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云

  李昀向后靠在搭着狐裘的椅背上,抬眸神情复杂地看着江洺,又向一旁的进酒伸手,进酒见此随即递给李昀一叠纸。

  “江洺,字随之,钱塘人士,母亲早亡,由父亲养大。”李昀一字一句地看着所查资料认真读道,“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得学堂夫子盛赞……”

  李昀嗤之一笑,将手中的纸重新塞还给进酒,“我知道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

  江洺似乎镇定自若,但眼神中已经带了掩饰不住的惊慌。他现在才知道,李昀这个人绝不似表面上那般恣行无忌、任意妄为,而是城府深密、心机叵测。

  荣亲王府的主事人表面上是老王爷,但他这几日才知道李昀是府里真正的顶梁柱,是真正能撑起一片天的人。

  “怎么,江公子还不愿透露实情?”李昀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道,“我相信背后主事之人断不会让自己的亲信以身涉险,所以江公子说不定是被人要挟。我还知道府上有别人的耳目,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

  江洺眼神躲闪,过了许久才实话实说:“有人挟持了我姨娘,用她来胁迫我冒充蔺庭。”

  李昀点点头,“楚临风?”

  “是,但是他背后还有人。”

  李昀所料不错,问道:“何人?”

  “我没见过,也不知晓。”江洺道,“只知道他们背后势力很大,好像在很多地方暗中都有他们的人手。”

  江洺低下头,忿忿:“不然我一路上必定不会这么顺利。”

  “他们要挟你来王府做什么?”

  江洺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只说只要我进了王府就好,其他事他们自己会做。”

  李昀了然,“江公子放心,这府上过两日会脱胎换骨一番,将别人安插在此的眼线尽数除去,只留清白之人,江公子在这住下是绝不会出任何事的。”他的语气极其肯定,让人心里很是安定。

  江洺只能点头同意。

  却说当日凌鹰从苏州查完消息带了一块刻有“楚临风”三字的玉佩给李昀。李昀觉得这名字极耳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听过,“楚临风”这 三字就像深埋在他久远的记忆深处一般。

  李昀很想让凌鹰去重点彻查此人,但直觉又告诉他,楚临风这个人是个关键人物,府上说不定有他的耳目,不容打草惊蛇。

  于是李昀便表面上让凌鹰拿着自己的画像查江洺,私下却暗暗示意他去留意楚临风这个人。

  凌鹰因为苏州晚归让世子久候的事儿已经让李昀有些不悦,现下又领了个如此重要的任务,为了将功折罪,他就立马连夜前往户部调出户籍查看。

  户部有个大官员先前得过李昀的好处,痛痛快快地就领着凌鹰进了档案房,再三叮嘱道:“你记住,只能翻看不能乱动,不然出了差错连你们世子都得担责!”

  “大人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凌鹰点点头。

  没想到凌鹰没翻几页就翻到了一个“楚临风”,此人乃京城人氏,年近而立,年幼父母双亡,在静安寺由众僧人抚养长大,成年后便离开了,不知做何营生。

  凌鹰又翻看了楚临风的照身帖出示记录,发现其在几月前于钱塘出现过。钱塘是大城,出入城门必出示照身帖,有记录也不足为奇。

  找到这条线索之后,凌鹰便立即骑上千里马赶往钱塘,打听当地几月前有没有失踪的人口。

  谁知竟顺利地查到了江洺一家,这倒不是他的运气使然,而是因为江洺在当地由于长相和才气极其出名的缘故。再让当地人看了李昀的画像,知道正是江洺,他就更加确定了。

  凌鹰怕千里马又被下毒,也怕李昀等得急,就连夜赶回王府,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

  第三天的一大早就正巧赶上了,让李昀在江洺面前大肆卖弄了一把。

  “你说这个楚临风到底是谁?”李昀在望心亭里套出江洺的话之后,兀自回到自己房里,又开始对着铜镜静心思考楚临风这个人。

  铜镜里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以同样疑惑的眼神跟李昀对视。

  楚临风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连掌管户籍的户部都没有他的详细资料,调查起来毫无头绪。

  方才江洺对他所言若是真的,那楚临风背后之人暗地里必定权势滔天。

  那人在民间各行各业暗中都有人脉,单指这一点尚且好说,但若是在朝堂上也有人手,这就不容小觑了。

  李昀眼睛一眯,又想到荣亲王前几天对他说的皇帝今日异常,多次请他入宫谈心。

  莫非这人的党羽已经伸到皇帝身边了?

  李昀心跳加速,竭力否定着自己的想法。世上不可能有人权势这么大,皇帝绝不会任由一个人的爪牙伸到自己周围。

  但如果是一个组织呢?李昀目光一滞。而且还得是一个打着朝廷名义的组织。

  从底层到高层的势力延伸难如登天,但从高层到底层的反向势力扩展相比就容易得多了。从朝堂到民间,从皇帝到平民,从庙堂到江湖……

  想到这里,李昀突然心中一亮!

  “吞云会!”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如果是吞云会,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李昀转而又想起吞云会的由来。

  吞云会最早由净宗创立,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三个朝代,现在的皇帝乃是他的第四个主人。吞云会独立于朝廷,但其成员又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组织明着看并无什么权力,但却是皇帝的另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地监视着参与朝政的所有人,甚至在很多大臣的家将奴婢里都有其耳目。

  李昀瞬间苦恼了起来,若是吞云会针对王府,处处在皇帝面前吹耳风抹黑荣亲王,那就算荣亲王幼时与皇帝感情多么深厚、对皇帝登基做出多大贡献都不济于事。

  李昀长叹一口气,心中苦恼,左右为难,打算等王府整肃完下人之后再去荣亲王那里问问吞云会的事情。

  林平刚接到王爷的吩咐说要辞退府上全数的下人的时候是震惊的。

  虽说他也知道王府里必然有他人的细作混进来,但这么多年也这样过来了,他们也都只是外传些府中秘事去,其他大点的坏事也不曾干过。只要王府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又管何风言风语,怎么现在一下子就要全部肃清?这么大个王府,把下人身世资料全部理一遍怕是不好办。但他是王府总管,又跟了王爷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看王爷如此严肃没有回旋余地,虽不知道理由但也是点头照办。

  十多日后,王府里出现的多是新面孔,以前的家将丫鬟基本上全都遣退,新招进来的都是身世清白、守得规矩之人。

  李昀舒心,心想做事终于不用再缩手缩脚了,以后在府上可以更加肆意妄为了。他大踏步来到王爷的书房清心堂,垂下上半身伏在案前,瞅着认真看书的荣亲王道:“父王,向你打听点事。”

  “自己查去。”荣亲王没好气道。他最烦在看书时旁人来打扰,遇上必发一通脾气。

  李昀见之好笑,压低声音一字一字道:“吞,云,会。”

  荣亲王闻言一反常态,脸色大变,全然没有之前看书时的半点适然。

  他转转眼珠子,放下书看向李昀,犹豫着问道:“你查出这事与吞云会有关?”

  李昀在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好似不甚在意道:“父王知道楚临风吗?”

  荣亲王闻言先是思索片刻,随后大惊:“这楚临风好像正是吞云会里头的人。”

  李昀挑眉。

  净宗在设立吞云会的时候是本着防止朝廷中出现只手遮天、压制皇权的大臣出现,用以牵制朝堂的一种机制。所以吞云会中的成员大多是皇帝的极其信任亲信,还有一些与朝廷无甚利益关系的江湖顶尖高手。

  吞云会虽人数较多,但入会人员一个个都经过特殊训练,对其上峰的命令只执行而不询问,并且严守组织的秘密,外出执行秘密的时候必有一层假身份保护。所以不仅普通百姓对这吞云会的存在一无所知,就连许多朝堂大臣对它也不甚了解,甚至从未听闻。所以李昀知道吞云会的这么些情报已经实属难得,其他的也再打听不出来了。

  荣亲王一抿嘴,全盘托出:“楚临风独来独往,在寺庙中长大,也在寺庙中被武僧教会了一身武艺,随后又在江湖中行走数年,武功更是精进不少。”

  “我与他见过一面,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天我抱着你到城外静安寺求福,那时你还小,好似才五岁。当时遇上了一群强盗来劫寺,我出门带的人不多,最终不敌。”

  李昀抽出案角笔筒里的一支毛笔在手指间随意转着,好奇地听他继续讲。

  “正当强盗们围上来的时候,那小子一个人举着把大刀冲上来,砍死了不少,其余的强盗也都被他这么个孩子吓傻了,连忙逃下山。事后我向寺中住持询问,他说是叫楚临风。”

  荣亲王叹息道:“我当时就惋惜了许久,他当时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

  荣亲王这么一说,李昀倒是想起来了,难怪心里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后来,我又派人安利去查这孩子的下落。谁知,我怕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他进了吞云会。”

  李昀拿出那块玉佩按在桌上。

  荣亲王拿起一看,又叹了口气,心中郁结,“若真是吞云会的人与我们作对,那……要公然对付吞云会,那便是与皇帝作对,与谋反无异。”

  李昀笑笑,刚知道吞云会的时候他也同样苦恼得很,但现在一看到荣亲王如此愁眉苦脸,他心下反而放松了许多。

  “父王别恼了,皇帝与你有亲兄弟的情义在,没那么容易听从吞云会的话,”李昀宽心道,“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把你叫进宫了。”

  荣亲王一听正是这个道理,心中郁结纾解不少。

  ……

  皇宫,宣室殿。

  皇帝高高在上地坐在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低头跪着的人。

  “老臣冒死进谏,荣亲王与西羌王勾结,欲陷家国于危境之中,通敌协议证据确凿,望陛下从严发落!”台下那人白发苍苍、胡须飘飘,严词厉色。

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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