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炎凉挨在沐清眠的身边,轻声问：“眠姐姐有喜欢的吗？”
沐清眠：“……？”
沐清眠有些疑惑地扭头与炎凉对视，炎凉的一双眸子里全都是暖暖的笑意。
沐清眠这才明白过来,琼珉长公主这是要……把这些青玉簪子送给她？
炎凉确实是要把这些青玉簪子送给沐清眠。
因为这里的每一支簪子,全都是炎凉为沐清眠亲手雕琢打造的。
前世的时候，沐清眠有着“青簪神医”的名号。当年那支被沐清眠一直戴着的青玉簪子，就是出自炎凉之手，当年的炎凉终于在沐清眠整整一两年温柔耐心的照料之下,渐渐有了一些符合年纪的灵动活泼，不再是被困在冷宫与皇陵之中那个畏畏缩缩的罪妃公主了。
炎凉还从未被人这样好地对待过，她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回报,恰好有被沐清眠救治过的病人满怀感激地把自己家里祖传一块玉石送过来,沐清眠推辞不过，那病人到后来就快要给沐清眠跪下求着沐清眠把东西收下了,沐清眠这才留下了这一块玉石。
沐清眠出手救治的一般都是些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穷苦人家，这样的人家送来的祖传宝贝玉石其实算不上有多好，玉石瑕疵斑驳，不过若只是看外观的话，倒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炎凉看着这块玉石，忽然就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在冷宫之中看见过的那些宫女们头上戴着的玉石簪子。炎凉悄悄地看了一眼沐清眠，她觉得，沐清眠姐姐如果也能够戴上这样的一支青玉簪子的话，一定会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宫女都要好看。
沐清眠对这块玉石没什么感觉，还稍微有点头疼该如何处理——虽然按照沐清眠的本意，她并不想继续带着这样沉重的物件,赶起路来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可是到底是别人一片赤诚的心意，沐清眠也不好随意就将其放置或者丢弃。
炎凉那个时候整日里都是一声不吭的，沐清眠本身又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两个人要交流起来简直难于登天。
最后沐清眠都被逼着在炎凉面前话多了许多，可是很多时候就算沐清眠主动开口问了，炎凉也只会点头或者是摇头，如果沐清眠再重复问的话，炎凉甚至会露出有些惊恐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安极了。
沐清眠：“……”
沐清眠只能作罢，不敢多跟炎凉打交道。
沐清眠往日里并不是什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很多时候，她对其他人的态度与情绪都是非常迟钝的，因为她完全不用在乎，也很快就会离开。
但是炎凉，这个沐清眠一心想要报恩的恩人之女，沐清眠没有办法不在乎。于是沐清眠在跟炎凉相处的最开始一两年时间里，终于一点一点学会了观察炎凉的种种神态与动作，学会了从这些神态与动作之中理解炎凉内心的想法与感受。
那时候沐清眠发现炎凉对这一块玉石很感兴趣，当即就决定把这块玉石送给炎凉。不过这件事情沐清眠不能明说，明说的话一定会吓到炎凉的，沐清眠只能选择更加迂回的方法，在炎凉面前有意地表露出了好几次自己对这块玉石该怎么处理很头疼。
炎凉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沐、沐清眠姐姐……您要是不需要的话，不如、不如把这块玉石给我？”
沐清眠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炎凉居然会主动来问她要。
按照沐清眠对炎凉的了解，炎凉起码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到她开始试着提出可以把这块玉石送给有需要的人、可是自己能够送的人又只有炎凉一个之后，才会受宠若惊地接受这块玉石。
沐清眠垂了垂眼睑。
炎凉应当是……真的非常喜欢这块玉石吧。
沐清眠当然不会拒绝，直接就把这块玉石送到了炎凉的手里。
看着小姑娘怀中抱着玉石舍不得放开、眼底露出喜悦的样子，沐清眠忍不住在心里面叹气。恩人之女好歹也是前朝的公主殿下，如今大容唯一的长公主，怎么就能被人养成这样一幅唯唯诺诺、连呼吸声稍微大了一些都要忧心忡忡会不会惹得旁边的人不快的性子？
恩人之女那些年里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本来沐清眠还忧虑这块玉石该怎么办，现在发现这块玉石居然能让炎凉这么高兴，沐清眠看着炎凉高兴的样子，也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之后的整整半年时间里，炎凉都在研究该如何将这块玉石打磨雕琢成为簪子。炎凉虽然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可是这种雕刻的活计她也不可能会，只能自己想办法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
为了学习怎么雕刻簪子，炎凉在沐清眠带着她到了一些人家比较多的村落、城镇的时候，都不再一味地缩在沐清眠身后了，而是鼓起勇气自己去找工匠或者懂得这方面学问的人，磕磕绊绊地跟他们交流询问。
只要是为了报答沐清眠，炎凉愿意这么勉强自己。
炎凉那个时候已经年近及笄，哪怕穿着打扮随着沐清眠一样朴素，也不施半点粉黛，可是容貌的底子摆在那里，这些被炎凉询问的人基本上都是男性，一见炎凉这张脸，态度马上就软和下去了，更别说炎凉会用这一块玉石剩下来的一些边角料支付报酬，所以总体来说，炎凉这一路学得还算顺利。
沐清眠一开始发现炎凉会自己出去走动的时候，还很欣慰，毕竟这姑娘不能总是缩在自己身边，炎凉终于开始尝试着与外界接触，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很快，沐清眠意识到，她看惯了炎凉的那张脸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炎凉的相貌对于不少人来说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以前炎凉一直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也就罢了，现在经常大大咧咧地跟陌生人打交道，是真的非常容易吸引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的。
沐清眠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沐清眠意识到这点并不算晚，当即沐清眠就将炎凉领了回来，教了炎凉简单的易容办法，又让炎凉戴上幂篱遮掩，这才没有在那个时候就让炎凉因为自身的容貌引起大乱。
世人只知道血衣魔女易容之术高超，素来喜欢戴一顶黑色的幂篱，却不知道这全都是因为青簪神医。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沐清眠还专门找了些武学的书籍给炎凉。沐清眠本身没有什么武学的天赋，但是好歹也是能够有自保之力的神医，这些书籍对于沐清眠来说并不难获得。
沐清眠还打算着采药卖一些银子之后，去找一些在武学上有些造诣的人，让炎凉拜师学艺，起码也要有一些自保的能力，结果沐清眠没有想到，炎凉在武学方面的天分高得吓人，还没等沐清眠找到能够拜访的人，炎凉就已经将那基本书籍全都吃透。
那一天，沐清眠正在为一位长了脓疮的乞儿处理伤口，炎凉去了不远处一家玉器铺子找匠人学习，本来一切如常，却忽然有一位用鼻孔看人、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大摇大摆地进了玉器铺子。
纨绔子弟看见铺子里除了自己的人就一个炎凉，当即便心生不满，嚷嚷着要让炎凉赶紧滚出去别碍他的眼，炎凉那时候已经在沐清眠的纵容娇惯以及与外界的接触之中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脾气，听见这种无礼的要求，自然不愿意答应。
那纨绔子弟看见这个身穿粗布衣裙的小娘们儿竟然敢不给自己面子，顿时勃然大怒，上手就要给炎凉一点颜色看看。炎凉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愣了一下才赶紧躲避，却到底迟了一步，炎凉人没什么事情，头顶的幂篱却被那纨绔子弟给打掉了。
炎凉那段时日一直醉心于雕琢玉石，就连武学也是随随便便练练的，更别说沐清眠教的易容术。故而，炎凉那会儿脸上的易容并不复杂，只能将炎凉本来的姿色遮掩上一半。
以炎凉容貌的底子，哪怕只剩下五成的姿色，仍旧是实打实的美人。那纨绔子弟刚刚还满面怒容，见到炎凉的脸了之后顿时就换成了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哎，这小娘们儿长得真水灵！”
说着，那纨绔子弟就要上手往炎凉的脸上摸。
炎凉：“……！”
炎凉哪里会忍着对方这么对待自己，炎凉颦了颦眉，一脸厌恶地一掌冲着那纨绔子弟的腹部招呼过去。
那纨绔子弟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炎凉这一掌打得飞出了玉器铺子门外，瘫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跟在纨绔子弟后头的随从和跟班们本来还在嘻嘻哈哈油嘴滑舌地起哄，一见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一个个的全都傻了。
“愣着干什么？！”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咱们得给公子报仇啊！”
沐清眠这个时候也听见了炎凉这边的动静不太对劲，刚好已经处理好乞儿的伤口了，沐清眠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
然后，沐清眠就在转角亲眼看见了，炎凉是怎么以一敌十，轻轻松松就突出重围的。
沐清眠：“……”
沐清眠当时的震惊并不比那些被炎凉打得落花流水的狗腿子少多少。
作为一个江湖人士，沐清眠见过的武功高强之人并不算少，可是沐清眠还是第一次看见能够武功高强到炎凉这个程度的。
……这还是炎凉只靠着几本最基础的武学书籍，随随便便学了几天的结果啊！
离开了这个地方，炎凉手里的簪子终于雕刻得差不多了。炎凉知道自己水平很悠闲，一开始选择的花样就比较简单，也符合沐清眠的喜好，而且炎凉是真的一点一点把那块玉石打磨出来的，宁愿多留一些粗糙的部分也不会多刻哪怕一分一厘，炎凉本人也足够细致，是以最终的成品虽然稚拙了一些，却也是相当不错了。
炎凉心里却还是很忐忑。她觉得自己手艺太差，不好意思把东西送给沐清眠，犹豫再三几经踌躇，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双手捧着那一支青玉的簪子，手和声音都有点发抖：“沐、沐清眠姐姐……这个……送给、送给您……”
炎凉说着说着，脸上就越来越烫，红霞从脖子一路爬到了到了耳根，声音也越来越小，像是蚊子在哼哼。
炎凉死死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可是即便炎凉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发颤了，那支青玉的簪子仍旧稳稳当当地被她捧在手里，递到了沐清眠的面前。
炎凉学琢玉的时候就很害羞，刻意瞒着沐清眠，沐清眠见炎凉不太愿意说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左右已经确定了没什么危险，沐清眠也就尊重了炎凉的意思，有意地没有去关注这件事。
所以，直到今天炎凉把这一支青玉的簪子捧到她面前来了，沐清眠才知道，炎凉之前忙活了那么久，居然就是为了给自己雕琢打磨这样的一支簪子。
当初炎凉能够主动问沐清眠要那一块玉石，沐清眠都很意外了，如今沐清眠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沐清眠只需要看一眼炎凉手里的青玉簪子，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够把一块玉石变成这样。
这个小姑娘……这个她整整一两年的时间里每次不论怎么问话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问得稍微多几个字了都会变成惊弓之鸟的小姑娘，这个在她身边都总是处在一种担惊受怕、瑟瑟发抖状态里面的小姑娘，竟然会为了她用这么漫长的时间、这么细致的精力，就为了给她亲手雕刻一支簪子？
饶是一向情感方面比较冷淡的沐清眠，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心神激荡。
沐清眠跟炎凉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年，又对恩人之女格外用心，沐清眠怎么可能不知道，炎凉会送她这样一支簪子，究竟代表着什么？
沐清眠的鼻尖都有点微微的发酸。
她努力亲近照顾了炎凉两年，终于等到了小姑娘对她打开心扉的一天……
不过很快，沐清眠的注意力就再也不在这一支簪子上面了。
沐清眠低下目光，看着炎凉那一双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它们交错纵横，有的已经结疤了，有的结的疤已经脱落了留下了淡色的疤痕，有些还非常新鲜，显然是这两天才新添上去的。
沐清眠：“……”
在知道了炎凉亲手为她雕琢打磨簪子的这一前提之下，沐清眠根本就用不着细想，都能够知道炎凉这一手的伤疤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