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面试机会（一）

　　第二天一早, 林竹便来到了公司。

　　薛宁坐在自己的小办公位上，从一叠资料里翻出一份，递给林竹：“我刚刚找了一些资料，给你打出来了，你好好准备准备啊，一个小时后我和你一起过去。”

　　林竹点点头：“知道了。”

　　说完便走到休息室里翻看起了薛宁给他的资料。

　　昨晚，收到面试消息的林竹还没乐上三秒，薛宁的消息就又跳了出来，告诉他李正导演要求第二天就得去面试，并且没有留给林竹任何和《关山迢递》有关的资料。

　　林竹和薛宁交谈过后才知道, 原来，《关山迢递》自年初便开始选角, 现今演员阵容大体已经确定, 只剩下一个出现在剧本前三分之一的配角还一直悬而未定。

　　倒不是因为没人愿意出演这个配角，相反, 这个配角异常抢手，最初李正大撒网海选饰演该配角的演员时，圈里档期空闲、外形合适的演员大多参选了。

　　这个异常抢手的配角名叫顾逸, 是剧中一个出场便领了盒饭的反派丞相之子。

　　顾逸虽然有一个反派父亲, 但明辨是非、为人正直, 在明知父亲是因为主角的告发才被斩首的情况下，面对主角遭陷害时，仍旧义无反顾选择了伸手援助，最后更是为救主角而丧命。

　　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毫无疑问是讨喜的, 因而才吸引了那么多演员前来参选。

　　但是这个角色性格复杂，要求演员能够精准地演绎出顾逸试图在为父报仇与协助主角之间寻找平衡点的纠结，非常考验演技。

　　而正因这个角色诠释难度之高，事事苛求完美的李正导演才会反复对参选演员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面试。

　　海选、初选、一再的复选，李正导演从最初的上百名参选演员中最后挑出三位，今天就要进行最终的选定面试。

　　大概是林竹在台功上的出彩表现吸引了李正的注意，他便联系到了薛宁，让林竹如果有意愿，今天早上十点，直接到影视城《关山迢递》剧组，和经过重重选拔脱颖而出的三名备选演员一同参加最后一轮面试，竞争顾逸这个角色。

　　这个邀请来得突如其来且时间点刁钻，若不是薛宁是个夜猫子，大概要今天早上才能看到消息。

　　据此，薛宁推测，李正很可能是深夜上网，无意中看到了林竹在台功的表现，觉得林竹没准适合顾逸这个角色，这才突然发出面试邀请。

　　一个小时后，薛宁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示意林竹可以出发了。

　　去往影视城的路上，薛宁问林竹道：“看完资料感觉怎么样？有把握拿下这个角色吗？”

　　林竹摇头：“不好说。”

　　李正既然没有给林竹留影视剧资料，就说明剧组内部还是处于保密阶段，薛宁自然找不到什么有实质性帮助的剧本内容。

　　因此只能是在网上找《关山迢递》的原型同名小说梗概以及主要人物设定，让林竹好歹对将要去面试的这个人物及其所处背景有个大致了解。

　　而这些资料对没有看过原著小说的林竹来说未免太过空泛，一个小时翻来覆去地阅读，得到的讯息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构建出一个有血有肉的角色形象。

　　薛宁安慰林竹：“没事，有个大致印象就行，按照李正的风格，面试的时候多半是临时出题的即兴表演，不会和剧本内容有什么相关性，你到时凭着感觉来就行。”

　　林竹点头，问薛宁：“进入终轮面试的三名演员是谁？”

　　薛宁：“我稍稍打听了一下，应该是方寒、夏天还有严和。”

　　薛宁说着，打开手机搜索了方寒的基本资料，递给林竹看：

　　“方寒是童星出身，出道十余年，演艺经验丰富，演技也一直在线，只不过这两年似乎遇到了瓶颈，出演的角色过于套路化，对人物的理解可能会有些片面。”

　　薛宁等林竹大致看完，拿过手机搜索了夏天，递给他，说：

　　“夏天这两年势头大好，最开始凭借一部青春校园甜剧大火，之后接的戏一直摆脱不掉暖男标签，角色有些受限，这次参选，多少有转型的意思。他演技算不上特别好，比方寒要差上一截，但胜在领悟力强，对角色的把握很精准。”

　　说完，薛宁再次拿过手机，搜索了严和：

　　“至于严和，他演过的戏不算少，但一直不温不火，始终在男二男三线上徘徊，演技中等水平，优势在于入戏快，能够特别迅速融入新情境，如果真是他进入了终轮面试，靠的很可能正是这点。”

　　“这三个人虽然都有薄弱处，综合实力算不上特别好，但同样也各自有各自擅长的地方，你不能轻敌。

　　“而且他们仨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入终轮面试，结果李正一句话把你横插进去，虽然这对你来说是天赐运气，李正也肯定不会因为你是他‘特招’进来的就有所偏袒，但他们心里多少会不舒服。

　　“你到时如果被针对嘲讽，别理，正常发挥就好。”

　　林竹点头：“我明白。”

　　……

　　林竹抵达影视城《关山迢递》剧组的面试间时，其他三名演员已经都到了，李正端坐三人前的桌子后面，低头翻阅资料，不怒自威，偌大面试间里鸦雀无声。

　　林竹定下心神，敲了敲门，有些紧张：“大家好，我是林竹。”

　　李正闻言抬眼看了林竹一眼，示意他进来和其余三人站在一处，介绍道：

　　“这是林竹，你们看过台词的功夫的话，应该知道他。今天他会和你们一起参加终轮面试。”

　　李正让林竹前来参加面试是临时决定，从三位演员的表情来看，他们很可能不知情，一时有些讶异。

　　片刻后，站在最内侧的严和率先发表质疑：

　　“导演，这不公平吧？我们三个都是从海选开始，一轮一轮面试层层筛选出来的，您这样一句话就加塞进来一个人，会不会不合适？”

　　林竹闻言，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薛宁猜测得不错，他的天降的确让其他面试者感到不舒服了。

　　便见李正拉下脸，说：“你既然决定来我这里面试，就没必要跟我谈公平。在我这里，只有合格不合格、合适不合适。你要是觉得受委屈了，愿意放弃这个面试的机会就出去。”

　　李正的脾气是圈里出了名的刚，挑选演员，从来就只看他是否适合这个角色，其他诸如流量、背景，统统不在考虑范围内。

　　哪怕是像这次一样的大范围海选，哪怕入选终轮面试的演员已经确定，一旦中途发现有更加合适的人选，还是会毫不犹豫推翻前面所做的工作。

　　一个对拍戏各个方面要求如此苛刻的导演，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而对于好不容易进入终轮面试的演员，遇到这样突然加塞的情况，愤慨也正常。

　　尴尬的只有林竹。

　　连一向性格温和的夏天也附和严和：

　　“导演，如果林竹是从海选就参加，凭实力进的这终轮面试，我们自然不会对他有意见，可是您这样直接让他进入终选，未免有失偏颇。”

　　李正厉声反问：“怎么？我导戏二十几年，难道还判断不了一个人有没有实力进这终轮面试？林竹在台词的功夫上的表现你们看过没有？方寒的台词功底都不一定有他深厚！

　　“没参加海选……他要是自海选便参加了，终轮面试进三个，你们以为你们仨还能完完整整站在这面试间？”

　　林竹：“……”

　　他轻咳一声，尴尬道：“导演，三位老师，或许……你们对我的实力有争议的话，我可以当场证明给你们看的。”

　　李正闻言一顿，想了想，大概也没有直接翻出台功视频证明林竹确实有实力进入终轮面试的打算，便顺了林竹的主动提议，说：

　　“行。让方寒他们仨给你出题，正好也让我看看你除了台词功底之外的其他方面如何。”

　　翻身掌握主动权的其他三名演员自然乐意这样的做法，皆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头凑头商量了片刻后，严和说：

　　“林竹，既然导演觉得你有一定实力，那我们就把你当做一个顺利通过海选和初选的普通演员来看了。我们就拿第一轮复试和第二轮复试，导演出给我们的题目来让你试试，你应该没看过吧？”

　　林竹摇头：“没有。”

　　剧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林竹根本就连有过两轮复试都不清楚。

　　于是夏天便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一份回形针夹着的资料，边角已经被翻得有些起毛了，看得出使用者很是在上面下过一番功夫。

　　夏天取下回形针，挑出其中一页，反扣过来，将空白一面朝上，递给林竹，说：

　　“这是一轮复试的内容。我们当时只有十分钟准备以及演绎时间，你也一样。严和，计时器准备一下。”

　　等严和将手机计时器打开，林竹才将资料翻正，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资料上是一张照片，不知道是因为打印机油墨质量不好还是拍照仪器本就像素不高，整张照片看上去不甚清晰。

　　好在并不妨碍观察大体内容。

　　只见照片显示是在农田上搭起的一间小小的棚子，不远处就是遍野树绿。

　　棚子下有五个人，两男三女席地而坐，两名男子都光着膀子，衣服搭在一旁；而三名妇女衣着简朴甚至称得上破旧，盘起的长发略显凌乱，刚摘下的帽子随意摆着。

　　五个人正在吃盒饭。

　　两个男人埋头不语，餐盒里的饭已经去了一大半；三名妇女中，两人正一边吃着一边聊天，表情看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另一名妇女一手拿着手机通话，两腿屈起张开，盒饭就放在眼前的地上，空出来的一只手正拿着筷子把盒饭里的鸡腿夹起要往盒饭盖子上放。

　　照片下面是一行二号加粗字体：

　　【观察照片，从中选出一人，揣摩Ta的心理活动，自构情节或直接参照照片对该人物进行演绎。】

　　林竹屏息凝神、争分夺秒地思考着，面试间四人也皆是闭口不言，自觉为林竹创造出一个安静的适合思考的环境。

　　方寒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竹，观察他的神情和细节动作，试图从其中预知林竹对这道题目的感受。

　　一轮复试的时候，方寒第一次拿到这道题目，饶是有着十几年的演艺经验，还是茫然了一两分钟，对着照片看了许久，一点思路都没有——

　　照片清晰度实在不够，多年培养出来的对“细节”的观察能力无处下手。

　　但方寒没能从林竹眼神动作中看到一丁点的慌乱。

　　他好像一看到资料，扫了两眼照片，眼神就渐渐沉静下来。

　　方寒猜测，林竹这是已经开始思考了。

　　方寒略微紧张地抿了抿嘴。

　　如果他的猜测无误的话，那林竹的观察能力未免太强了。

　　计时器显示还剩下六分钟，林竹将资料放在桌子上，示意接下去是他的表演时间。

　　其他三名演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为林竹腾出表演场地。

　　便见林竹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往地面上一坐，一只手举着手机靠近耳边，另一只手虚拿着一双筷子伸向眼前的地面，开始了他的表演。

　　面试间其他三人见林竹这个架势，心里都有些惊讶。

　　因为性别因素，他们在选择人物演绎的时候，都不一而同地选择了两个光膀子的男人，但看林竹这一系列动作，像是……要演绎那位打电话的妇女？

　　那边林竹已经开始说话，眉头微锁，无意识地慢动作着把鸡腿往盒饭盖子上放，举筷子的手随即顿住，点在盒饭盖上：

　　“囡囡你行李都准备好了没啊？冰箱里那袋水果有没有拿啊……那院子里昨天给你洗的衣服收了没？干没干？没干记得拿个塑料袋子先装起来再塞行李箱啊……

　　“哦对！我昨天晚上给你煮了凉茶，就在厨房那个烧水壶里，你记得拿你的水杯去装一些……哎那个祛火！这大夏天的，多喝对身体好……

　　“我啊？我在吃饭呢……还能在哪，田里的棚子里呗……

　　“好好好，那就这样，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放下手机，“农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似的，一脸疑惑，侧身对着一旁问了声“啥”，接着侧耳，像是在聆听其他人的询问，最后咧嘴一笑，说：

　　“我家囡囡今天要回学校上学呢！又得一个月见不着，我打电话问问她行李准备得怎么样……

　　“什么？鸡腿……”

　　“农妇”转头朝自己的餐盒看去，见鸡腿已经被自己夹到了餐盒盖子上，“噗嗤”一笑：

　　“嗨！我家囡囡爱吃腿肉，但每次都想留着给我吃，所以每次家里买鸡鸭，我都得赶紧先动手把腿夹她碗里……这不知怎么，通个电话而已，怎么就还条件反射了……”

　　最后几句话，“农妇”越说越小声，垂眼盯着地面，最后渐渐失了音量，只余一口郁结心头的气，似乎怎么也叹不尽。

　　林竹的主场至此结束。

　　方寒眼眶有些湿润，明显是被林竹的表演感染到了。

　　他喉结上下一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只在心里默默想，自己大概是与顾逸这个角色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