个人来作为死灰复燃的旗帜,散布在各地的血脉逐渐汇聚。

  继承人方面则开出匪夷所思的条件,愿意重新搭建所谓“备选”,一时新的对立产生,掌握血脉意味着有了新的选择权。

  “什么是爱?”林均高深莫测地再次问了一句废话。

  两天前的酒吧里,孟淮明直视他的眼睛。

  “初七于我们而言——”

  “是亲人。”

  “爱是飞蛾扑火,也是浴火重生。”

  林均将酒一饮而尽。

  他起身辞别,依然是来去无踪的林大明星。

  天空一轮明月高悬,水银般的月光流泻而下,从枝叶间慢慢漏下,有了别样的温柔。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尝试感情吗?”

  “蠢。”

  林均拿出打火机,却半天没有按下。

  孟沣总说:“抽烟有害健康,别再抽了,你老了肺就完蛋喽,不如喝点牛奶,老是失眠怎么回事啊,愁死我了。”

  “怎么可能。”林均想。

  他点燃了烟,白雾融开月光。

  “再也没有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沣其实原本有更加复杂的线,但最后还是算了,他和林影帝的故事其实是作为一个对照。孟淮明实在是个幸运boy,其实上辈子燕灰不死的话,也许就是林均这个状态,遗憾,空洞,勉力假装着自己,还是要过日子。但好在孟拿到了回程票,也就能和燕灰破镜重圆了欸~

第63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白月光切黑之后[重生]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白月光切黑之后[重生]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