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何似停驻在屏幕上的目光上移,平静地反问, “你要死了, 是不是?”

  刘钊没有回答, 一瞬不瞬地望着何似笑。

  享受的, 无所畏惧的。

  何似虚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力道加重, 被按住的数字9键在屏幕中不断增加。

  周正正在做准备,余光瞟见几乎占据半个屏幕的9时顿了下, 随即恢复如常。

  爱人失踪,罪魁祸首竟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她面前挑衅, 何似能保持这种风度已属难得, 要是放他身上,估计早砸了监控, 把刘钊打得半死。

  “开始吧。”做好准备,周正说。

  

  何似嗯了声,收回目光,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按下了这么多数字。

  还好, 只是这样。

  何似忽然庆幸来时路上, 周正的那几句提醒......

  “何似,刘钊想看你慌, 可你不能。”

  “他在里面,行动受限,即使事先有安排,也未必能考虑万全。”

  “我们要最最坏的打算, 同时,也要相信他计划里的任何一点漏洞都可以成为我们让叶医生转危为安的机会。”

  “所以何似,你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刘钊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愤怒或是慌张,我们主导了这次见面就主导了他的情绪,这是我们唯一能从他的反应里找到破绽的方法。”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怕会成为最能取悦刘钊的好戏。

  何似摇摇头,不在胡思乱想。

  确定何似情绪还算稳定,周正习惯性推了推眼镜,进入正题。

  “刘钊,你今天主动提出见我,是噩梦做多了害怕,打算交代自己的罪行?”周正问,死板的语气勉强压制住他对刘钊的憎恶。

  刘钊侧着身体,一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轻点,一手撑在侧脸,面带微笑地回答,“周律师,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是见她,不是见你。”

  刘钊久经世事后的深沉目光从何似身上慢慢扫过,然后停驻。

  后者听懂了刘钊的话,也清晰感受了他的注视,却没有任何回应,而是一下,一下,尤为慢速地删除着表格里的数字。

  不大的密闭空间里除了呼吸,只余何似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规律,却能敲得人心烦。

  刘钊看透了何似的意图,笑意更浓,“小姑娘,你太嫩了,再努力也没办法掩饰你内心的恐惧,更不要妄想扰乱我。何似,你知道将死之人一般都在想什么吗?”

  何似平静的目光闪了下,按下去的手指没再提起,一直到空格里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才放开手,抬头看向刘钊,同他一样,扯出一抹笑容,“想什么?”

  “呵。”刘钊忽然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当然是想垫背这种东西多拉一个是一个,那样,就算掉下深谷也总有人比自己死得更惨。”

  “你这算是死到临头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何似不疾不徐地反问。

  “我不否认,不过,你也可以当成我是在验证不久之前提出的一个假设是否成立。”

  何似莫名,“什么假设?”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和叶医生聊过很过关于你的事,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我们曾经坐在同一张桌前,通过一张小小的屏幕近距离围观过你在异国他乡的生活,老实说,很精彩。”

  刘钊平静地说着,淡淡目光像是注视着何似,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什么,刘钊知道,何似也知道。

  无非就是他所谓报复的快感来源。

  何似点在按键上的手有点僵,衣衫下缓缓跳动的心被一把无形的刀反复刺伤。

  她那时的生活怎么能用‘精彩’来形容,也许......也许是漫不经心,还可能是自我厌弃......

  可她也确实过得精彩,那些精彩来源于刘钊。

  当时的何似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被放弃了的生活就该暗无天日,对什么都逆来顺受,甚至,她曾经沉迷身体的痛苦。

  生理的痛达到一定程度,心里的痛就淡了。

  殊不知,她和叶以疏感情里的种种灾难都是受刘钊逼迫,他以为未婚妻报仇之名做尽坏事,却没有让叶以疏同他一样尝尽死别的痛苦,而是选择生离,让这头的叶以疏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尽磨难,她体会绝境的无能为力,让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然后,不得不狠心让卓欣把何似带得更远。

  做下那个决定时,叶以疏该有多艰难?

  何似放在电脑上的手移开,沿着桌子滑下来,垂在腿面。

  手不受控,何似想握,握不住。

  “什么假设?”何似重复道,眼神很沉。

  刘钊脸上的笑容变深,嘴角弧度渐渐拉开,“我和叶医生说,以前总是她在对你的事妥协,现在,我想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话落,刘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刘钊坐起来,双眼微敛,褪去笑意的眼底寒风凛冽,“何似,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拿你的命换她安然无恙,你敢吗?”

  何似握不住的双手摊平,手心朝下,紧贴着腿面。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何似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愤怒在咆哮,积聚。

  “刘钊,你要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进了这扇门,外面的事就轮不到你做主。”怕何似顶不住刘钊的挑衅,周正抢在何似回答之前开口。

  刘钊笑笑不说话,连余光都没有瞟向周正一下,他现在只想听到何似的答案。

  何似没出声,眼前是她见无数次的场景——足以照亮黑夜的炮火,昼夜不曾停歇的哭喊,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画面从何似正式回国那天开始倒退,倍速,快得她抓不住任何一帧,直到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那天停止。

  那天,卓欣把何似带到了战场边缘。

  经过检查站时,卓欣指着一个方向问何似,“何似,想好了吗?踏进那片禁地,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何似刚收好裤腿,准备将裤脚扎进靴子里,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那里的天空很低,再大的风吹也不散硝烟。

  何似塞好裤腿,绑紧鞋带,站起来走到卓欣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耳边爆炸声在持续,脚下的土地几乎能感受到轻微晃动。

  “欣姐,从答应跟你来这里的那天起,我就没再想过以后。”何似拢了拢被野风吹散的头发,将挂在背包带一侧的鸭舌帽取下来戴上,“以后太久了,我很累,负担不起。”

  卓欣侧过脸,看不清何似被帽檐遮住的表情。

  “何似,你......”卓欣欲言又止,准备了一路的话在嘴边来回打转。

  “嗯?”何似拉高帽檐,与卓欣对视。

  卓欣下意识躲开何似无辜的眼神,假装随意地问,“你恨她?”

  何似顿住,历经千帆后渐渐趋于平和的目光揉碎了矛盾,“恨过,可还是很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

  卓欣听着何似比委屈多了些疼痛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何似的脑袋,“走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她继续担心。”

  何似的矛盾在心头乱撞,脑子里乱糟糟的,对于卓欣无意识说出的‘她’没多少在意,只是惯性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卓欣笑笑没说话,拎起放在脚边的背包背好,带着何似一步一步远离和平,踏入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狼藉之地。

  一去六年。

  何似身上的棱角被磨平了,心里的恨啊,怨啊淡了,被小心藏匿的感情却始终根深蒂固,等她回归故土,再次见到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主角时猛然苏醒。

  于是,有些责怪悄然离去,只留下赤裸的爱把她带回原地。

  那里,该在的人还在,爱也依然浓烈。

  可是错过的这六年谁来弥补?

  何似忽然觉得,除了罪魁祸首刘钊,她也难辞其咎......如果她那时候留意了卓欣的话,多追问几句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好!她有错,她认!

  何似贴着腿面的双手握紧,裤子被抓出一道道难看的褶痕,“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钊的笑容淡了些,“一命换一命。”

  “怎么换?”何似不假思索。

  刘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徒留冰冷,“你不怕死?”

  “怕!”

  “那你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次何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掩去眼底的漠然,调整呼吸,以最柔软的姿态,说出了那个最坚定的字,“她。”

  因为她。

  刘钊没了动作。

  何似心急如焚,表现到脸上却要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很难,可她不得不坚持。

  良久,刘钊的诡异笑忽然打破一室静谧。

  何似心口一怔,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直觉告诉她,刘钊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何似,我想我不需要执着于这个假设的结果了。”刘钊笑着说,语气很真诚,笑容丝毫不掺假,更不见算计,可越是这样,何似越担心。

  让坏人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当他有意表现出友善时,往往就是他蓄谋已久的东西即将得到印证的时候。

  何似的心被一再挑高,又被数次狠狠拉下,处于爆发的边缘的情绪开始四处游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似牙根紧咬,一字一顿。

  “怎么样?这个......”刘钊似是为难一样拖长音,等到胸腔那口气马上要断掉的时候突然开口,“我非常确定你会为了救她牺牲自己,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刘钊!”何似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手掌猛拍在桌面,怒气全部集中于那张年轻朝气的脸上,“她在哪儿?!”

  刘钊坦荡地迎上何似的目光,失望般连连摇头,“何似,你还是太年轻了,随便遇到一点挫折就马上沉不住气,叶医生当年的处境不比你差,可她的反应比你稳重太多,你......”

  刘钊的话说了一半,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刚才带何似他们进来的警察握着门把,表情严肃地提醒,“这不是在你家,注意点。”

  周正立刻站起来,态度谦恭却不卑微,“小姑娘刚毕业,年轻气盛,听到罪犯描述犯罪细节难免情绪激动。您放心,有我看着,不会给您闹出乱子。”

  “知道就好,抓紧时间。”

  说完,警察关上门离开,周正转过来给了何似一个眼神暗示,何似读得懂他表情里的警示,不得不再次坐下来,耐着性子同刘钊打这场随时会将人逼疯的迂回战。

  审讯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压抑感。

  时间拖得久,周正也来了脾气,略显烦躁地摘下眼镜随意丢在桌上。

  没了镜片遮挡,周正锋利的眼神将他不算柔和的轮廓衬得更加坚硬。

  “刘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只有死刑这么简单,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周正说。

  刘钊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周正的话,还是自己想明白了,在周正说完之后没一会儿,突然坐直身体,正色道,“OK,我说。叶以疏会死在我前面,吕廷昕会为她陪葬,而你......”

  刘钊看向何似,春风满面,“会长命百岁。”

  何似脸上血色退尽,嘴唇青白,假意坚强如风吹飘絮,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周正也好不到哪里去,烈火在双眸里疯狂燃烧。

  “她在哪里?”何似问,声音很稳。

  这是她堵上自己后半生全部运气的最后一个问题。

  刘钊抬起手,隔空用指尖点了点何似的腕表,“十分钟后,你可以去渭城区正在建的那栋大楼里替她收尸,如果还能找到尸体的话。”

  不等周正反应过来刘钊的话,何似已经推开椅子朝门口跑去,临走,还抢走了周正的车钥匙。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追出来的周正已经看不到何似的影子。

  怕刘钊的话成真,周正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了自家那位。

  听着那头沉稳的声音和一贯有力的保证,周正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而此时,孤身一人的何似已经发动车子,踏上了那条不知结果的宽阔大路。

  何似想,这条路这么平坦,它的终点也必定太平无事,只是......这隔了很远也能看到的浓烟是因为什么?

  何似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不闯红灯,不压实线,嘴里反复默念着‘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

  这句话是叶以疏第一次对她发火时罚她说的。

  空着肚子念了整整一百遍。

  那是何似18岁生日当天,她因为不能缺席班级会议耽误了和叶以疏的约会。

  怕叶以疏等久,何似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临到临到,闯红灯被出租车蹭倒,摔伤了腿。

  叶以疏生气,罚她念了一百遍交通规则。

  何似觉得难过,一个人站在书房边念交通规则边沉哭。

  她以为自己期待多年的生日就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以后,叶以疏更不会喜欢莽莽撞撞的她。

  然而,在十二点的钟声马上要敲响时,叶以疏关了书房的灯,端着插了蜡烛的蛋糕走到了何似面前。

  “阿似,十八岁生日快乐,作为你今天因为冒失害自己受伤的惩罚,我今年只能满足你一个生日愿望。”叶以疏似水如歌的声音点了黑夜,“想好要什么了吗?”

  何似眨着眼,看不清被微弱烛光衬得格外柔软的女人。

  “可以要你抱吗?”何似问她,浓重哭腔让叶以疏恍惚回到从前那段短暂的相遇。

  叶以疏用食指挖了一块蛋糕,仔细点在何似泛红鼻尖,在她眼睛里的泪珠子马上要掉下来时软语呢喃,“可以啊。”

  那个瞬间,何似所有的骄傲一败涂地,她想,这辈子无论要她付出什么,她都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哪怕是死。

  记忆在叶以疏的怀抱里定格时,何似哭了出来,她所有的无助都变成了那个想叫一辈子的称呼,“小叶子......”

  车子还在规规矩矩地前行,远处的浓烟也还在持续,何似对生的希望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碎裂,然后破灭。

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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