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

  乾清宫,皇帝正在焦头烂额地批阅着奏折,案几上全部都是各地呈上来的的奏本,层层堆叠积压如山,几乎占满了整张桌子,但那些奏折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硬是将旁边的小案也给覆盖满了,门口还有小太监们来来往往,不断地将奏折呈进来送出去。

  正如太后所言,皇帝确实身体康健、正值壮年,但此刻也是被政务消磨得狼狈不堪。看上去是在处理政务,但伺候皇帝长久了的太监们都会体察到是那政务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皇帝的精气神,将一个精力充沛的男子吸干精气变得力倦神疲。

  何公公就是一位对这件事目知眼见的太监,他是皇宫里的老人了,是伺候皇帝最久,也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奴才。他在一旁收拾着奏章,将皇帝批阅过的放在远一些让小太监送出去,又将没批阅过的放到皇帝触手可及的地方,方便皇帝做事。

  他整理完奏章之后又挽着拂尘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何公公刚被送进宫,被当时宫里的老太监教好了规矩之后就被挑中送到了文贵妃那里。文贵妃膝下有两个皇子,就是当今的荣亲王和皇帝。

  那时皇帝才刚十岁,特别喜欢自己的兄长,日日都要粘着他,让他陪自己在御花园的假山那里爬上爬下。荣亲王也甚是疼爱自己的亲弟弟,只要是弟弟想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他。一时之间,兄友弟恭,亲密无间。

  后来,皇子争储。这兄弟俩本是无心与他人相争,但奈何先帝多年来偏宠文贵妃,也特别看好他们兄弟。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都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夸赞这一对兄弟。当时先帝有没有心从他们兄弟之中选太子何公公不知道,但先帝这样做反倒是给这俩兄弟惹了其他皇子的嫉妒。

  一时之间,荣亲王和皇帝被其他众皇子明里暗里地对付,虽是在先帝面前告了不少状,但那些拿不出证据的才是哑巴吃黄连。兄弟俩成为众矢之的,不但不同室倒戈,反而更加有难同当,感情更甚从前。

  荣亲王因为是兄长的原因,比皇帝更有可能被封为太子,所以遭到的毒害比皇帝多很多。但后来先帝一纸诏册封了当今圣上为太子,很多人都傻了眼。皇帝也因为自小敬爱的兄长这些年替自己当了不少灾祸的原因,心怀愧疚,对这个哥哥是更加亲近。

  吞云会说是荣亲王通敌,何公公是不信的。因为自小伺候皇帝的原因,他对荣亲王也了解得很,知道荣亲王的性情为人。但那协议书摆在眼前,上头硬戳戳地盖着王爷印,这也是无从抵赖的。

  不仅皇帝两相为难,就连何公公自己也焦虑了起来,头发也跟着白了几根。

  ……

  桂香今天早早地就从睡梦中醒过来了,她偏头朝窗外瞅了一眼,外头薄雾迷胧、晨光熹微。她迟疑了一下,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从下人住的院子里摸了出来,生怕惊动其他人。桂香起得这么早,并不是为了忙碌府中的活计,而且另有要事去办。

  她也算是在王府中伺候最久了的大丫鬟之一,不仅手脚麻利,机灵能干,而且深受林总管的信任。桂香能在前段时间的王府大辞人中留下来,靠的就是这些年脚踏实地,心里不存任何花心思。

  桂香是穷苦人家出生,自小由父亲养大,后来父亲病逝,自己没钱给他下葬,不得不卖身葬父。那一天荣王府的林总管正巧从街头路过看她可怜,就把她买回去了。从那天起桂香心里就暗暗发誓要好好在王府中做事,不辜负林总管的善心。

  但后来,她在王府中待久了,发现府中并不只有王府的人,还有许多其他权贵的眼线,甚至还有皇宫里派来的。桂香不信林总管丝毫没有察觉,但他依然不管不顾,自己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们去了。接着在前几天,林总管突然要彻查府中所有下人,身份不干净的全都辞退。虽然王府的水变清了许多,但也难免有不少漏网之鱼。光是桂香认识的几个,林总管就没有查出。

  于是她就向林总管举报,并附上了证据。也正是因为暗地里有桂香帮忙的缘故,王府之中现在才会如此干净。

  桂香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杂院,借着夜色的遮掩,行事倒是方便得多。

  她昨晚受了江洺的嘱托,送一张字条出去给他家人报个平安。江洺是王府的特殊人物,基本上所有人都盯着,一有什么动静世子那边立马知晓。桂香本不想接这要命的苦差事,但禁不住江洺苦苦哀求还道出了自己的身世。江洺母亲早亡由父亲养大,现在被囚禁在这荣王府,也不知道外面的父亲会有多担心。桂香一听,这江洺竟和自己一样惨,心下一软就答应了今早偷偷溜出去替他送张字条报平安。

  她心里想着,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又不是往府外传递什么消息,应该无关大事。

  桂香不知道的是,江洺口中的这些身世全都是编来哄骗她的。

  天色微明,雾气渐渐散去。桂香终于来到了府中围墙最低矮的地方,正准备爬树翻墙出去,谁知身后传来一人的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昀皱眉问道。

  桂香立马怔在当场,心在胸腔之中怦怦直跳,身上也冒出了冷汗。

  “说话!”

  桂香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颤颤栗栗地转过身来跪下,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李昀抬手让人将她押到世子院中,自己亲自细细审问。

  话说李昀昨晚回了世子院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里一直在想象着江洺会不会被他今天干的事情给气得发疯,这样一想就不禁笑出声来。

  于是他就孤自来到寝院屋顶坐着笑了一晚上。

  夜色深邃,星垂平野,月涌江流,万籁俱静。月色星光浸透了李昀的脸庞,让他的俊俏平添了几分清冷。

  李昀独坐在屋脊上,头上顶着浩渺宽广的夜空,脚下踩着无边无际的土地,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滚烫的星河,颇有一番天地宇宙尽掌控在我手中的气势。他幼时背诵通篇大论却毫无共鸣,现在在月下一坐却有了一股想要吟诗作文的欲望。

  李昀心情放松,陶醉在这美景之中,又时不时地想起江洺来,不禁心下一笑。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等李昀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质明之时了,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眯一会儿。但是一转头就瞄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李昀轻声走近,定睛一看,发现她竟是跟在江洺身边终日伺候的那个丫鬟。

  “说实话,饶你一命。”李昀饮下一口提神茶。

  桂香像是被吓破了胆,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李昀一眼,颤声说:“江……江公子昨夜让奴婢往外送一张字条……给他父亲报平安。”

  “什么字条?”李昀挑眉问道,心想自己果真猜对了。

  桂香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字条递给李昀。

  李昀接过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无恙”二字。他嗤笑一声,心里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桂香当时从江洺手中接过字条的时候,打开一看也是看到这二字,所以才深信江洺没有问题的。

  李昀忍俊不禁,“他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他是让你把字条烧去阴曹地府吗?”

  桂香微微错愕。

  “他让你把字条送到哪里?”李昀又发问道。

  桂香全盘托出,道:“城南河清坊坊门口右走半里路,会见到一处破败的道观,道观前院中间有一棵千年古树,将字条放入古树的树洞之中,自会有人来取。”

  李昀一听觉得更有意思了,心中当机立断:“你去把字条送过去,就当没事发生过一样,别被对方察觉。”

  桂香一愣,不知道李昀想要做什么,又听李昀说:“事成了,我既往不咎,你可以继续在王府做事。”

  桂香本就心惊胆战,担心会被李昀处置,现在一听李昀的保证,心就立刻落回了腹中。

  “是,奴婢谢殿下恩典。”桂香重重地磕了个头。

  听了李昀的吩咐,桂香揣着皱巴巴的小字条,继续偷偷摸摸地去了城南道观。

  这时候天色已经明亮起来,但街路上行人依旧很稀少,隐隐透着一股清凉寒冷之气。桂香心怀忐忑地在大街上走着,生怕碰上什么事坏了世子的计策,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

  而另一边的李昀派了进酒暗中跟去之后,自己就回房踏踏实实地睡觉了,似乎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从荣王府走到河清坊也有好一段路程,两个时辰之后,桂香终于到了道观。道观的门霉迹斑斑看上去都已经腐朽霉化很多年了,好像一碰就倒的样子,桂香也不怕脏伸手慢慢地推开了门,那门随着她的动作“吱啦吱啦”地乱叫起来。她将头往里头一探,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桂香眯了眯眼连忙用手在脸前扇了扇,又扭头捂住口鼻。

  这道观怕是好多年不曾有人来过了,脏乱得很,蜘蛛丝疯狂弥漫着,大老鼠四处乱窜,还有其他不少昆虫在这儿安了家。桂香不想在此地多留,想办完事立马赶回去。她咬咬牙从四处飘荡的蜘蛛丝里头挤进去之后,就连忙进去前院找千年古树。

  谁知桂香进去前院之后才发现里头要比外头干净得多,至少没有了蜘蛛网和老鼠。前院之中还多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那古树树干粗得很,五个人都难以围住。上头的枝叶几乎遮天蔽日,在底部留下了一大块荫蔽,能长到这么大,少说也得有百年光阴。树木上不仅枝叶扶疏,上头还缠绕着不少翠绿的藤蔓,它们遮盖了些许枝丫,在枝头软软地低垂下来,参差不齐,随风摇动。

  这是初春的日子,这古树竟然苍翠欲滴,绿得让人心底发慌。

  桂香惊呆在原处,她看见这高大的古树,不知为何两腿打颤,心里头只觉压抑得很,竟有一股想要跪下来的冲动。

  看着这遮天的古树,桂香又想起手里握着的这纸条送给江洺早逝的父亲的。这江洺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想必也不是会无缘无故就让自己来做这无厘头的事情的。

  桂香有一瞬间竟怀疑这古树真能沟通阴曹地府。

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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