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万国来朝4

　　准备了数月, 终于到了万国来朝的大典之日。

　　九月初一, 戊辰日，大吉，诸事皆宜。秋高气爽、阳光大好，天子于金明池旁临水殿设宴, 接见诸国使臣。

　　云梦以南百越、以东东夷、以西西戎, 再加上北胡分裂出来的南胡部落，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上百个属国或臣服的部落。但这些都只是名义上的, 属国或臣服的部落每年一小贡，五年一大贡, 将本地特有的上好的物品上贡给天子，天子也会进行赏赐。

　　实际上就是一个装裱起来的高层次的货物交易, 当然属国和部落要放低姿态, 类似于臣子或晚辈, 天子则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有点类似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自傲。

　　当然, 除了属国和臣服的部落以外，还有不买账的，比如北迁后的北胡部落、西域诸国以及东瀛, 而朝廷则会视这些为未开化之地。

　　这次是五年一期的大贡, 因而举行得较为隆重, 场面也是铺得很大。

　　诸国使节依次献上了朝贡或礼物，因为数目太多，一些珍贵的或还会呈到天子跟前看一下, 多数只是掌事太监报个花名唱个诺抬下去便是了。即使如此，光是来使上贡便花了足足大半天。

　　不过对许多人而言倒也不会无趣，毕竟能呈到天子跟前的都是天下难寻的奇珍异宝，尤其四海之大、无奇不有，许多听说过的没听说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能让人大开眼界。

　　像南越诸国上贡的有婴儿拳头般大的夜明珠、南珠，还有诸多象牙制品，其中有一达瓦族，更是直接上贡了头大象，让在座都看了个稀奇。

　　毕竟这些世家权贵、文武大臣，象牙制品倒是见过不少，但还真没咋见过活生生的大象。实际上这大象只是头一岁左右的幼象罢了，但在他们看来已如庞然大物一般，再加上大象鼻子又长、耳朵又大，叫声明亮，看起来还颇温顺，使者现场给它喂了许多水果蔬菜，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众人初时看着还颇为畏惧，不一会便觉得这大象憨态可掬、颇为可爱。

　　像南胡部落上贡的，除了诸多兽皮、药材之外，还有品种优良的骏马。西域则更是许多奇珍异宝和香料，还有带着面纱、身着露脐长裙的美人，长得美艳不可方物，又带着神秘的西域色彩，让一众大臣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北胡，除了与南胡一样的兽皮药材之外，还献上了一匹毛色雪白的幼狼和几只鹰隼。

　　这幼狼看着如就如萨摩一般，只是眼睛是冰蓝色的，在笼子里十分活泼好动，俨然看不出以后会变成一匹威风凛凛的狼。

　　沈初看到瞬间就快要被小狼崽子给萌化了，花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上手撸。结果环视左右，发现周围大臣对这匹幼狼都一副颇为忌惮的样子，像他这样心生喜爱的反倒像个异类。

　　只听北胡使者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道，“我们弘吉剌部落以白狼为祥瑞，火忽可汗得此祥瑞，特献予云梦的天子。”

　　天子还未说啥，却有文官站出来道:“陛下，这白狼不可收下啊！”

　　天子奇怪道，“董爱卿，这是为何？”

　　此人正是太常寺少卿董常，已经年过五旬，在卜算一事上颇得皇帝信赖。若是其他人站出来说这话，怕是早被天子斥责，哪还有解释的机会。

　　董常颤颤巍巍道，“狼性情凶残，而且极难驯化，即使现在只是只小崽子，以后也会长成头狼，恐会伤人。而且，臣昨夜夜观天象，发现西边有大凶之兆，如今看来可能应在这白狼幼崽身上了，主凶，不吉利啊。”

　　天子似面露迟疑，这一旁的北胡使者自是不干了，怒道，“我们火忽可汗一片诚意，竟然被你们这群中原人如此诋毁！”

　　“既然如此，这白狼幼崽我们不献也罢！”

　　北胡部落屡次犯边，和云梦关系本来就不算太好，此番千里迢迢带着礼物前来，天子本来觉得为这些子虚乌有的名头拂了人家的好意怎么也说不过去，但这来使气势汹汹，再加上本来也担心董常说的应验，因而也不怎么高兴起来。

　　沈处因为准备万国来朝事宜，和这个董常也有接触，是个性格古板的小老头，某些方面特别执拗、不知变通，卜算一事上也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他却是不信这只幼狼是什么大凶之兆，实在是太滑稽了。

　　更重要的是，这万国来朝大典可是他们鸿胪寺操办的，到时候天子不高兴了，岂不是他们费力不讨好。

　　他站出来道，“董大人夜观天象，西边有大凶之兆，却也不知会应验到何处。若是应验到这匹幼狼上，我云梦泱泱大国，何所惧哉。”

　　天子摸了摸自己的小三角胡，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就算这董常观到的大凶之兆属实，到不一定应验到这幼狼身上，一匹小狼崽子而已，能够成什么大凶之兆。

　　这时，又有另一名大臣站出来道，“依臣之见，这董大人指的大凶之兆，不能掉以轻心。狼崽子虽然不可怕，但是长成后的狼崽子不可小觑，更别说这背后包藏的狼子野心了。”

　　这人正是礼部侍郎潘简，坚定的□□羽。

　　沈初不禁皱起了眉，什么叫长大后的狼崽子就不可小觑了，还什么包藏的狼子野心想叫人不多想都难。

　　不少人暗地窃窃私语，甚至用眼神偷偷瞅坐在前面的五皇子李狄。有些反应迟钝的慢慢也回过味来，心道这五皇子可是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如今为云梦立下赫赫战功，可不就是已经长大的狼崽子，若是包藏狼子野心的话，对云梦社稷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的想法都被董常和潘简带偏了，再加上在座几乎所有大臣对北胡都没什么好感，本来就心存偏见，因而觉得北胡弘吉剌部落带来的礼物肯定也不怀好意。

　　沈初站出来，对天子恭首行礼道，“臣听闻北胡众多部落以狼为图腾，就像我们汉人敬奉龙凤一样，更有传说北胡人以狼为始祖。”

　　“弘吉剌乎图使者带来的这份礼物，充满了北胡人对陛下的敬意。”

　　在座大臣不少人对沈初心生不满，觉得他这时明摆着帮胡人说话。

　　沈初也觉得很无奈啊，难道让他看着太子一派把众人想法带偏，不说他不愿看到火烧到李狄身上，而且天子要是真在宴席上拒绝了北胡的礼物，到时候他们鸿胪寺一帮人也讨不了好。

　　天子徐徐道，“沈爱卿说得有道理，我云梦乃礼仪之邦，远方来者皆是客，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天子都发话了，众大臣自也再无异议，对□□羽而言，他们也不过想挑起众人心中的怀疑罢了，并没几个人真正在乎一只狼崽子。

　　当然，太常寺少卿董常除外，这个古板的小老头是真的觉得北胡部落送来的这只狼崽子不吉利，虽然和他的卦象直接因果并不强。也正是因为天子和朝臣了解董常的性格，才不得不往心里去。

　　北胡使者也向天子行了礼，转向沈初道，“沈大人果然如传说中才学过人、博闻强识啊，连我们北湖人的传说都知道。”

　　“火忽可汗命我将白狼祥瑞献给天子，本是一番美意，没想到被你们中伤，这两位大人需要给我们道歉。”说着指了指太常寺少卿董常和礼部侍郎潘简。

　　董常虽然古板，但是性格比较正直，觉得自己方才所言的确不够严谨，给众人造成了误导，直接拱手执礼道，“在下所言不够准确，的确卦象上的大凶之兆并不一定与这只幼狼有关，拂了弘吉剌部落的美意，在此赔罪了。”

　　潘简并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大有一副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架势，被太子示意才不情不愿地认了错。

　　这插曲终于告一段落，等到诸国贡物都展示完毕，已近正午，天子与诸国使节赐宴。各色异域歌舞轮番上阵，让众人大饱眼福。

　　接着便是射彩活动。射彩活动顾名思义就是天子出彩头，比试三样，拉弓石数、骑射功夫和准头，每样出众者可以获得天子赏赐的礼物。

　　云梦王朝讲究儒将，行军打仗的将领也须善四书五经，而文官也须善骑射，因而文官调任监军，武将又作郡守的，都是常事。

　　这拉弓石数在第一轮，最简单直接，主要是看臂力，谁能拉开最重的弓，谁就胜出，若是相同石数，则以准头更佳者取胜。这和现代的举重比较像，就是比的一个力气，看着简单，但大家都喜闻乐见。

　　宫人直接先将天子赏赐的彩头摆了出来，魁首是一枚玉如意、百两黄金、一槲南珠，第二第三是百两黄金，前十的也能获得一匹绢。

　　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节都可参与，包括所有士兵守卫。

　　如此重赏之下，参与的人自是络绎不绝。不少士兵都出身普通，百两黄金是见都没见过的数，只是拉弓就可，拉不开也无甚影响。

　　军中一般使用弓箭为二石弓，差不多相当于120斤，也有较轻一点的，一般能拉开超过二石弓，就算臂力比较大了。当然，如果二石弓都不能拉开，那还是不用上去了，基本是不可能拿到奖赏的。

　　在每轮比试之前，都会有彩戏鼓乐之类的热身节目。有涂了白面的丑角，在场上表演拉重弓拉不开的模样，专门图人一乐。自然，也不会有连二石弓都拉不开的上去试，要不然只会觉得自己跟这丑角一样。

　　开场的彩戏时间很短，三声鼓后，登记过的选手们纷纷上场，各个都是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的模样。

　　头一个就来了个开门红，直接拉开了相当于240斤的四石弓，准头也还可以。四石弓算是强弓了，能拉开的也不算少，但能真正使用的却是少之又少。

　　接下来许多都没能超过四石，有的即使能拉开四石弓，但是准头也没有第一个好。

　　接着殿前司四品御前侍卫段郢上前，直接拉开了八石相当于480斤的弓，准头也还可以。

　　在座一片欢欣鼓舞的掌声，连天子也赞不绝口。

　　有了段侍卫的珠玉在前，基本就没有什么人再敢上去了，除了一些出身普通的侍卫，虽然不能超过，想着能进前十也好，能得一匹天子赏赐的绢，也是莫大的荣耀了。

　　就在众人以为段郢直接会得魁首时，北胡部落的一名身材魁梧壮硕、满面虬发结髯的大汉站了上去，身过九尺，看着像一头熊一样，双脚如蒲扇，踩在地上似乎大地都在震动的感觉。

　　只见他选了在场最重的强弓，看着丝毫不费劲地拉开了这把十石600斤的强弓，准头也还可以。

　　在座俱是惊呼声一片，没想到这北胡大力士既然如此厉害。

　　历史上也有能开十二石强弓的人，马上也能用六石弓，但基本上都属于传说了，所以能看到真正拉开十石弓的，大家都颇为震惊，许多都忍不住上前到近处围观。

　　沈初也在人群不显眼的位置，一来是凑热闹，再来也要以免有什么异常。

　　李狄不知什么是站到了他身边，沈初好奇地凑过去轻声道，“不知道殿下能拉开多少石弓？”

　　李狄面无表情道，“不知道。不过孤以前在宫里试过这把弓，十八岁时就可以拉开了。”

　　沈初一脸不信，可李狄的模样太过一本正经，压根不像开玩笑。

　　“那你怎么不上去试试？”

　　李狄瞅着他似笑非笑道，“小初想让孤上去吗？”

　　沈初略一思忖道，“算了，就算你能拉开，这也是现场最重的弓了，到时候魁首的奖励给谁。若是你拉不开的话，多没面子，你可是百姓心目中的战神。”

　　李狄好笑道，“还是小初思虑周全。不过你还是应该更相信孤一点——”

　　说着便飞身上去，举重若轻地拿起刚刚北胡大力士那达拉开的十石弓，朝众人笑道，“本王也来试试这张弓。”说着还朝沈初不明显地看了一眼，里面满是戏谑意味。

　　在座众人群情高涨，也有少数心怀叵测，有不相信李狄怕他丢人的，也有暗地里希望他出丑的，当然大部分都是在这种氛围下，希望李狄能够拉开十石弓，彰显云梦国威。

　　只见李狄，利落回身，整个人都如绷紧的弓，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般，衣袍猎猎，周身散发出一股强大凛冽的气场。瞬息之间，箭矢破空之声传出，他不仅拉开了十石弓，而且箭直接穿过靶心，射到了背后的杨柳树干上，直将一棵数人合抱的上百年杨树的树干快射了个对穿。

　　众人皆是一片吸气之声，许久后反应过来，欢欣鼓舞声如雷鸣般震动。

　　连天子也不禁站起身兴奋道，“不愧为我云梦的战神！吾儿真神力！”

　　沈初站的角度恰好能将李狄射箭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心跳如擂鼓一般，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犯规，太TM地帅了！脸上都不自禁地泛起了红晕，跟喝醉了酒一般飘飘然，心道这么英俊这么英武的五皇子，竟然是他的男人，太没真实感了，跟做梦一样。

　　李狄看了沈初一眼，将这人喜欢的模样都看在眼里，不禁颇为得意，心道果然这种场合，要给想看的人看才有意义，活像一只开屏后俘获了雌孔雀芳心的雄孔雀。

　　但是面上却是相当云淡风轻，好像只是随手为之而已，朝天子拱手行礼道，“多谢父皇夸赞，儿臣愧不敢当。儿臣瞧弘吉剌部落的那达大力士拉开了这张弓，不过起了玩心罢了。”

　　天子开怀大笑道，“好，好，小五想要什么赏赐？”

　　众人不禁心生艳羡，这可是天子高兴额外新添的赏赐，寻常难求的机会，但是反过来一想，他们可来不开这弓，而且拉开后还要有这样的准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更被说李狄还是皇子了，更是为云梦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子。

　　李狄看了看手里的弓，恭身对天子道，“儿臣对这把弓甚为喜爱，父皇不如将这弓赏赐给儿臣吧。”

　　天子高兴道，“赏。”

　　这时北胡使者乎图上前道，“秦王殿下天生神力，真不愧为赫里可汗的子孙。”

　　沈初心中一凛，心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这样的场合下这么说，好像还是在给他们北胡贴金一样，关键还容易让天子和文武百官心中生出其他想法。本来是乐事一桩，倒显得变味了一样。

　　在座众人心里也是各种想法的都有，不服的有之，被扫兴的有之，还有像太子一派先是忌惮，后又有点幸灾乐祸的。

　　但不管众人心中什么想法，李狄一派淡然道，“外祖是草原上的英雄，本王也很敬佩。”

　　看到李狄这派态度，众人包括天子心里都莫名舒坦了一些。赫里可汗本就是乌落皇妃的父亲，是李狄的外祖，但是李狄更是天子的儿子，是他们的五皇子。

　　当然，天子面上一直是不露声色的，并不会轻易让人瞧出喜怒。

　　沈初也不禁松了口气，心道这北胡使者此番前来，看似友好，实则不怀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