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番外:孤城131

  当然,他也只能享受这么一会儿美好的时光了,他是戏班子绝对的台柱子,硬活和大戏都要由他来当旦角,再加上监督其他人练功,自己也要练功,任务很重。

  最近阮小楼发现师傅有点不对劲,他开始密切的拜访城里的老人,甚至有时候会跑到附近的村落去拜访老人,阮小楼也跟着跑。

  师傅好像是为了把一些失传了的话本复原,再排成新戏。

  阮小楼好几次都劝师傅悠着点,慢慢来,可师傅好像憋着一股劲,总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但依旧坚定的做着自己的事。

  甚至,有一天,师傅把他叫进他平日练吹火的地方,叫他好好看着。

  阮小楼问师傅是不是要教他吹火了,师傅摇摇头,说他太小了,吹火得吃很多苦,还是晚些练。

  阮小楼不懂,学唱戏本就要吃很多苦,他也吃了不少苦,再学吹火,又能苦到哪里去了?

  这一天是赶集日,梨园惯例有表演,压轴的还是阮有忠的戏,这次是老戏《打焦赞》。

  可不知为何,临化妆的时候,阮有忠又突然换了个戏目,说是要唱《李慧娘》,阮小楼拗不过他,只得出去把戏牌子换成《李慧娘》,算是告知看官们今天的压轴戏换了。

  今天阮有忠化妆化得格外认真,不仅不要阮小楼打下手,还不许他催,直到陈有礼在台上多表演一个戏目了,他这才左看右看,施施然的站起身,出台唱戏了。

  师傅今天这是怎么了?阮小楼不解。

  阮有忠上台,一丝不苟的唱起了戏,赢得叫好声一阵一阵。

  外行挺热闹,内行听门道,阮小楼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今天师傅唱得格外卖力,每个音都唱得足足的,每段唱白都深情饱满,就连动作都浑然到位。

  外行人可能只觉得赏心悦目,而内行就能看出这里面的积累与沉淀,这是阮有忠从艺五十多年来的心血与精华。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他对戏的思索与探究,单就这次他的表现,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越看他就越心惊,种种情况都显示着师傅的不正常。

  终于,台上的戏到了高潮环节,李慧娘火烧楼阁!

  不过这次,阮有忠吐出了足足七十二团火焰!

  这一举措引得台下惊呼连连,叫好声没有停过,都快把梨园掀塌。

  随着戏曲结束,阮有忠也向着台下莹莹一拜,算是谢幕了。

  而后台,担忧不已的阮小楼早已备好水和毛巾,等到阮有忠一进后台便扶着他给他擦拭口鼻。

  不料阮有忠口鼻上的松香末还没有搽干净,便齐刷刷地涌出血来。

  阮小楼急了,“师傅!”

  阮有忠紧紧捏住阮小楼的手,不让他搽。

  他化好妆的脸此时有种异样的神采,油彩在他脸上陡然亮堂了不少。

  “小楼,松香半碗、肉桂……”

  阮有忠艰难的说着,阮小楼知道,他说的是吹火的配方,这是不传之秘。

  此时阮小楼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师傅,你别说了。”

  “……都记住了么!”阮有忠瞪眼。

  阮小楼流着泪点头,“师傅,我都记住了。”

  阮有忠闻言笑了,永远地合上了自己的双眼,手,也从阮小楼的手上滑落。

  “师傅!”阮小楼哭喊着,可阮有忠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而前台,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议论声,仍然热烈地响着。

  阮有忠死了,那么新梨园的问题就又显现出来了。

  其实新梨园一直都是亏钱的,梨园的运作还未走上正轨,平日里赚的钱只是勉强够日常开销,还是靠着阮有忠的积蓄度日。

  此外,戏班子是靠着阮有忠一力维系的,他唱旦角,他当大班主,他如今一去,这个戏班子便没有能撑得住场的人了。

  陈有礼闻讯赶来,嚎啕大哭,眼泪把他脸上的油彩画出了几道沟壑。

  “老屁股啊,你怎么就死了……你才回来不久啊,我就说你回来是想落叶归根的……”

  阮小楼怔怔的抱着阮有忠的遗体,一动也不动。

  戏班子在梨园里为阮有忠举办了简单的丧礼,阮有忠离乡多年,在渭南城没什么朋友。陈有礼也一直隐居,所以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

  阮小楼披麻戴孝,正在阮有忠的灵堂前烧纸。

  陈有礼从外边回来,在他旁边坐下,也同样拿起一摞黄纸,缓缓放进盆中烧。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棺木明天上山。”

  阮小楼点点头,表示知晓。

  陈有礼问道:“师侄啊,你打算……怎么办?”

  阮小楼反问道:“戏班子能开下去吗?”

  不料陈有礼竟很干脆道:“不知道。我打算回乡下了。”

  阮小楼忍不住问道:“师叔,你不打算留下么?”

  陈有礼叹气,“留在这伤心地作甚,徒留伤感。师傅在这死的,就连比我小的师弟也在这死的,再待下去,恐怕我也死在这。”

  阮小楼登时有种麻木的茫然,师傅死了,戏班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办下去了,这世间仿佛就剩下他一个了。

  陈有礼又烧了会纸,站起身,拍拍浑身紧绷的骨头。

  临走前,他留下了两句话:“师侄啊,如果你想留下,那这座梨园子就给你吧。不过最好还是走罢,最近不太太平。”

  陈有礼走后,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梨园。

  “小楼哥哥。”那小小的身影喊道。

  阮小楼回头,来人正是小茹。

  “你来啦。”

  他想扯起一个笑容,却发现脸僵僵的。

  “小楼哥哥……节哀顺变,你也不要过于伤心。”小茹担忧的望着他。

  “我知道。”

  小茹待在这里,忽然觉得什么话也不好说了,什么话都显得空白无力、不合时宜。

  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谁也没想到战争离自己这么近,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战火便如一团火烧云,暴力的把天空舔舐出血。

  狼图进攻大凉边境了。

  渭南城人人自危,一时鸡飞狗跳,都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这座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鸡鸭鲜活,人声鼎沸。

  不一会儿,这座城便开始空了,所有人拖家带口,东西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牛车、驴车。

  “咚咚咚。”梨园的屋子外传来一阵拍门声。

  “小楼哥哥!小楼哥哥!”小茹急急拍门道。

  门似乎从里面锁了,无论小茹怎么拍门都没有回应。

  “小楼哥哥,快走啊!狼图国快要打过来啦!”

  “哐哐哐。”

  梨园里的梅花桂树跌落几许,可屋子里还是了无生息。

  “小茹,你在作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个中年人咋咋呼呼的进来,惊起几只飞鸟。

  小茹也明白不能就待,于是把手帕从门缝下塞了进去,希望阮小楼看见,能明白她的心思。

  最终,梨园又安静下来,仿若阮小楼当初来时的模样。

  阮小楼梳妆打扮,在铜镜前面贴上鹅黄,抿上红纸。

  这套妆台是师傅留下来的遗物,他无数次看着、服侍着师傅在这套妆台前梳妆,如今他也坐在这套妆台前了。

  他一丝不苟的为自己化妆,铜镜里的人也渐渐丰满,眉眼柔顺。

  甚至,他还有心思哼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师傅经常在心情好的时候这么做。

  铜镜里的人戴上了全幅头面,阮小楼仔细打量,里面的他眉眼展开,有数不尽的盛情。

  他从未见过自己这番模样,他以前大多演些跑堂的角色,穿堂而过,给师兄们打打杂。如今他换上一副旦角妆容,竟然被自己惊艳。

  这是扮相最好的年纪,青葱水嫩,年龄赋予了这张脸别样的意义,使他们能享受看官的荣光。

  他看得很认真,务求把每一处瑕疵都修补,今天他有足够的时间。

  终于,铜镜里的人完美无瑕,妆容饱满。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衣袍,这是师傅大衣箱里面最红最正的,一般旦角压不住这么红的衣服。

  他换好衣服,在铜镜前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没人帮他整拾,所以这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他整顿好这一切,才施施然走到外堂。

  他拾起门缝边的那方帕子,默然地把它放进衣衫的内襟里。

  推开门,外边霍然进来一道不甚亮堂的光。

  他眯眯眼,远方的天已是一片橘红,快到薄暮了。

  他一袭红袍,缓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四周的屋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咳嗽,这是老病得已经逃不动的人们,当中或许还有一些对狼图不会打过来的侥幸。

  他走到城墙,以往这里都是军事重点,寻常人不能进,可如今也大刺刺的开着了。

  不知守军有多少跑了,还有多少仍在坚守。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上了城墙,这是里层女墙,周围无甚人。

  而远方,狼烟滚滚,一骑军队正由远而至。

  他在此刻想了许多,自己的前半生、大凉、狼图、师傅和小茹,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他轻轻展开水袖,在城墙上曼丽地舞了起来。

  浅浅的声音从城墙上蔓延开来,而城墙下,大凉的守军已经和狼图开战。

  那声音依稀唱的是:

  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偷偷看,偷偷望,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声音渐不可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番外:孤城131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女太监她权倾朝野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女太监她权倾朝野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