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林均陪着初七在这边玩了几天,没多久就又回到了他现居住的城市。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明星分别找了孟淮明和燕灰聊天,也不知他本人具体心中有了怎样的度量。

  但他还是在没有给出任何的评价的情况下,选择悄然无声地离开。

  他的世界构成难以猜测。

  一如孟淮明感慨的那样,完全读懂另一个个体的可行性几乎为零。

  因为要参透自我都需要耗费无数的精力和力量,真正完成的少之又少。

  孟淮明不经常做这种关于人生的感叹,一感慨起来就没完没了。

  那一夜燕灰没有睡着,他不再是讲述的一方,而是再次成为合格的倾听者。

  听孟淮明那并不是鲜美,却真挚的鸡汤。

  在鸡汤的碗底,下弦月悬在半空。

  映入室内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光,比月色要温柔,比霓虹要冷冽。

  在春日气息席卷夜幕的晚上,他们接了一个吻,浅尝辄止,震彻心扉。

  明明再亲密不过的事情都有过,这吻触却犹如刺在胸膛最柔软的地方,带着时间打磨过的粗糙和岁月淘洗过的平滑,将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用力磨砺。

  仿佛对折,再轻柔且郑重地安放。

  燕灰《融春》的第三部 在半个月后完成。

  孟淮明成为第一名读者。

  “当我们初相遇……”

  第三部 “边缘“讲述了三个关于相遇的故事。

  山区的孩子与支边教师、大学校园中的同性室友、表面恩爱内里怨怼的夫妻,三个故事以罗柔的视角为串联。

  构架出生活地域的边缘,取向的边缘,普罗大众中隐秘的边缘,进而延伸出矛盾与对立。

  揭开巨大的布匹,蝴蝶纷纷扑棱起双翅。

  讲述的手法与前两部并无差别,孟淮明通读下来,再抬眼已不知不觉过去好几个小时,手中的打印稿早已从温热变凉。

  他起身走到阳台,燕灰正靠在椅子上晒太阳。

  暖融融的日光使他昏昏欲睡,他裹着毯子,缩起身体蜷在椅子内。

  孟淮明没有走到前方遮住他的阳光,也没打算叫醒他。

  《融春3》其实和一二部有很大的差别,尽管手法类似,可与前文中沉重的基调不同。

  所以这一本与其说是第三部 ,倒不如说是一篇番外,亦或是一种转折。

  即使那些不得不面对,无法言表的痛苦还在蜿蜒,可终究没有那样绝望,也无声嘶力竭。

  待业在家的罗柔受到出差邻居夫妻的嘱托,希望他能帮忙严加看管叛逆的儿子,而随着那孩子的突然失踪,罗柔逐渐揭开了这层压抑在其乐融融布匹下的真相。

  “行走在边缘的人,一面是光,一面是暗,朝向光,意味着悬崖临危,不知何时会跌落深渊,朝向暗,又眷恋着背后的温暖,骐骥着某一天,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也能倒入它的怀抱。”

  书的最后是罗柔站在榕树下,望见少年们相拥而泣。

  那是他在经历了种种痛苦,反复徘徊于冬日后,在人间的罅隙中,遇见的一场春天。

  这个故事读来冷的彻底,却无处不透着暖,可在看似“大团圆”的结局后,又是是一片凉意。

  同性情侣的道路依然艰难,他们最终也未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帮助他们的讲师辞职,再次奔赴乡村。

  《融春3》的结尾极度不符合“快乐生活下去”的好结局的标准。

  时间的齿轮转动不歇,马车滚滚向前,并不因句号的出现,而停下侵撵与滚动。

  可这又确实是一个“不算差”的结局。

  燕灰缓慢地苏醒,闻见厨房散出的汤汤水水的香味。

  融春的打印稿在他身旁的小茶几上,一朵迎春正在”初相遇“的墨字上舒展开放。

  当《融春3·边缘》正式出版时,孟淮明的剧本已完成第三次修改。

  这也许是燕灰所有书中最难完成改编的一本,其中涉及内容过于敏|感,情节虽也是波澜起伏,可沉郁题材的电视剧并不会太受观众喜爱。

  不论是用何种播放形式,都难以达到票房的需求,何况上映都未必能顺利。

  “其实不用这么悲观。”

  乔禾在视频里说:“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的题材限制,只是这其中的核心难以把握,如果你们只是在传达着悲观、痛苦、绝望,那不论是哪一种形式,都没有必要存在。”

  “但如果你们也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在无病呻吟的话,劝你们省钱捐助希望小学。”

  “而且我看如果你们周期正常,同期盐熏的另一部IP作品会和你们撞上,这位还真是和你们有缘,不过高兴的太早,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你们票房还拼不过,甚至你们白拍了,人家照样赚钱。”

  乔禾对孟淮明向来不注意什么婉转圆滑,她需要让他知道利弊。

  尽管当年确实开玩笑有“你花钱拍着玩”戏谑,可她清楚知道这片子于他们两人的意义。

  她不想让他们被这股子激情冲昏了头脑,这也许就是乔禾的风格,不怎么讨喜,但胜在洞悉和直接。

  “这一点我考虑过。”

  孟淮明将定稿拿在手里,“为什么很多题材不能被播放,你当年说恐惧是双相的,个例变成了范例,就需要受到重视,而我们呈现一种事实时,接受方并不对等,也就是‘受众’的问题。”

  乔禾总算是有了点欣慰:“难得你记得,观众往往感受不到自身处于的受众位置,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和自己一样,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好比有的人觉得同性群体应该被普及,那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谁能担起这个重任?”

  “老一辈会觉得惊叹,居然还有这种事?真是大开眼界。”

  “已婚夫妻会感到恐惧,如果我的孩子变成了这样,该怎么办?”

  “导演为了票房,加一些烂俗的老梗,恐同反同的群体就会断章取义,更加玷污他们的名声。”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提倡‘改’感情线的原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凭什么觉得以一己之力,能影响到那么多人的观念?”

  “只要让看得懂的人看懂,就可以了,这不是我教给你的法则吗?”

  “我从没有这样想。”

  孟淮明回答,“受众很重要,但只最对一个受众消费打靶的事,这一次不想做。我也没想拍什么划时代里程碑,就是拍一个有意义的故事。”

  “好,你有种。”乔禾拍了桌子。

  “剧本发给我。”乔禾咕嘟咕嘟喝了杯可乐,“我来看。”

  孟淮明将剧本电子稿发给乔禾,燕灰收拾了碗筷,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虽然为你拍一部电影听起来很帅很炫酷。

  可但凡还有一线希望,乔禾就不会允许出自弟子之手的作品,成为败笔。

  “今晚看什么?”

  燕灰抱了个枕头歪在沙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孟淮明垫了两个抱枕在他身后,用毯子将两人裹住,燕灰用遥控器翻着电影榜单,孟淮明的呼吸落在他脖子里,他怕痒地缩着头,“唉?你怎么了?”

  “森林乡。”孟淮明握住他拿遥控器的手,“我们看森林乡好不好?”

  燕灰一怔,继而默默搜索起名称。

  “融春和森林乡很像。”

  孟淮明的瞳孔中映出一只小鹿跌跌撞撞,卖萌蹦跶出了logo,燕灰哑然失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孟淮明摇头,却问道:“绒绒最终回去了么?”

  “……恩。”燕灰说:“原本的结局,是他在一片不知名的森林留了下来,并给那片森林起名‘森林乡’。”

  孟淮明的鬓角擦着他的额头,“这样很好。”

  光线微弱的观影室,燕灰虚握一把屏幕中绚烂的光,“这个故事来自于燕然。”

  他缓慢地眨眼,小鹿拨开一丛翠绿的灌木,水灵的眼睛望向天空。

  “我十岁以前总是莫名其妙生病,父母都忙,都是她在照顾我,邻居都说我姐姐特别厉害……”

  “有时候晚上鼻塞或者发烧睡不着觉,她就给我讲故事,她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家里人不会注意到她的爱好和天分,小孩子坐不住,老师也不能理解她,真正能听她说故事的人太少了。”

  孟淮明安静地听他讲述。

  “我已经想不起来鹿有怎样的经历,就只记得我总是缠着她问,鹿怎么样了,鹿怎么样了?”

  燕灰叹了口气,“当我决定写这个森林乡的童话时,我再问她,鹿怎么样了啊?她说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而在她高三最终决定放弃写作的那天,她哭着打电话过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姐原来也能哭的那么凶,像所有女同学那样,受伤了难过了,就能无所顾忌的哭鼻子。”

  燕灰在很晚的时候才得知燕然的高三过的有多艰辛。

  升学和兼职相互冲突,家里断掉她的学费来源,美曰其名她十八岁应该独立。

  实际上只是不满燕然对于婚嫁安排的反抗,父亲认为丫头片子早晚泼出去的水,母亲觉得她不能帮自己分忧。

  “我们告诉原生家庭糟糕的孩子要学会经济独立,夫妻关系不和的家庭尽早离婚,上司恶劣的员工及早跳槽,及时止损,趋利避害,这是天生本能,可哪有那么容易。”

  “不是键盘一拍,嘴皮子一碰,人活一生,有成千上万个敏锐点,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点爆发出来,心态就崩了……”

  “是她告诉我没有人能评价其他人的一辈子,燕然说她敬佩那些能跳出来的人,但跳不出来的,她也不会认为她们一无是处。”

  “她明明跳出来了啊。”

  燕灰按住额头,孟淮明抱紧他,让他用力汲取自己身上的体温。燕灰情绪的波动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孟淮明见他平复,轻声说:“我非常感谢曾经的燕然。”

  “那一刻她也许不能控制自己,又或者被逼到极限,她犯了错,可我们不是盖棺定论的人……就算她真的心存恶念,但万幸,她没有在你年幼,或困难时把你扼杀。”

  “很多事就是这样,对或错,惩罚和褒奖,不再是明晰的界限,有时人情大过天是错误,有时又有它的存在理由,道德不该捆绑道德,它要放道德自由。”

  孟淮明慢慢道:“我们再给燕然开一家书店,她会喜欢的。”

  燕灰沉默,忽然坐直身体。

  “等等,你说书店……”

  *

  两人赶到兰亭燕然书店旧址时,已是第二天黄昏。

  连燕灰自己都为他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他抖着手打开门,灰尘扑来,书架上细小的蛛网。

  落日的晚霞穿过灰蒙蒙的玻璃窗,落在吧台透明的玻璃杯上。

  那杯下,是对折的纸张。

  燕灰几乎站不稳,孟淮明扶着他,将那薄纸小心展开。

  燕然的字体意外的端正,不是他想象中的勾连潦草,就在燕灰坐着的转椅上。

  曾有一人浑身战栗着,哭泣着,却郑重其事地写下这封约定好,却也许永远不会被看到的信。

  “……不论你是谁,请原谅一个快要发疯的人的胡言乱语,请接收我生命结束前的嘱托……”

  “……我也许恨过命运的不公,恨过不属于我的原罪,恨过我弟弟的来到,但在我满怀着杀意的心情,抱到小小一个的阿灰时,他睁开了眼睛,先左边后右边,然后对我笑了起来——那一刻,我明白,这个男孩儿,是我弟弟,不是我憎恶的对象。”

  “我已无法为自己开脱,他们跟踪我,威胁我,编造谎言欺骗我,可事实就是我确实带他们到了我亲弟弟的面前,我也没有看透他们的目的。”

  “而直到最后,他都试图保护我而把我锁在屋内。”

  “如今我负债累累已无力偿还,自认不亏欠父母,人死二次,一死生,二死识,我擅作主张‘为了他好’,让他痛苦,让他放弃我,想起我时,就是骂自己有眼无珠,再不受我瓜葛。”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那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是不是正常,可没有办法了,就只有这样……抽屉里有我保留下来的凭证和偷拍的照片,原本想鱼死网破,可现在也用不到,就让它们见证我荒唐又可笑的一生,我想要抗争,又死于疯狂。”

  “我清醒的时间已越来越少,看见无数的幻觉,听见无数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我的过错……我答应了阿灰留一封信,现在我已做到。”

  “……再见啦,对不起。”

  滚烫的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怀抱。

  燕灰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孟淮明蹲下来,轻拍着他的背。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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