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试机会（二）

　　面试间里, 林竹手撑地从地上站起，说：“导演，三位老师，这就是我的表演。”

　　李正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啪啪”鼓了两下掌，鼓完大概又觉得不应该过分夸赞，于是摆出一副严肃表情，只说：“勉强合格。”

　　那边夏天向林竹走来，并不多做评价，从资料中又拿出一张, 同样反扣过来，递给林竹, 说：“限时十五分钟。”

　　想了想, 又补充：“这道题对你来说可能难度稍微大了一些，你如果需要, 可以把时间延长两分钟。”

　　难度稍微大了一些？

　　什么意思？

　　林竹有些疑惑，但还是冲夏天一笑，坦然道：“没关系, 你们限时十五分钟, 我就限时十五分钟。”

　　夏天挑了下眉, 没再开口，退了回去。

　　等严和将计时器打开，林竹翻过资料，低头专注阅读起来。

　　资料上只有一小段文字。

　　【改编小说《关山迢递》中顾逸救主角前的留白, 自行设计对白和情境并且把它自然地放进戏中进行演绎。】

　　林竹：“……”

　　此时他才明白，夏天所说的“难度稍微大了一些”是什么意思了。

　　这道题，这道改编原小说留白处的题，对没看过原著的林竹来说，何止是“难度稍微大了一些”。

　　根本就让人无处下手。

　　林竹来之前看过薛宁给他找来的资料，大概知道，顾逸拥有一手高超的易容技巧，他从对主角伸以援手开始，便一直以假面目示人，因而主角并不知道他就是丞相之子，前期一直与他同行。

　　后来，在敌人的一次阴谋中，顾逸和主角各自深陷困局。在此期间，主角无意中知晓了顾逸的真实身份，震惊之余，对他的信任逐渐变得不纯粹。

　　而这份怀疑，因为种种原因，后来成了导致突破自身困境、赶来救他的顾逸死亡的引线。

　　这段情节是小说的一个高潮，主角因为自己对顾逸的不信任导致了他的死亡，这件事推动了主角的成长，为后来主角的性格变得成熟稳重做了铺垫。

　　林竹没看过小说，只能是猜测。

　　按照题目的说法，顾逸在救下主角前的行为似乎是留白点，那么原著作者很有可能是将笔墨着重于主角知道顾逸真实身份时的种种描写了。

　　林竹的脑子短暂地卡了一下壳。

　　他不清楚小说中顾逸和主角所处的困境为何，这样的话，怎么“自行设计对白和情境并且把它自然地放进戏中”？

　　林竹微微偏了一下头，尽量摒除脑中因为自己没有阅读过原著而带来的茫然感。

　　“要考虑顾逸的人设……”

　　“对白讲究细致，不能加进去……”

　　“有什么是顾逸救人前一定会遇到的……”

　　“情境的设计感染力一定要强……”

　　“还不能让配角抢了主角的戏……”

　　“……”

　　林竹脑中风暴阵阵，一个又一个的注意点与可行方案不断地从脑袋犄角旮旯里蹦出，各式信息杂乱无章地堆挤在一处，又被林竹有条不紊地梳理、分类、筛选。

　　计时器上的分钟数字逼近两位数，林竹终于放下手中资料，轻吐一口气，开始了他的演绎——

　　“顾逸”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像是刚刚从远处狂奔而至。

　　他猛地刹住脚步，呼吸哽在喉口，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伴随着咳嗽，“顾逸”原本挺立的身子突然泄了气一般，脚下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低低埋着，手撑在地面，因为用力，双手青筋暴出，指关节都泛着白。

　　仿佛只有一瞬间，这一瞬间却像一万年那么漫长。“顾逸”头磕地，开口，嗓音是揉进了沙子般的干哑，他说：“爹，孩儿不孝。”

　　随即抬起头，只见双眼充血，嘴角残留一丝血迹，站起身，义无反顾地朝前迈出脚步。

　　表演结束。

　　竹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站到原位，忐忑道：“导演，三位老师，以上就是我的演绎。”

　　李正缓了口气，问林竹：“你说你没看过小说？”

　　林竹挠了挠头：“没来得及，不过我助理给我找了简介和人物设定，早上来之前看了。”

　　李正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肃，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单纯陈述事实：“你对顾逸这个角色的把握还算合格。”

　　林竹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一大截。

　　刚才表演的时候太投入了所以没觉得紧张，表演完见面试间其他四人也不表态，一时忐忑不已，就怕自己OOC，眼下李正的及时肯定好比一颗定心丸。

　　李正抬眼望向侧前方其他三名演员，厉声道：“还傻站那干嘛？打算让我去请吗？”

　　冷不丁被点名的三人如梦初醒，忙不迭走到李正跟前，和林竹齐肩，一声不吭。

　　李正一掀眼皮：“嘴巴让人拿布堵死了？不会说话？”

　　严和呆滞：“说、说什么……”

　　见李正脸色沉下，夏天一扯严和，接过话头：“林竹的表演很好，他参加终轮面试，我没有意见。”

　　方寒也说：“一轮复试的考题，考察的是演员的观察力和对角色的感受力，而林竹对一名母亲内心的充分演绎，放在一轮复试，肯定是能够取得很高分数的。

　　“至于二轮复试的考题……我最初以为林竹没看过原著，设计对白和情境肯定会遇到不小阻碍，他在这道题的表现可能会没有上一轮好。但是林竹的处理很巧妙，避开了自己没看过原著的弱势，利用不多的信息精准地把顾逸的两难内心展现出来。

　　“林竹参加终轮面试，我也没有意见。”

　　严和紧跟着点头：“林竹的表现要比我好很多，导演把我换下去，让林竹替我我都没意见。”

　　李正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拿出几张A4资料纸，分发给四人，说：

　　“这是我们剧本里一段顾逸和他爹的对手戏，接下去你们就互相搭戏，演绎这个场景。林竹和方寒一组，夏天和严和一组。十分钟准备时间，到时脱稿。”

　　一听到“脱稿”两个字，其他三人都紧张起来，十分自觉地拉开互相之间的距离，走到一旁争分夺秒地揣摩、记忆起了台词。

　　林竹也连忙低头记忆。

　　台词上的人物是顾逸和他的丞相爹，按照对白之间的关系来看，应该是丞相在被主角告发的前一晚，决意将顾逸送走时的场景。

　　台词量不大，至少比林竹参加台功时要来得少，因此林竹很快就记忆完毕，开始琢磨起顾逸和他爹之间的关系。

　　林竹没看过原著，薛宁给他的简介和人物设定中也没有包含这个刚出场就领了盒饭、全剧只存活在以顾逸为主的少数人的回忆中的反派。

　　所以林竹误以为丞相是一个“极端”反派，但按照他和顾逸的对白，他不顾顾逸反对，迫切地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走，并且当顾逸询问原因时，一再闪躲，看样子并没有让顾逸知晓自己所行之事的打算。

　　“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吧……”

　　林竹想着，脑海中渐渐有了丞相这个角色的性格轮廓，也对顾逸始终反复在为父报仇与协助主角之间的强烈纠结有了些不同于以往的体会。

　　十分钟时间结束，林竹和方寒率先开始表演。

　　先是方寒扮演丞相，而林竹扮演顾逸。

　　方寒童星出身，对于各种角色皆能熟练上手，但正如薛宁所说，方寒的表演有些套路化，丞相这个明明性格多面的角色到了他这里，总有些单薄感。

　　林竹在扮演顾逸、和方寒搭对手戏时，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方寒演绎力的不足，在这个明明是丞相占主动地位的情景里，方寒甚至需要林竹来带动。

　　最后表演结束，方寒大概也觉得自己表演不佳，对林竹轻声说了句“抱歉”。

　　接下去两人角色对调，再次开始表演。

　　林竹的表演极富张力，台词功底自不必说，眼神表现亦达到了极致。

　　“丞相”表情隐忍，在发怒边缘极度克制，对“顾逸”厉声道：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让你走你就走！难道你连父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紧接着本该是“顾逸”的台词，但方寒无力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半句话——

　　他完完全全被林竹的戏压住了。

　　搭对手戏时被对方压到连自己的台词都说不出来，这对初入演艺圈的新人或者是对和经验丰厚的老前辈对戏的演员来说或许可以理解，但是方寒一个出道十余年的童星，在场其他三名演员甚至都要喊他一声前辈，眼下却被基本毫无演艺经验的林竹压戏？

　　李正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他用力一拍桌子：“方寒！脑子呢？！”

　　方寒被李正一拍一喊回了神，这才反应过来接下去是自己的台词。

　　等他磕磕绊绊地“背”出自己的台词，李正的脸色已经黑得不像话了。

　　李正双手交叉在身前，后靠上椅背，不耐烦道：

　　“不用演了。换人。夏天、严和，你们的场。”

　　……

　　很快，夏天和严和的表演结束，无功无过，李正没有多做点评，只让四人都站到桌前。

　　四人站定后，李正说:“都谈谈自己对顾逸这个角色的看法。林竹，把方寒压戏压成那样，也是够本事，你先来。”

　　林竹：“……”

　　他想了想，说：

　　“顾逸的性格里有着非常冲突的两面，但是这两面究竟是什么，我刚才在饰演丞相时，突然有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想法。

　　“我最初以为，丞相是一个很‘极端’的角色，所以我之前揣摩顾逸的内心，总是不自觉认为，他内心偏向为人间正道的主角多一些。

　　“但方才我却突然觉得，其实顾逸明显是偏向自己的父亲多一些的。

　　“他的父亲，虽然是个手段狠辣、没什么良心可言的反派，但他养育顾逸成人，给了顾逸百分百的疼爱，顾逸不可能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父亲的事。

　　“所以我想，顾逸性格里冲突的两面，不在于究竟是为父报仇还是为人间正道，而是——

　　“究竟是相信那个在自己面前正直慈爱的父亲是真，还是相信那个对外狠辣歹毒的父亲是真。

　　“最后顾逸选择去救主角，不是终于决定帮助主角追逐人间正义，他只是在躲避，躲避那个不一样的父亲。

　　“顾逸一点都不勇敢，他从始至终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罢了。”

　　林竹说完，面试间突然变得寂静，三个演员都是第一次听到对顾逸这样与众不同的理解，低头思索的同时，无一不觉得，自己为争取这个角色做了那么多准备，资料翻阅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感悟却还比不上林竹全身心投入丞相角色后得来的多。

　　李正难得露出赞赏色，开口道：

　　“林竹，顾逸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