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何似急匆匆去取车的时候,方糖正在给江童打电话说工作, 本来两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被那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荆雅一个劲儿捣乱拖了大半天, 以至于何似出来的时候方糖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善后结束的周正追出来, 勉强摆脱荆雅的方糖才急忙跑了过去。

  “怎么样?何似呢?”方糖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周正问。

  周正提着公文包、电脑,怀里还抱着各种卷宗, 脸色非常难看。

  “你一直在这儿待着?”周正答非所问。

  方糖点点头,对于何似没有出来这事儿追根究底, “何似到底去哪儿了?”

  周正一脸冷漠, “你一直在这儿没看到何似出去?眼瞎?”

  周正给外界人的印象基本可以用三个词概括——精明能干,冷血无情, 偶尔的偶尔,良心发现,放放水, 最后‘赶尽杀绝’,凡经他手的案子从来不会给对手一点翻身的机会, 律师界典型一个狠人, 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面儿上工作向来做得到位, 对什么都稳稳当当的,没和谁红过脸,更不要说大庭广众的让对方下不来台,所以, 他这话一出口,方糖明显愣了下,随即冷笑,“是挺瞎的,不然怎么会觉得你面善。”

  周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臭着脸看向方糖刚才跑来的方向,“那是你的车?”

  方糖,“怎么着?怼不过人,想拿车出气?”

  周正没吭声,径直抱着一堆东西往过走。

  方糖在后面看着,嗨一声唾弃,直想用车钥匙砸碎周正的后脑勺。

  周正前脚刚走到车边,方糖后脚就气冲冲地跟过来,快他一步坐了进去,然后当着他得面甩上车门,动作大得吓人。

  周正站在车边努了努鼻子,试图用鼻子将有滑落趋势的眼镜推上去。

  失败之后,周正弯下腰,就着抱了一堆东西别扭姿势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周正下命令似地说。

  方糖回了三个字,“你谁啊?让我开我就开?”

  方糖从小野到大,谁敢赤裸裸地指挥她那一定是觉得自己活太久了想死,后来进了工作场,方糖更是凭着出众的工作能力和厚实背景将自己横惯了的性子发扬光大,平日里别说被人当司机一样指挥,就连屁大点委屈都没受过,这会儿周正摆明找事,她要是再怂就跟他姓!

  周正听到方糖的回答后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住,目光上移,与后视镜里的方糖对视,“你不想知道何似去了哪里?”

  方糖绷着的拧脾气软了下来,“何似到底怎么了?”

  周正单手压在电脑上,为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懊恼,“叶医生出事了,何似赶过去找她。”

  方糖撤回把住方向盘的手,难以置信地转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正摇头,声音很低,“不清楚,我已经让人过去了,肯定会比何似早到,希望能赶在出事之前救出叶医生和吕廷昕。”

  “吕廷昕也在?!”方糖毛了,浑身的血猛朝脑门冲,“关她什么事?!”

  “先开车,路上说。”周正疲惫,虽然自家那位从来没对他食言过,这次他既然答应会把叶以疏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可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任何有关叶以疏和吕廷昕的万一他都不想看到,所以,他乱了。

  乱了节奏,还对不熟的人乱发脾气。

  方糖不知道前因后果,心揪得比周正更加厉害,听到他的话丝毫不敢犹豫,急忙坐回去系好安全带,把车倒了出来。

  从倒车到车子上路,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方糖的胳膊已经因为过度用力酸得稳不住方向盘。

  周正把方糖的表现看在眼里,一方面奇怪于她如此大的反应,一方面为自己方才的无立场的针锋相对内疚。

  “对不起。”周正道歉,同时安抚,“别担心,何似不会有事。”

  方糖动作僵硬地点点头,因为过度担心,话都说不清楚,“吕,吕廷昕呢?她和叶医生在一起?她们怎么了?会受伤,或者,或者,会死?她们在哪里?我要往哪儿开?”

  周正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前倾,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右拐。”

  “好!”

  答应完,方糖顺势就打了方向盘,可这里离路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还是双向单车道。

  “小心!”周正疾声提醒。

  方糖反应过来,猛朝回打方向。

  好在迎面过来的车子也躲得足够及时才避免意外发生。

  车子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车道,周正心有余悸的地让方糖停车靠边。

  方糖二话没说,立刻停车,解安全带从里面翻到了副驾坐好,坐姿乖巧异常。

  周正坐上驾驶座亲自开车,和方糖没再有交流,车厢里异常安静。

  几分钟后,周正打破沉默,问出了心中疑问,“你担心人是吕廷昕?”

  方糖平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一开口,腮帮子因为长时间用力酸疼得厉害,“是。”

  周正握着方向盘的手劲变大,心头莫名发慌。

  之前,方糖亲口说过喜欢吕廷昕,何似也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她们相互喜欢’,他早该有心理准备,可做再多心理建设,他还是完全无法正视这个事实。

  “理由!”周正压下心里的纠结问道。

  方糖不觉得喜欢女人是件很难启齿的事,既然周正问,那她就堂堂正正地回答。

  “我喜欢她......”

  “吱......!”

  方糖的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停住,尖锐的刹车声即使隔着玻璃也能听见。

  方糖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疼,又心急去找吕廷昕,当下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啊!”

  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方糖,瞳孔深处好像无尽深渊,轻易靠近便会跌入其中,被摔得粉身碎骨。

  “看我干吗?!开车!”方糖被盯地心虚,大声说。

  周正岿然不动,重复方糖刚才的话,“你喜欢吕廷昕?”

  低低的声音像在质问方糖,又像在反问不愿意听懂的自己。

  方糖想识时务,可一开口还是不愿违背心意。

  “是。”方糖回答。

  “不行!你离她远点!”周正硬邦邦的声音充满警告。

  方糖乍一听到,被他冷淡的语气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吼什么吼!我喜欢她,她喜欢叶以疏,你不高兴吼叶以疏去啊!关我屁事!”方糖毫不客气地回怼。

  周正表情扭曲,“我劝你最好不要造这种谣。”

  方糖,“谁造谣谁不得好死!”

  方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周正不得不信。

  信了,刚沉寂下去的担心立刻爆发。

  周正拿出手机,找到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再次拨出。

  电话刚通就被对方接了起来,没有任何缓冲,电话那头的人一开口气氛便紧张起来,“情况不好,我尽力。你到了以后不要靠近,不管我有没有出来都站在安全区域不要动,明白?”

  周正愣了下,手心发凉。

  这还是第一次,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你......”周正不知道说什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最中肯的两个字,“谢谢。”

  “呵,客气。”对方笑了下,很快恢复正常,“我进来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叫何似的小姑娘还没到,我让人在路口堵她,绝对不会让她进来......轰!”

  正说着,手机里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是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前一后两种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的烈雷,炸得周正脑子嗡嗡作响。

  周正没敢询问,不愿意亲口证实现场情况有多恶劣,只是用最快的语速告诉他,“吕廷昕喜欢以疏,她出事吕廷昕必然乱了阵脚,你救人的时候不要只顾以疏,两个都要救!”

  “明白!挂了!”

  “等一下!”周正张张嘴,担心,关心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句艰难的,“拜托了,他们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女人,谁都不能出事。”

  “我尽力。”还是初始那句话,态度依然正常,似乎爱人眼里没有他的死活不值一提。

  话落,急促的嘟嘟声响起。

  周正收起手机,呆坐着没有反应。

  一旁的方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听到那声爆炸,悬在半空的心越沉越低。

  半晌,方糖拉了拉安全带,说道,“走。”

  周正没有迟疑,立刻发动车子。

  拐过弯就是何似之前走的那条大路,宽阔绵长,没有树荫遮挡,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浓烟滚滚的天空。

  彼时的何似已经临近目的地,那声爆炸她听得一清二楚。

  何似不敢多想,不敢慌,只是在下一个斑马线时依旧匀速,不曾给行人让路。

  工地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车开不进去,何似只得将车扔在路边,自己往过跑,不过几步,忽然被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挡住。

  何似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刘钊的人,当即要跑,不料对方手长脚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何似防备地问。

  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垂目,不与何似对视,“周先生有交代,你不能进去。”

  “周正?”何似试探着问,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对方面无表情,“是,请您安心待在这里,老板已经带人进去救人了。”

  安心?

  简直开玩笑!

  何似不理会,迅速回身往工地方向跑。

  鸡蛋碰石头,何似想从这俩人手下逃脱根本是痴人说梦。

  “放开我!”被一左一右钳制住胳膊的何似剧烈挣扎。

  两人不为所动,将何似拉到一旁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站定后便没再理会她,任凭何似怎么骂,踢,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次爆炸发生时,何似定住了。

  她所有的感官,意识,语言都随着那阵爆炸和随之而来的坍塌化为乌有。

  空气很静,何似能听见身侧两人明显加重的呼吸,能听见远处人群的惊恐猜测,能听见坚固墙壁被爆炸撕裂......独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求你们了。”何似怔怔地开口,没哭,声音很稳。

  两人同时看向何似,对自己老板的担心全部转移到何似身上。

  那张脸还年轻,不掺杂质的眼睛还明亮,似乎,刚才那场爆炸与她毫无关系,可当他们停住在何似身上的目光想要进一步确认点什么时,他们却好像从她身上看到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一幕——苦苦挣扎的尽头没有出路,而是荆棘密布。

  她应该痛苦,大哭,甚至嘶吼,可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也许爆炸夺走也许不只是谁的生命,还有这个小姑娘的灵魂。

  那种感觉就像是花开了,天明了,转过身,陪伴的人没了。

  往后的她不管是奋力往前,还是回头寻找,那条叫做生命的路上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的感情枯坐路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慢慢老去,她们固执地在原地等一个不归人,直到有一天,那个老去的背影消失不见......

  其中一人知道过去的几年的何似在做什么,对这个瘦弱肩膀的小姑娘钦佩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看到真实的她,却和想象里坚强的她相差甚远。

  那个能数次穿梭于炮火之中始终笑对生活的小姑娘,身上怎么爬满了无言悲伤?

  心有不忍,他想了下安慰道,“何小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老板年轻时候是特种兵,他经历了很多比这危急数倍的情况,带进去的几个人也都不是普通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何似抬起头,眼底是停滞的风雪,“既然这么安全,你们就让我过去好不好?我保证,不靠近,更不会上去,我就是,就是看看,对,我只是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求求你们!小叶子还在里面,她很凶,不对,她一点也不凶,可我很怕她生气,所以她讲过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住,她不许我毛毛躁躁,不许我做危险的事,这些我都记得!真的!我刚才来的路上一次红灯都没闯,也没超速,我很听话,所以求你们了,我只是去看看,就看一眼......”

  何似越说越急,极致平静过后是绵延万里的暴风雨,她是暴风雨中心摇摇欲坠的枯叶,在风雨里徘徊。

  “求求你们啊。”何似沉默着崩溃,眼泪混着恐惧一起掉下来,砸碎了两个大男人的心,“她心眼特别小,什么事都自己藏着,很害怕我担心,可她其实比谁都害怕、难过,一会儿她出来了,肯定很需要我的安慰,我必须要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如果她出不来......”

  “他们都能出来!都能!”一人打断何似,坚定地说。

  他的声音很大,老远跑过的路人都得听见,何似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此无动于衷,话在嘴边来来回回许多次终于出口,“如果她出不来,我还能看着她离开我。”

  两人没听见何似的低语,彼此交换了眼神。

  达成共识后,两人慢慢放开了何似。

  没了禁锢,何似拔腿就跑。

  工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何似闯进其中,一边道歉一边不管不顾地往前挤。

  有人白眼,有人谩骂,也有人诧异于怎么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悲伤转嫁给诸多与她毫无关系的路人?

  他们主动让开路,看着这个眼睛通红,脸色煞白,说话磕绊,身形不稳的小姑娘从自己身边经过。

  工地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站在线外维持秩序。

  何似不敢走得太近,围着警戒线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被遗忘的入口——一堵塌掉的矮墙,墙后是未完全处理的颓垣败瓦。

  这里曾有一片民房,这里的生活平淡,温馨。

  何似看向浓烟滚滚的前方,难以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历怎样的九死一生。

  “小叶子,别怕,你出来,或者我进去,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何似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说完,何似越过矮墙,穿过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往里走。

  被水泥残块堆满的路崎岖不平,何似越着急走得越艰难。

  好不容易从一扇稍算完整的窗户爬进去,可以看到前方的路时,爆炸再次出现。

  一次连着一次。

  不绝于耳的轰隆让浓烟都不再骇人。

  何似站在废墟上踩不稳,近距离感受到爆炸带来的震动时狼狈跌倒。

  这一倒就再没有爬起来,爆炸让岌岌可危的断壁彻底倒塌,将何似下半身压得严严实实。

  何似经历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场面,一次比一次惊险。

  她从没怕过,甚至麻木,可这次,她用上全部力气也想从这里出去。

  何似怔怔地看着前方。

  离她很近。

  可那是她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地方。

  何似趴在废墟之上,双手紧攥碎石瓦砾,飞扬的尘土和流不尽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小叶子,你出来,你出来嘛。”

  何似把她后半辈子的委屈全用在了这句话里,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接连爆炸后轰然坍塌的高楼。

  终于,她还是连陪着她离开都做不到......

  何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把每一帧画面都刻进脑子,试图用想象拼凑出一幅完美图卷。

  那里面有她们一起规划的未来——她带着相机,叶以疏背着药箱,她们远离繁华城市,走过山川河流,看遍春夏秋冬,在停停走走的路上留下终其一生都值得被回味的平淡故事。

  高楼停止坍塌时,图卷碎了。

  何似茫然地看着视线所及的满目疮痍笑出了声,“哈哈哈,骗子!骗子!骗子!”

  何似对着尘土之后的废墟大喊。

  没人听见。

  确定已无生路时,何似握住胸前的玉坠贴于唇边,和在战场做最后告别那时一样,对着它喃喃自语。

  只是那一次,她躺着,还看得到天空,这一次,她趴着,只能看到绝地。

  “小叶子,我才是骗子,不该说想回去二十二年,回去没有你之前,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明明亲手写过‘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我明明那么确定你喜欢我,怎么还会信你真的要赶我走,怎么......怎么会恨了你那么多年?”

  “小叶子,我认错,我道歉,怎么都可以,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小时候,你丢了我一次,长大了,你又丢了我一次,我再喜欢你,也经不起第三次。”

  “小叶子......”

  何似的问题不会有谁给出答案,她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执拗地对着玉坠一遍一遍重复。

  精疲力竭时,何似摘下助听器随意丢弃,让自己同外界的声音失去联系。

  这样,只要她不抬头,不去看眼前的画面就有能力强迫自己相信这场噩梦没有发生。

  她想要的还有,她等的人还在。

  被压住的下半身渐渐麻木,何似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在意识开始混沌之际把玉坠含进了嘴里。

  这里是她身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想,只要她守住了这枚玉坠就守住了全部,包括叶以疏的生命。

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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