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来日方长(四)22

  郑余余有时候被他的泡面味道叫醒了,坐起来抢一口吃,然后其他人也一人一口,一桶面本来就少,大家吃完了更是不剩什么了,张智障往往只能喝个汤。当时大家都挺穷的,只有关铭干得久了,有点闲钱,经常收了网之后带着大家去撮一顿,然后各自回家大睡一觉。

  但是关铭的消费观就是有今天没今天,他的房是工作了三年之后买的,郑老一定要他赶紧买房,当时武羊的房价还没那么夸张,郑老给他垫了十五万,关铭全款买了郁金花园的房,离警局就十五分钟的车程,不算近,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后来关铭得了不少奖金,连着几年的工资,慢慢地把钱还上了,他又没有买车的打算,就不怎么需要攒钱了,所以花起钱来没有规划。

  郑余余当时和他还没在一起,但是已经有了点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队里半大小伙子多,吃起来真是吓人,关铭带着一群人下馆子,往往都要上千块,他要是富二代也就算了,关铭自己也就是一个工薪族,所以郑余余一直不愿意让他请客。

  有时候就抢着去付钱,被关铭一把按在座位上,自己拿着卡去前台了。

  当时武羊有一起案子,他们盯了半个月,把人从机场逮住了。队里的人好久没有一起出去过,关铭把手底下的人都当成自己人,觉得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带着大家去吃了烤肉。郑余余自己就不太喜欢总是吃别人的饭,欠别人的人情,所以也不太理解,怎么这些人总要关铭请客,吃得也比较生气。

  回去的路上,俩人坐在出租车上,关铭喝了不少,有些困了,眯着眼睛醒酒,郑余余问:“哥,你存款多少?”

  “好像四五万,”关铭不太确定,“在工资卡上,问这干吗?”

  郑余余说:“没什么,问问。干咱们这行,随时都可能遇上危险,你不为打算打算?”

  关铭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喝醉了难免说一些平时不说的话,关铭说:“不用担心我,我没有牵挂,留着钱没有用。”

  “你不打算结婚?”半晌之后,郑余余问。

  关铭胳膊撑在车窗上,正值夏季,他头发又快有俩月没剪了,头发长了不少,被夜风吹到面前,胡子拉碴。他白色的T恤有半衣柜,是一个品牌打折时候买的,一口气买了二十件,都穿得发黄,郑余余在超市买了一瓶八四消毒液,挑了天气好的一天,给他统一漂白回去,满满当当挂了一阳台。此时其中的一件穿在关铭的身上。

  关铭身上的矛盾的气质太重,坐在那里哪怕没有个正形也有那种成熟男人的感觉,让人不怎么能注意到他的脸。郑余余被夜风和酒气熏得也挺朦胧,又一次感慨这个男人其实挺帅的,眼皮也单得刚刚好。

  关铭无所谓地说:“不打算。”

  “为什么?”郑余余大着胆子问。

  关铭说:“为什么要结婚?”

  “结婚只是人类的一个习惯,”关铭说,“不是吗?”

  郑余余觉得话虽如此,但是如果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不容易,他说道:“那你老了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关铭带着笑,“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关铭没有为未来打算的习惯,不管是他的消费观还是他的人生观都是如此,只活在当下,只看眼前。郑余余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人总是要被没见过的世面所吸引,他觉得关铭酷极了,谁能不喜欢关铭?关铭自己好像是不怎么喜欢。

  郑余余出去吃饭,没人灌他,所以清醒很多,关铭却真的喝了不少,已经困得不行了,郑余余付车费的时候,他就已经下车了,郑余余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说:“哥,哥,看着路。”

  关铭无奈道:“没醉到这个程度。”

  他没有东倒西歪,但是这个小区过了晚上十二点,路灯要灭一半,郑余余怕他掉进花池里,又不知道怎么扶比较好,一双手怎么放都不舒服,关铭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手掌干燥有力,郑余余霎时安静了。

  小区了极为安静,只亮着几扇窗子,郑余余恍惚间还看见了好几户人家过年时贴的窗花还没撕下来。

  关铭拉着他的手没有拉很久,到了单元门口就放开了,俩人各自上楼,关铭进了家门就去上厕所,郑余余换了衣服之后,犹豫了一会儿,出了自己的卧室,关铭的屋门没关,他站在外头看了一眼,关铭果然没换衣服,连袜子也没脱。

  郑余余走过去,关铭忽然睁开了眼睛,郑余余说:“换了衣服再睡?”

  “嗯。”关铭打赢得挺痛快,但是没有动弹。

  郑余余服了,只好把衣服扔给他,把他拽起来,说:“换衣服。”

  关铭挠了挠后背和脖子,感觉有些出汗,去开空调,郑余余小声说:“窗户没关。”

  空调开了,郑余余去关窗户,关铭换了睡裤,正在脱上衣,露出宽阔的肩膀,背脊大块肌肉。然后躺下睡了。

  郑余余说:“袜子。”

  关铭没动。郑余余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刚才还生龙活虎,现在却这么无赖,他有些无语,把他脚拽出来,把他袜子脱了下来,然后把所有衣服抱起来,连着自己的衣服一起扔进了衣服篓里,等着周末一起洗。

  他不会做饭,也不喜欢做饭,但是从小爱干净,衣服每周洗一次,反正也是洗了,就顺便会把关铭的衣服也一起处理,关铭有时候几天也懒得换一次衣服,还要被他催着当场脱了T恤,扔进洗衣机里。

  俩人一开始住的时候,郑余余还挺尊重人家的生活习性的,但是后来发现这个单身男人的陋习也不怎么值得尊重,偶尔也会管一管。家里的垃圾桶要定期清理,逼也要逼着关铭下楼跑步的时候,每天带一带垃圾下楼。

  关铭显得很逆来顺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乐意的,郑余余便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还买了个巨大的折叠晾衣架,放在阳台上。

  郑余余也累了一日,还参加了一个聚会,更累了,但是脑袋却很清醒,洗漱后闭着眼躺在床上,害怕失眠,什么也不敢想,然后果真一夜安眠。

  第二天又像是往常一样,郑余余生物钟作怪,六点五十就醒了第一次,依稀听见关铭出门了,他看了眼时间又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就是八点多了。

  关铭仿佛长在了那张沙发上,郑余余顶着鸡窝头出来,嗓子还因为刚醒过来有些哑,问他:“你去跑步了?”

  “嗯,”关铭又在看士兵突击,说道,“你去热一下早饭。”

  关铭今天好像是换了一条路跑,买的早饭和平时不一样,郑余余打开包装,发现竟然是一家广式茶点的盒子,里头装了几个流沙包。

  郑余余和关铭上次本来想去吃,但是因为那店铺刚开,排队排到八十几号,郑余余没见过一个茶点排到这个程度的,俩人又忙,就没有等。

  “你去松林路了?”郑余余哑着嗓子问,“这次人多吗?”

  关铭说:“不多,但是去得太早,等他们起锅等了一会儿。”

  郑余余问:“你几点去的?”

  “八点。”关铭说。

  郑余余没再说话,从这边跑到松林路,好像是要一个小时,估计是打车回来的。

  “你吃过了?”郑余余问。

  关铭随口说:“早吃过了,等你要饿死。”

  郑余余掰开流沙包,溢出黄澄澄的陷,看着非常好看,但是吃起来好像也就一般。

  电视里,许三多被分配到了五班,每天自己踢正步,非常孤独,非常坚强。

  郑余余跟着看了不少,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射击就很厉害了?”

  “嗯,”关铭说,“马上就要离开五班了。有人来选兵,选中他了。”

  郑余余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要不咱们买一台跑步机吧?”

  “嗯?”关铭转头看他,“为什么?”

  郑余余说:“我听他们说,早上的空气是最差的,现在这个环境不适合早上跑步,你还不如在家里跑。”

  关铭说:“不了。”

  “为什么?”

  “打扰你睡觉,”关铭说,“我也不习惯。”

  郑余余说:“我一年能睡几次懒觉,你天天都要出去跑。”

  他开始琢磨这件事,并且打算不跟关铭商量,在网上买一个。这个东西应该会有人来上门组装。

  他吃了早饭,坐在沙发上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剧,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电视剧播完,开始播午间新闻了。

  郑余余没觉得无聊,相反,感觉挺安逸的,问道:“你是不是看了好几遍了?”

  “嗯,”关铭躺在沙发上翻手机,“这个电视台每个暑假都重播,现在的电视剧我看不下去。”

  郑余余好久不看电视,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停在了中央五,俩人看了一会儿斯诺克。关铭忽然说:“出去吗?”

  郑余余心动了:“去哪?”

  关铭站起来,说道:“吃饭。”

  郑余余早饭吃得完,不太饿,但是仍然说:“去哪吃?”

  “先去万达那边溜达一圈,”关铭说,“想花钱还怕花不出去吗?”

  关铭的住处离万达还比较近,那时候共享单车还没有普及,武羊比较流行的是用市民卡租自行车,俩人不知道吃什么,就没有打出租车,一人租了一辆自行车,往万达那边走。

  郑余余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他们这段关系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他和关铭没有在一起,但是心却在一起。后来他们两个在一起,心反而不在一起了。

  郑余余刚来不到一年,对很多地方还不熟悉,关铭在前面骑车,他跟在后头,关铭宽肩长腿,骑车时微微佝偻着背,俩人一前一后,在街头骑车而过,自信又帅气。

  关铭最后请他吃火锅,俩人点了一桌子,吃了快四十多分钟,还是剩了好多,郑余余说:“打包吧?”

  关铭说:“这怎么打包?”

  “怎么不能打包?”郑余余说着就要叫服务员,被关铭拦下来了,说道:“这次先别了,咱们先不回去。”

  郑余余呆呆地:“干吗去啊。”

  关铭低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俩人其实确实也没什么事情做,武羊市有一座山,政府在山上修建了一个公园,站在山顶能俯瞰整个武羊,郑余余来了之后还没去过,关铭今日心情不错,说要带他去溜溜。

  郑余余好久不做体能,差点没累死在半山腰,关铭背着从山下买的水,坐在上头的台阶上等他。郑余余累得像一条狗,形象全无,终于够到了关铭,坐在他身边,说死也不想再动一步了。关铭倚在台阶旁的墙壁上,他倚在关铭身上,烂成一滩泥,俩人一时安静,看着下头的城市。

  关铭笑着说:“才走了一半。”

  山上的凉风吹来,终于把酷夏的炎热吹走了,也把他们一身汗吹干,郑余余冷静了一会儿,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郑余余看着下头的武羊市,高楼耸立,忽然有了自己将要在这里定居的实感。

  他来的时候,只打算在这里待三个月,没想过要久留,但是实习期结束,毕业论文写完,他拿到了毕业证那一晚,关铭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两个男的聊了快两个小时,郑余余对未来还是有一些迷茫,关铭说:“你要是愿意,就来武羊找我吧。”

  关铭这两个小时的电话真是打动了郑余余,感觉也太铁汉柔情了。郑余余走了不到俩月,就又拖着行李箱回了他们分局,还是由关铭去接,直接打车正式住到了关铭家里。现在想想,他实在是过于好骗了,关铭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当时他爸劝他留在九江,毕竟家在这边,人脉也在这边,郑余余居然没同意,来武羊的步伐非常义无反顾,他爸又想到,关铭和郑老在这边,也不会让郑余余吃亏,所以也就同意了。人的一生非常漫长,郑余余仕途也不会停在武羊,所以起点在哪并不重要。

  但是当时坐在山半腰的郑余余忽然觉得,起点非常重要,他民警生涯的第一步是由关铭在指引,那他以后,也必然要像关铭一样出色,他踌躇满志,对一切都志在必得。

  关铭率先站起来,递给他一只手说:“来吧,不要半途而废。”

  郑余余把手递给他,关铭一用力把他拽起来,俩人的手一触即分。关铭这次走得慢,跟在郑余余的后面,俩人一口气上了山顶,已经临近傍晚,火烧云都出来了。

  因为是周末,所以游客很多,俩人拍了几张照片,坐在凉亭里歇了很久。

  关铭不是爱说话的性格,郑余余也不想找话题,他俩当时是久久的沉默,好像都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在消化其中可能的美好和黑暗。

  幸福的河流夹杂着泥沙,但是那时候他们俩都很勇敢。

  下山的路上,关铭一直背着手,步伐很快,叫郑余余跟上,郑余余懒散着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懒得追他。

  距离拉的远了,关铭有些无奈,转回头的时候,看见郑余余正在拍他。他没躲,直直地看着镜头,郑余余看着手机里的他的脸笑了起来。

  关铭站在下面等他,沿途有很多摊位再卖一些小玩具,旁边的一个小孩子在闹他爷爷,讨要那个用长条的容器装着的泡泡水。关铭蹲下去看了看,发现还有那种套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小喇叭和水枪,他问了价钱,给那个小孩买了一瓶泡泡水。

  他爷爷不让孙子要,关铭笑了,摆了摆手,说:“拿着玩吧。”

  郑余余走下来,问:“怎么了?”

  关铭把泡泡水塞到小男孩的手里头,拍了拍他屁股,说:“玩去吧。”

  爷爷说:“谢谢叔叔啊。”

  小男孩勉强谢了,一溜小跑冲下台阶,玩去了。

  关铭看了一眼,回头问郑余余:“你要吗?”

  郑余余哭笑不得:“我要这个干什么?”

  关铭拿起一把□□,说:“我给你买这个豪华版的。”

  “这枪吹出来的是泡泡吗?”郑余余问老板。

  老板说:“这是水枪。”

  郑余余说:“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没地方放。”

  关铭却已经在掏钱了,拿了两把水枪不说,还拿了一个泡泡水。郑余余心想,他这个乱花钱的毛病真是没救了。

  关铭说:“老板,你得给我灌满水啊。”

  俩人走出去,郑余余说:“你这个东西,下去了我去小学附近的超市买,十块钱一个你信不信,他这卖二十五,也就糊弄你这种人。”

  “接枪。”关铭煞有其事。

  郑余余傻傻地接过来了,迎面就被关铭滋了一身水。

  “我靠!”郑余余疯了。

  关铭疯狂抽水,扫射一片,郑余余反应过来,绝地反击,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俩人还没下完台阶,就已经打了起来,刚才拿了泡泡就跑的小男孩都成了俩人的观众,尖叫着给他俩摇旗呐喊。

  阶梯上还有不少游客,郑余余本来不想玩了,但是关铭没完没了,他也脾气上来了,一通加水,迎面刚了上去,众人离他俩远远的,还观察俩人的战况。

  豪华版的水枪是真的大,装了一瓷缸的水,托了这俩学过射击的民警的福,一点也没浪费,全招呼在了他俩身上,玩水枪都玩得弹无虚发。

  郑余余彻底累了,说道:“休战行不行?”

  关铭说:“没水了。”

  “多大年纪了你。”郑余余说。

  关铭□□□□地说:“啊,怎么地了。”

  郑余余被他搞得无语,不跟他一般见识:“饿了,晚上吃什么?”

  “随便啊,”关铭拿着水枪,背着手,拽得像拿着真的手/枪一样,“你想吃什么?”

  郑余余:“我衣服都湿了!吃个屁啊。”

  关铭一点也不自责,说道:“下了山就干了。”

  “老子今天回去如果感冒了,你就完了。”郑余余恶狠狠地说。

  “娇气。”关铭评价。

  郑余余被他怼得无言以对,说道:“你今天好幼稚啊。”

  关铭没说什么,忽然把拿着水枪的那只胳膊搭在了郑余余肩头,把他揽向自己,郑余余安静了片刻,又没忍住笑骂他。

  郑余余一直不喜欢回忆过去,睡前不爱想事情,但是这一晚却难眠,他躺在分局休息室的床上,辗转了片刻,然后翻身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脸。此时是十一点三十八分。

  “睡了吗?”郑余余给关铭发了一条微信。

  关铭给郑老定的酒店房间在四楼,就在局里给他分配的房间楼下,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郑老平时睡觉的时间了,他按电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时候手机响了,是郑余余,他手指不自觉地往上一抬,按了五楼。

  晚上人少,电梯很快,“叮”的一声打开了,关铭一边掏房卡一边回消息:“怎么了?”

  郑余余说:“听我爸说,郑老来九江了?”

  关铭思考了一下,回道:“下午到的。”

  郑余余发完这条消息立马后悔了,不应该这么说的,他应该实话说他下午见到郑老了,否则一旦郑老说漏了怎么办?

  现在他在犹豫是要把这个慌圆下去。还是干脆转移话题。

  关铭说:“下午去你家了。”

  郑余余品了一下这句话,谨慎地回道:“嗯嗯。”

  关铭也有些说不好他要干什么了,也就没回。

  过了一会儿,郑余余问:“是来看病的吗?”

  “算是吧。”关铭说。

  郑余余问:“这次来要待多久?”

  “不清楚,他自己说得算。”

  过了一会儿,郑余余试探道:“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不忙完了这阵,我带他在九江逛逛?”

  关铭说:“估计待不了这么久,王局找我有事,联系不上我,郑老正好要来看病,就来当说客了。”

  郑余余心说:“你就编吧。”

第21章 来日方长(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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